浔阳这时节的晌午农人都不出来耕作的,只因日光太过毒辣,若在北方也就罢了,江南的天气本就炎热,加上浔阳西江水汽很足,湿热湿热的比蒸馒头也不逞多让。
晌午柳絮小憩了片刻,孟飞时在院中的两颗大树间扯了根绳子,想了想,又扯了根绳子,在两根绳子的中间兜了几尺布,孟飞时躺在上面闭着眼睛休息了片刻,满意的点点头,看了看柳絮的房门,没有打扰她,将院门轻轻合上,向浔阳城走去。
出门不远处有个转弯处,孟飞时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只见转弯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鼾声,还有几道微弱的气息。
孟飞时贴着林子猛的转身出来,“你们是什么人?”
“啊!”
“啊……”
“啊!你喊个什么劲儿?吓老娘一跳!”那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狠狠的捶了下她身旁的大汉,只是打在大汉身上的拳头显得那般无力,倒像是打情骂俏来。
“别喊了,吵什么吵!”孟飞时当头一喝,镇住了那两个大吵大闹的女人,这里离他的小院儿很近,这般吵闹很容易吵醒柳絮,看来以后出门要锁个门了,柳絮自己在家,这里又突然出现身份不明的人,说不准这些人是做什么的,看这会儿鼾声四起,想必来了有些时候了,他们要做什么?
“你!你,咦?好美的可人儿!”云舒慌乱过后逐渐镇定下来,才有功夫看清来人的模样,这一见之下惊为天人。
“嗯哼!看准了再夸人!你没见这装束是个美男子吗?”花娘到底是老油条,见多识广,只看这人装束就知道这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
“男人?这可让我怎么有脸活啊!”云舒轻轻掩住自己的嘴巴,一丝委屈的泪意上涌,险些哭出声来。
“姑奶奶,怎么就没法活了?那是男人,碍着你什么事儿了?”花娘撇了撇嘴,看了看没有出息的云舒,心中愤愤。
云舒哪里管得那么多,嘴巴一扁,“男人怎么可以长得这般美?那还要我们女人做些什么?愧煞我也!”
“我在问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孟飞时见这一个个的都这般在意他的长相,不由有些怒意。
“啊!我想起来了!数月前浔阳来了个绝美少年郎,将整个浔阳搅的天翻地覆,一定是你吧?若不是你,谁还会有这般容颜?”
“他?”
“花娘,就是让整个江南达官贵胄的女儿疯狂的那个少年郎啊!”
“唔,倒是有些本钱,啧啧。”花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孟飞时,摇头晃脑的啧啧两声。
孟飞时见这些人不理会他的问话,竟然拿他的容颜玩笑,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脑中忽然想起了他的师傅,他师傅杨阿若也是个俊美到发指的地步。
杨阿若早些年在军中效力,就因为长的俊美受到过不少的侮辱,他之后一直戴着罗刹的面具作战,杀敌无算,才有了鬼面罗刹的威名,没想到自从下山之后,孟飞时一样受到了这般待遇,他真的很想知道,他师傅是不是也因为他长得俊美,所以才肯收他为徒,传他三解剑法?
孟飞时手中发力,瞬间将他身旁的大树抓出一道爪印,连树皮也都刮了一层,对面那大汉眼皮抽了抽,道:“花娘,遇上茬子了!”
“怎么?”
“这是高手!看这架势,怕是距离宗师也不远了。”
“这般厉害?想不到这少年郎不仅长得好,连功夫都这般俊俏!”
“花娘,我们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花娘嘴角抽了抽,这年头游侠儿性格最是怪癖,一言不合杀人的都有,真个不是好惹的。
“咳,嘿嘿,嘿嘿嘿,内个,少侠有礼,我们……”花娘还未开口解释,那边孟飞时便有话插了进来。
“少罗嗦,我已经问了第三遍了,我的耐心有限,若不道清来意,说不得就要见见血了!”
“慢来慢来!少侠息怒,我是段易峰的娘子,段易峰你认识吗?浔阳四公子之一。”云舒赶紧提起段易峰来,好歹这人有些名气,总好过这莳花楼的清倌人名头。
“你提他干嘛?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管得游侠来?乱弹琴!”花娘抱怨着道。
“醉酒填词百花拥的段易峰?”孟飞时一愣,段易峰这家伙,不是他兄长的玩伴吗,他的娘子?
“少侠果然见识广博,正是他。”云舒赶紧点头。
“我不管他段一峰,段二峰,说不清楚,谁也别想走!”孟飞时眼睛一转,脸也拉下来道。
“误会!全是误会!少侠,我们这是被一段歌声吸引来的,这不是听得入迷,才在这里歇息的嘛。”
“歌声?鬼扯些什么?哪里来的歌声?”
“确实有歌声来着,云舒,你给少侠唱唱刚才听得那曲儿。”
云舒吓了一跳,道:“我?我如何唱得?”
“如何就唱不得?祖宗诶,这都刀架脖子了,还讲的哪门子气节,装哪般烈女!”花娘苦着脸劝道。
花娘与云舒推推搡搡半天也没研究出唱是不唱,孟飞时不耐烦的道:“说又说不出,唱又唱不出,留你们做甚?”
“唱!我唱!”云舒急了,跺了跺脚道:“反正是段景填的词,我如何就唱不得了!”
只听得云舒缓缓开口,曲调婉转悠扬传出。
孟飞时听了这曲调,“怎地这般耳熟”?还未想起在哪里听过时,那边已经开始唱词了。
“昨夜酒醉睡朦胧,
醒来时裙带宽松。
不由仔细思量,暗拍胸,
必有缘故在其中。
枕边不见了香罗帕,
一双花鞋各分西东。
乌云乱抖,发鬓蓬松,
小衣扣儿悄无踪。
还有一件蹊跷事,
好好的裤子染鲜红。
倒叫奴难猜难解这奇逢,
只急得面红耳赤,
怀恨在心中……”
孟飞时登时面红耳赤,当下喝道:“停!哪个遭了瘟的杀才作这等淫词艳曲?凭白污人耳朵!”
“你这少年好不知趣,段易峰作词,崔尘束谱曲,怎地到你口中成了淫词艳曲?”
“还敢说不是?你这曲儿叫什么?如何解释?”
云舒也生气道:“这曲儿名叫女儿红,专讲我们小女儿第一次来月事慌乱无措的模样,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淫邪?相由心生,你将人往歪处想,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来!”
“你!”孟飞时大怒,这女子口舌如簧,专欺他不曾读书,胸中没有墨水,当真可恨!
“怎样?又要杀我?尽管来便是,我云舒还从未怕过谁来!”
孟飞时此时怒火中烧,偏又发作不得,段易峰有一未过门的娘子他是知道的,名字就唤作云舒,可这女子嘴巴当真毒辣,将个中歪曲过去,着实惹人恼,有心理论一番,又恐不是对手,下黑手吧?又失了情分。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这里是我家,不欢迎你们,请离开吧,不要逼我动手!”
“你家怎么了?你家,你,你家?这里明明是周大人的宅子,何时成了你家?”
云舒听了一愣,不由脱口而出,这话问出,当即后悔了。
“还说你们没有目的?我这小院儿的原主人是谁都摸的门儿清,如此,就和我到周大人处说个明白!”
“少侠且慢!且慢动手,有话说。”花娘急忙上前拉住孟飞时衣袖道。
“说!”孟飞时厌恶的一甩,将花娘甩了趔趄。
花娘赶紧正住身形,道:“少侠莫怪,我们也不曾说谎,确实是听着这曲子过来的,少侠家中可有女眷?”
“混账东西!你个老不羞的女子,怎么说出这般无耻之言?方才唱得那是个什么曲子?你知我知,谁人不知?偏偏拿着另一套说词堵我的嘴,现在又来羞辱于我,当真不得与你们干休!”
孟飞时听着这话是捎带了家中的柳絮,彻底被激怒,手掌挥动间,飞身向几人袭来。
花娘身后的三位大汉也不含糊,明知抵挡不住也要上前拦截,谁让他们吃的是这口饭呢,即便被打死打残,也不得畏缩不前。
“小叔叔,怎么这般吵闹啊?”
孟飞时乍听了这声音,手下一顿,十分力收了九分,改切为拍,将人一掌打飞了出去,随即跳出战圈,飞身落在柳絮的身边,紧张道:“这些人太过吵闹,把你惊醒了?”
“倒也不是,方才梦中好似听了一段熟悉的小曲儿,所以醒了。”柳絮见这些人剑拔弩张,小叔叔又与人动了手,他身上还有伤呢!
花娘与云舒将那被打翻的大汉扶起,向说话的二人那边看过去,当下一愣,道:“原来却是柳絮姑娘!”
“你们认识?”孟飞时听得这般言语,看着柳絮问道。
“当然了,花娘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柳絮走过去和花娘叙话,孟飞时松了口气,这些人,不是来找麻烦的就好,至于救命之恩?孟飞时眉头皱了皱,他怎么不知道柳絮出过什么事情?难道是?
孟飞时想起他之前离开过浔阳一段时间去了皖县,应该是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孟飞时眼神一凝,心中有了决定。
“你这丫头,我当是谁,能把我莳花楼的小曲儿唱的这般传神。”
“花娘,你们是专程来找我的?”柳絮笑着问道。
“可不是嘛,花娘你也知道,上次听了你的小曲儿就念念不忘的,总拉着我要寻你,可米行那边已经找不到人了,今日好容易碰上一个满意的,花娘怎么可能会放过?”
“云姐姐,你这是取笑我呢,我哪有你们说的那般好。”
“妹妹不要妄自菲薄,你这嗓子,好着呢,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唉,那边那个是你郎君?紧张着呢!”云舒轻轻捅了捅柳絮的手臂问道。
“啊?云姐姐,不要误会,他不是我夫君,我与他,与他……”
柳絮脸红了起来,她要怎么解释?说和孟飞时没有关系,如何会住在了一起?若是有关系吧,什么关系?难道要和她们说,这是她小叔叔吗?那不是等于自己加了个紧箍咒,判了个死刑嘛!
“反正就是没有关系,云姐姐不要乱想。”
“我说也是巧了,这翻来覆去又找到你的头上了,这次有没有改变心意,想到我莳花楼来?”花娘拉住柳絮的手,拍了拍,开心的问道。
“花娘,对不住啊,我终究是不想去莳花楼的,您的恩情,我以后一定会报答的。”
花娘转而无奈一笑,她就知道还是这个结果,可她怎么就是对这柳絮念念不忘的呢,最近总是想着她,念着她,跟着了魔一般。
“既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上次说可以找你浆洗衣裙,这话总不会忘记吧?”
花娘开始做出另一套打算,先和柳絮交好,日后也没准会有那么一天,施恩多了,她反倒不好拒绝才是!
“啊!当然可以,正好现在米行的活计不做了,闲下来还挺难受的,有多少衣裙都拿给我就好,我帮你洗。”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能不能长期帮我们洗衣裙,放心,我给工钱。”
“还给工钱?那自然好了,多多益善,嘿嘿。”
柳絮对银钱没有多大的概念,只能用馒头来衡量钱多钱少。
“这样,一件衣裙两个钱,如何?”花娘试探着给了个价格,想看看柳絮的反应,若是她不满意可以再向上提一提。
“好啊!”柳絮之前洗衣服都是没有钱赚的,如今有钱赚,多少她都是乐意的。
“那就这般说准了,每日早间你要去西江边乘船到我那取衣裙,晚间要送回去,没问题吧?”
“唔,这个距离倒是没问题,好吧,我答应了。”
“好好好,那今日就不叨扰了,我也回去嘱咐一番,你也早作准备。”
“花娘,云姐姐慢走。”柳絮挥着手送花娘和云舒离开。
一行人离开孟飞时的视线后,他走上前来拉住柳絮的后衣领,问道:“你说的救命之恩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救了我啊,能有怎么回事?对了,花娘还给了我个活计,让我帮忙洗衣服嘞!”
“你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呢?一件衣服给两个钱,我算算,要是一天洗上一百件,那就是,唔,两百钱,怎么样?”柳絮开心的道。
“这么多?这花娘搞什么鬼?”孟飞时心中起了疑,可看柳絮这般高兴的样子,不忍心当她的面说这些,他自己留心些便是。
柳絮更是横叉的小手,手指着西江道:“那以后我也可以做工啦,嗯,你负责貌美如花,我呢,就负责赚钱养家,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