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个给我,对对,就是那瓶。”
两个大男人挤在窄小的厨房,陈迹努力伸长了手才按照小田的指示递给他酱油。客厅里时不时爆发惊天动地的笑声,不用望出去也知道是抱着电脑捶桌狂笑的阿蛮。
从山上的拍摄地回来后,阿蛮和小田就决定辞去工作,辞职信已经交了,但因为老板出差还没有批复,所以他们两人只好先联系搬家公司,把一些大件的家具和行李寄回去。
“不小心把床也拆掉寄回去了,所以我要来住你家。”
三天前出现在陈迹家门口的阿蛮理直气壮地说。
寄居在别人身体里、住着那个身体的家的陈迹完全没道理拒绝阿蛮,所以就请她进来了。结果不到两个小时小田也到了,用的理由如出一辙:“不小心把床拆了。”但陈迹觉得他脸上分明写着“老子绝对不会让老婆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的!”
“可是只有两个房间。”陈迹踌躇了一下。
但小田的眼睛立刻闪亮了起来:“我可以和阿蛮同......”
“给老娘滚去睡客厅。”阿蛮冷笑一声,对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变成了三人同居的局面。
电饭煲“哒”的一声跳到了保温档,陈迹过去把热腾腾的米饭以及蒸架上的馒头端到了客厅。因为阿蛮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看电影,陈迹又无所谓,而小田小声抗议却再次挨了一拳,于是厨房外面那个饭桌就再也没用过。
阿蛮把刘海扎成了冲天辫,穿着小田宽大的t恤和旧校服裤,盘着腿抱着笔记本电脑满脸红光地看着什么,不时就爆发出一声:“好姿势!”“亲下去!”“yooooo,在一起!”
陈迹瞥了一眼,刚好看到一个男人将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撕开了衣服,他连忙调整出一脸正直的表情移开目光。
阿蛮的爱好真是难以理解啊。陈迹一边把馒头掰开一边想。
小田耍杂技一般端出了三菜一汤,汤是胖头鱼和豆腐一起煲的鱼头汤,淡黄色鱼油下是鲜香的奶白色鱼汤,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陈迹立即不客气地盛了一碗。
小田早就贱兮兮地端汤凑到阿蛮旁边一起看电脑上的影片,虽然播放的影片让小田脸上变幻莫测,但他仍然装作很有兴趣地看着。两个人头挨着头肩膀挨着肩膀,看阿蛮看得入迷,小田就承担了负责喂食的工作,时不时还偷亲一口。这种状况下,陈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儿,默默喝着自己的鱼汤。
明明是在自己的房子里,却显得像客人一样拘谨,陈迹开始怀念起重生前那个小小的单身宿舍了。虽然又破又烂,有时还会漏水,窗户也关不牢,床板也硬得半死,但那种扎扎实实属于自己的感觉让人住得很踏实。
饭才吃到一半,小田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又不舍地往阿蛮身边腻了腻,但他很快烦躁起来,眼珠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终于把目光投射在陈迹身上。
“小陈啊......”
陈迹应声抬头,看到小田极其谄媚的笑容不由打了个哆嗦。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陈迹不由慢下了掰馒头往嘴里放的手。
“能不能帮我把这个送到第一医院住院部502病房?”他起身从厨房里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不锈钢保温桶。
“你有朋友住院了吗?”
“......是吧。”
不知为何,陈迹总觉得小田回答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
虽然有点可疑,但陈迹想了想还是决定点头,与其留在这里当电灯泡,还不如出去帮忙跑个腿。就当是饭后散步吧。
看陈迹接过了饭盒,小田心情愉快地重新腻回女朋友身边,像只小狗一样蹭着阿蛮的肩膀。陈迹被他肉麻的样子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穿了鞋子就匆匆出门。
第一医院离他住的公寓并不近,陈迹蹲在公交站牌前研究了很久,幸好最后没有搭错。等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到达第一医院的时候已经超过七点了,天边最后一丝光线被降临的暗夜吞没。
问过值班的护士,陈迹乘上住院部的电梯,经过走廊的时候收到了小田的短信,上面写着:“你只要把饭送到就可以了,就算对方发火砸掉你也不用理,回来就行。”
陈迹一头雾水,又对着触屏手机琢磨了一会儿才想起返回键是哪个。前一阵帮阿蛮搬家的时候被她看到自己还在用诺基亚的键盘手机,她用狐疑的目光质问:“你的肾5呢?”,完全不知道肾5是什么玩意儿的陈迹一言不发,最后还是阿蛮在他房间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银白色的手机塞给他,还被她白了一眼:“好好的手机不用干嘛。”
陈迹无奈,偷偷观察阿蛮和小田好几天,才稍微琢磨出这种没有按键的手机是怎么接拨电话和发短信的。当然这种手机好像随身电脑一样干什么都行,但对于记忆停留在九年之前的陈迹来说太难了。不仅如此,他因为当司机也很少接触电脑,当阿蛮问他为什么不回他微信、扣扣、不去微博帮她点赞的时候,他也很无助,这里面他唯一听说过的只有扣扣,或许原身有账号,但他完全不知道密码。
脱节的大叔要跟上新社会的步伐还真是难啊。陈迹一边想一边抬头去看墙壁上数字牌号。走过了半个走廊后他停在了502的病房前。
门虚掩着,他轻轻敲了两下后直接推开了。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坐在床上的男人和他膝盖上的猫一起转过头来,陈迹僵立在门边。
秦翊像玻璃珠子般冷漠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陈迹在心里把小田咒骂了一万遍,但只能强装镇静地站在那儿,他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鼻子:“我替小田来送饭。”
不知为何,秦翊的目光渐渐软和了下来。
他虽然没说话,但那种如芒针在背的感觉已经消失了,陈迹壮着胆子把保温桶放在他床边的柜子上:“你慢慢吃,那我就先走了。”
陈迹仿佛逃命般转身,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一个生涩的声音:“......陈......迹?”
话音像锤子把双脚狠狠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田助理告诉过我你的名字。”秦翊一脸平淡地指着保温桶说,“能麻烦你等我吃完吗?这个还要你带回去。”
陈迹只好又坐下来。
秦翊打开了饭盒,把鱼肉夹出来给猫后,才神情恹恹地喝起半温的汤。
没有像小田说得那么可怕啊,刚刚他还说了“麻烦你”。无事可做的陈迹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开始胡思乱想。不过,秦翊怎么住院了呢?是因为胃病吗?
突然听见铁器碰撞的声音,陈迹抬起头,就看见喝完了汤的秦翊正打算把保温桶盖上,陈迹没来得及思考已经脱口而出:“你不再吃点饭吗?光喝汤很快就会饿的,听说你胃不好,不吃饱晚上会更不舒服吧?”
秦翊的目光扫了过来,陈迹立刻后悔地闭上嘴。
该不会要骂人了吧......陈迹又再一次把头低下了,因为紧张又不自觉摸了摸鼻尖。
静默了一会儿,却只等来重新放下盖子的声音,秦翊默不作声地动起筷子来。
看到他明明不高兴地皱眉但仍然乖乖吃饭的样子,陈迹心里莫名轻松起来,刚刚一直盘绕在心中的局促不安也消失了,他忍不住微微弯起眼睛。
自顾自地笑完,陈迹才发现秦翊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筷子,怔怔地注视着自己,触及到陈迹疑惑的目光,他似乎也猛然回过神,呆了呆,又仿佛自我否定般摇了摇头。
“明明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他苦笑着低下头去。
突然明白过来他话中所指,陈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直到秦翊吃完把保温桶递给他,他们之间都没有再说过话。
陈迹拎着变轻的保温桶起身告辞,就快走出病房的时候,秦翊突然叫住他。
“那天对不起。”
陈迹回过头。
“我睡迷糊了,还以为在做梦,把你当做了别人,冒犯了你很抱歉。”
“没事......”陈迹舔了舔干燥的唇,没克制住问出了口,“能问一下你梦见谁了吗?”
秦翊明显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淡漠的神情,他凝视着站在门口的陈迹久久无言,把陈迹看得都发毛了,他才用一种非常温柔的声音回答。
“是我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的爱人。”
爱人。
这两个字像巨石砸入他心里,陈迹呆在那里。他一直逃避的源头终于剖白在他面前,重生以来他一直不敢去想秦翊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种事。虽然答案很明显,但那种超出了他想象的答案他直觉性想要逃避。
但今天,这个答案被秦翊明明白白地说出口了。
养子对自己抱着异样的感情,这种事情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了。他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死的时候是个一事无成的中年男人,而秦翊却是成绩优异,长相又帅气的富家少爷,他不能明白为什么秦翊会对自己这个老男人产生兴趣,难道是因为青春期的性冲动?为了宣泄□□所以找上了他,太可笑了,他居然因为这种事情丢了性命。
陈迹最终什么也没说,为了掩饰脸上可悲的表情,他低下头匆匆离去,结果一出门就把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陈迹连忙去扶被自己撞得跌倒的女人,可是看清了对方的脸后,陈迹却猛然瞪大了眼,连声音也惊愕得戛然而止。
被撞倒的女人大约三十几岁,长发披肩,娇小苗条,虽然温婉柔和的面容稍微带上了岁月的痕迹,但陈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阿莹......”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人,近乎梦呓般念出了这个名字。
“哎?”女人下意识地回应了,她立刻抬起了头,但细细打量过陈迹后,她却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