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温小满愤怒地往后看去,是谁,她的脑袋再这么撞下去,迟早要得脑震荡。
只见李远站在她和钟晟身后,盛气凌人地叉着腰,嚣张地说:“你俩发什么呆?还不抓紧干活!”
“嗯?李远你的报告写完了?”钟晟一边宠溺地揉着小满被装疼的头,一边阴恻恻地威胁李远。
“嘤嘤嘤,你好凶……”李远的气焰马上就弱了下去,“咳咳,那什么,小满,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让我帮你把落下的实习工作都补起来!”
温小满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从李远手里抽出一双手套,左边脸写着为虎作伥,右边脸写着小人得志,怪笑两声:“关于我的工作安排,麻烦李远研究员跟我的男朋友钟晟商量,好嘛。”
说完,她一边甩着手套,一边吹着口哨,心情很美丽地走开,留钟晟和李远两个人原地石化。
过了好一会,钟晟才慢慢转过头,愣愣地对李远说:“她她她刚才是喊我男朋友吧。”
李远也呆滞地转头,和他对视了几秒后,突然暴起跳脚:“啊呀呀,情侣都应该烧死,烧死!”
其实,凤醴酿酒作坊遗址的现场发掘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了,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发掘出土的文物整理工作。
可惜发掘到最后,也没有再出土液态酒。
会遗憾的吧,得知这个结果,温小满无不担忧地看着钟晟:“没关系,下一次,下一次发掘一定会有的。”
钟晟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是第一次温小满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迷茫:“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要说为了老师,倒也不是,我不是那么迂腐的人。每个考古人从入行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能发掘出什么文物,多半是靠天意,个人能做的就只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按理说,液体本身就不宜保存,酒精更容易挥发,液态古酒没被发现很正常,能发掘出来才是意外。我其实并不是一定要发掘出古酒,我只是害怕。
“老师曾经亲手发掘的古酒,是国内甚至全世界第一次出土的液态古酒,从那以后,他一辈子都在研究古酒的文物保护,就为了能让出土的古酒保存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他那么多学生,只有我跟他最久,这些知识,他倾囊相授,从不藏私,为的就是等他老了、病了、不能亲临考古工作第一线的时候,还有我能继承他的衣钵。
“我们做的工作叫做保护性发掘,为什么叫保护性发掘,是因为在技术条件不成熟的前提下,让文物留在地下是最好的保护,之所以要发掘,是因为不得不发掘,那就是在抢救!小满,你只去过凤醴一个考古现场,你不知道,在河南、在陕西,地底下有多少好东西是被盗墓贼给糟蹋的,又有多少古墓是因为被盗墓贼盗挖了才开始发掘的。我有时候就害怕,或许真的还有液态古酒被奇迹地保存下来,但是就因为盗掘,挥发了、变质了、或者……直接被有眼无珠的盗墓贼倒在地上,抱着那些他们认为更有价值的青铜器扬长而去。”
温小满静静地看着他,他越说到最后,声音抖得越厉害,那种无能为力,就像一个医生没能挽留住患者的生命,真实而又实在地悲伤着。
她以前也曾看过那些盗墓题材的小说,看故事里的主角在古墓里惊险刺激地冒险,她会参加考古队的实习,或多或少,也受到了这些故事的影响。
但现在,她听完钟晟的话,第一次认识到考古,和盗墓是多么的天差地别,甚至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都是对考古工作的亵渎。
温小满轻轻从身后拥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就这样,静静的,无声的,把她的理解,她的尊重,传达给他。
据说拥抱是两颗心距离最近的时刻,无关爱恨、无关情欲,只是单纯的相拥都能传递给人力量。
渐渐地,钟晟的心跳平复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小满的手臂,释然一笑,说:“嗯,是我说多了,没事的,液态古酒有价值,其他文物就没有价值了?那怕一小块陶片、一缕薄绢都有研究价值,文物保护工作无小事,是我偏执了。”
温小满愣愣地松开手,放钟晟重新回到操作台,面对堆积如山的碎瓷片,他逐一清理、编号、归档。
像这样的碎片,在这几个月的考古工作中足足积累了有好几个麻袋,它们分布在不同的土层、不同的探方,因为或偶然或必然的原因,跑赢了时间,保留至今,而后被考古队员发掘出来,重见天日。
其中有些碎片,可能只是孤零零的一角,其上所承载的文化价值毕竟有限,但他呢,还是给予了这些出土文物应有的尊重。他说,考古工地无废物、文保工作无小事,在他眼里,这些碎片被剥离了经济意义,与精美完整的陶瓷器一样,他同样热爱。
该怎么看眼前的这个男人呢,她想。
他对专业领域有着近乎执念的严谨,但其实又是个格外温和体贴的男人,好教养、好出身,一身书卷气却眼界开阔,能原谅别人,也放过自己。
多好的人啊,她想。
她,何其有幸,遇到他。
她展颜一笑,走上前去,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我以前有没有对你说过喜欢你。”
“呃,没、没有?”
“呐,钟晟,我好喜欢你啊。”好久没这么热烈而直白地表达对一个人的爱意了呀,温小满笑得好开心,突然踮起脚,很用力地揉了揉钟晟的头发。
温小满很是满意地看着钟晟被她揉乱的发梢,突然又板起脸,像中学班主任一样,严厉地对钟晟说:“好好工作,不许分心,都是文物呢。”
话音一落,温小满就装模作样地逃离了现场。
钟晟被她这样一惊一乍弄得有点懵,指间原本夹着一根笔,突然无意识地转了转。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把刚才的对话在心里又回味了一遍,有些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
她说喜欢,喜欢自己。
钟晟心里的餍足感被这两个字无限放大,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桃花。
不过,他懊恼地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
但摸头什么的,绝对不可以!不过这次……哎,算了,放过她了。
钟晟和温小满在考古实验室忙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结束工作。钟晟最后走,临走之前,还要再检查一遍安保措施才能落锁,温小满便在外面等他。
“温小满?”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温小满回头一看,发现凤醴研发中心主任秦故明正站在不远处,身边还站着两个助理。
温小满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秦故明,心跳猛地跳漏了一拍,仿佛翘班被抓包了一样,慌慌张张迎上去:“诶,秦主任,您怎么在这?”
秦故明和身边的助理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来,笑着对温小满说:“这里是凤醴酒厂,我在这很意外吗。倒是你,不是回学校忙毕业的事了?”
这几句话在此刻显得很有几分意味深长,温小满讪讪地说:“没有,秦主任,毕业证还没有发下来,所以……”
秦故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没有在催你,不过……你不跟我介绍一下,他是谁吗?”
温小满一怔,此时才发现钟晟已经走到她身后。
“他是……”
“你好,我是温小满的男朋友,钟晟。”钟晟没等温小满说完,主动向秦故明伸出手,语气不卑不亢,姿态有礼有节。
听他这样说,温小满的脸腾地有些烧,愣愣地看着他。
他是国内最年轻的考古学家,是益州省考古所请来的文保专家,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得上小有成就,对外介绍时,却丝毫不提这些,只简单地强调是她的男朋友。
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凤醴酒业研发中心,秦故明。”听到钟晟的名字,秦故明的表情也变得郑重,握手后才笑着看向温小满,“原来如此,钟教授年轻有为,我早有耳闻,小满你可是捡了个宝,可要珍惜啊。”
秦故明这几句话说得小满有些惶恐,连忙附和道:“秦主任,你说的哪里话。”
秦故明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行了,少敷衍我了,毕业证拿到以后,早点回研发中心报道。你早点回来就职,我也好早点给你‘转正’啊。”
秦故明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不明不白,“转正”二字也咬字奇怪,温小满直觉上感到不对劲,甚至等秦故明走了好久,还在想他的话。
察觉到小满的不对劲,钟晟忍不住攥紧了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他是你同事?”
“可以说是顶头上司,他是研发中心的主任。”
“这么年轻的研发主任,那他结婚了吗?”
“嗯,这我怎么知道,再说要论年轻这回事,你还没资格说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