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橫无奈的看着方子安,觉得这个人有些太执拗。但他心中其实对方子安还是比较钦佩的。他昨晚连夜回城,今日上午便赶来。来回奔波不说,这一夜肯定是没合眼的。此刻满脸油汗,面带疲惫,心里也应该很是焦灼的。但他显然没有半点要放弃的想法,其意志力何等坚强。
“你认为我们那里做的不对?”苏橫打起精神问道。
方子安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能不断的试才知道。或许是油脂过于稀薄,或许是缝隙过大,不够光滑所致。我觉得,咱们的做的更精细些。木轴和轴筒之间的缝隙再细小些,皮垫油封再加几层。”
方子安说着话开始动手,周围有人上前想帮忙也被方子安拒绝了。他要亲自打磨每一个细节。半个时辰后,加了三层垫片和皮油封,打磨的更为精细的木轴和选择了空间更大的套筒密合在了一起。众人眼巴巴的看着方子安将潜入木桶的装置沉入水中,一个个瞪着眼睛看着水面等待着。
让人沮丧的情形再一次出现,但这一次是在半个时辰之后。比上一次的时间长了数倍,但是结果却无法如意。
“这回是真的完了。”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疲倦和沮丧袭来,大伙儿已经不抱希望了。他们走到阴凉处,四仰八叉的或坐或躺的发呆。忽然发现,之前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前天忙活到现在都是白忙活了。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方子安站在烈日下怔怔的看着油乎乎的装置发呆,身上的汗珠子渗出来,浑身都湿透了。
“公子,去喝口水吧,不要太折磨自己。慢慢再想法子便是。”沈菱儿看着有些心疼,上前低声劝道。
方子安未置可否,口中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为什么还会渗漏?为什么?”
他伸手在满是油水的桶里搅拌着,弄的手上全是油污也毫不在意。忽然间,方子安大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定是如此。油脂太稀了,天气又热,受热之后变得更加的稀薄。还要熬制,熬的越粘稠越好。”
众人瞪眼瞧着他,方子安大声道:“拿铁锅来,继续熬。”
很快,有人拿来大铁锅架在空地上,点起火来后,方子安将剩下大半桶粘稠的油脂全部倒进锅里,手拿木棒开始搅拌熬制。大半锅的粘稠的油脂再次被不断的熬炼,里边的水分和油气再一次的蒸发压缩,到最后,锅里剩下了一坨黑乎乎的极为粘稠的像是鞣制好的黑面团一样的半固体的油脂。方子安的木棒已经无法搅拌了,整个的用木棒缠着那团黑油便提溜了出来。
“再试!”方子安又忙活了起来。
木桶试验装置第三次沉入河湾深水之中,众人再一次的眼巴巴的站在河边等候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一个半时辰过去,水面并无异样。两个时辰之后,方子安让人将装置拉了起来。打开木桶之后,里边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有渗漏。整个密封装置完好如初,固定的死死的。试验取得了大成功。
“厉害啊,果真是油脂的问题。可是……这东西好像都凝固了啊,都黏死了,虽然不漏水,却似乎连轴都转动不了啊。”老把头发现了问题。
方子安笑道:“不会黏死的,只是变硬了。这种油脂只要轴转动起来便会很快变的润滑起来。受热便会柔软。凭它这么点黏合之力,怎能挡住我蒸汽机巨大的力道。各位,我可以说,咱们成功了。”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心中阴霾一扫而光。在方子安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有了好的结果。虽然真正的运行起来如何还不得而知,但起码有了更大的可能和希望。
“这种油脂得多准备些,也许航行之时可以及时的补充油脂。就算泄露也不怕。我突然有了个想法。在套轴侧首开个小孔。可以从套轴上方加注补充泄露出的油脂。平时用塞子紧紧塞紧便是。你们觉得如何?”苏橫不愧是制造大师,很快便想到了更进一步的完善方案。
“好办法!可以更换加注油脂,用竹筒挤压加注或者抽吸出来便可。简单可行。随时维护。”方子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声赞成。
第二天傍晚时分,紧张的组装工作宣告结束。蒸汽机整体组装完毕,被固定在坚实的原木底座上。螺旋桨的吊装开始。木吊车吊着大风扇一般的螺旋桨,众人用吊索滑轮一路小心翼翼的接引过去,最终嵌入主轴之上。初更时分,苏橫将最后一个精铁固定的横销用铁锤夯进轴孔之中,将螺旋桨完全固定之后,众人掌声雷动,心情愉悦之极。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蒸汽机能否启动,能不能推动大船。操控起来能否方便,密封装置到底能否奏效。等等的一切难题还在等待实际的考验。每个人其实心里都没有底,包括方子安也是如此。但方子安明白,自己耗费巨大财力和人力弄出来的蒸汽机必须奏效,这件事必须成功。
这一夜众人睡得都很沉,焦灼的心情让方子安却久久不能入睡。天空繁星闪烁,夜晚的风凉爽怡人,四周众人的鼾声四起,夏虫鸣叫,水波有声,这一切让坐在码头旁看着黑乎乎的在胎架上矗立的大船的方子安的心中思绪联翩,难以平复。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夜晚,方子安总是有一种虚幻之感。自己从时空的通道而来,来到了这个时代,有的时候觉得这一切都似乎是一场梦,似乎下一刻自己便会被打回原形,但有的时候却又觉得无比的真实。
看看眼前的一切,一起努力工作的众人,看看身边陪着自己坐在一旁的沈菱儿,以及在临安城里的秦惜卿,家中身怀有孕的春妮。说是虚妄,那是说不过去的。这一切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正是这种虚幻和真实的情绪的变幻,才让方子安有时候彻夜难眠。他本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却也不免在许多时候生出人生如梦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安倒在沈菱儿温香的怀里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众人早早起来,吃了早饭纷纷聚集在码头旁边。刘老把头密切注视着潮水的水位,计算着潮水的最高位置。因为要在潮水最高的位置拆除胎架让梦想号整体入水,进行最终的检验。
潮水要到巳时才能到达最高水位,在这段时间里,众人等的着实心焦。辰时过半的时候,钱塘江岸上传来车马之声,七八辆大车从城中赶来,那是钱康昨日傍晚回城去运木炭来的车队抵达了。
沈菱儿眼尖,见到车队前来的那一刻她惊喜的叫出声来:“公子,那不是姑娘的马车么?”
方子安本来心思放在船上和潮水上,只瞥了一眼车队并没在意,听沈菱儿一说,忙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辆黑丝绒豪华马车,挂着碎花窗帘,车厢四角还飘着红丝绦的秦惜卿的马车就行驶在队伍的后面。方子安大喜过望,快步迎接了上去。
“惜卿,你怎么来了?”方子安在马车车窗旁高兴的叫道。
车帘掀开,秦惜卿美若天仙的俏脸出现在方子安的面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道:“来瞧热闹啊,听钱公子说,今日要有大事发生,惜卿怎可错过这场热闹?”
方子安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惜卿思念我,所以特地来瞧我的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秦惜卿飞了个白眼,笑道:“臭美的很。谁思念你了。不过顺便来看看你也是可以的。方郎怎么几天没见,你变成这副模样了?”
方子安道:“怎么了?”
秦惜卿笑道:“你没照镜子么?黑了许多,身上怎么这么脏兮兮的。这是在泥水里打滚了么?菱儿呢?也不好好照顾子安。”
沈菱儿笑道:“姑娘当这是城里么?他们天天爬上爬下没日没夜的干活,可不就这样子了么?”
秦惜卿瞪了她一眼,下得车来,来到方子安面前仰头仔细的看着方子安的脸,叹道:“莫要太拼,仔细身子。”
方子安拉着她的手笑道:“放心,我没事。莫怪菱儿,她照顾的我很好。”
秦惜卿看了一眼沈菱儿,神情若有所思。正要说话时,码头上传来叫喊声:“方公子,潮水快到位了,要准备开始了。”
方子安拉着秦惜卿的手笑道:“快来,关键时候到了。”
潮水汹涌,沿着河湾入口冲进来,拍打在岸边,激起浪花飞溅。巳时时分是最高的潮头,水位也是此时最高,正适合拆除胎架,让大船落水。
数十名汉子在老把头的指挥下纷纷动手,将胎架依次拆除。梦想号也很快完全浮在水面之上。船舱下,从船身落入水中的那一刻起,方子安苏橫老把头万大海钱康等人便聚集在船舱里,屏息凝神的盯着尾部主轴穿过的位置,紧张的观察着是否有漏水的迹象。而十几名汉子已经拎着木桶木盆在旁边等着,以防有漏水的迹象时可以临时救急处置。但其实大伙儿都明白,这些手段是不管用的。如果漏水,水流会喷涌而入,根本来不及抢救。唯一的办法便是迅速顶升胎架,将船重新安置在胎架上。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站在尾舱里的人似乎都能听到船体周围汩汩的水声,感受到船体受到水压之后的一些细微的声响。但最为担心的情形没有发生,尾轴处安然无恙,什么也没有发生。密封处滴水不漏,固若金汤。
“成功了!”苏橫喃喃道。
方子安大笑起来道:“老天保佑。”
苏橫道:“别高兴的太早,轴转动起来的时候会怎样,还不知道呢。能坚持多久也还未知呢。”
方子安呵呵笑道:“那咱们便试试啊,不试怎么知道?”
刘老把头也大笑起来,仰头朝着上方甲板上高声喝道:“测量水线,配重平衡。”
甲板上早已等候的人大声应诺,两侧船舷上方和在水中的人手开始用吊锤线测量船体的倾斜程度,指挥岸上准备好的人讲沙包吊运船上,进行配重平衡。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ps:船只尾轴的密封问题是个复杂的问题,我查了资料,大概是用液压油箱中和水压的原理。这里用的方法未必有用,或者是只对小船有用,一切只是为了情节需要而已。不必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