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丈夫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让莉迪亚心口发烫,她不知道他的信任源自哪里,但由衷感激。
他们继续往救贫院的方向走,沿途问好的镇民无数。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丈夫有多受欢迎的莉迪亚再也没办法安然端坐马上——那些女人的视线如同棘刺一样,让她如坐针毡——她再次提出要下马,被她的丈夫严词拒绝。
“不行,你的脚本来就扭伤了,怎么能在落地受冻?”
他没来之前也是自己走路的莉迪亚闻言动了动脚踝,发现除了有些木木的感觉外,并没他说的那么严重——但他们到底不熟,哪怕心里依旧对那些充满敌意的视线感到不自在,她还是选择了顺从。
就在莉迪亚以为她要顶着那些可怕的目光硬熬到救贫院时,前面拥堵的人群和时不时发出的尖叫惊呼声让她得到了解脱。
那些人背对着他们,尽皆仰着头,女人们捂住胸口不住喘气尖叫,男人们则三三两两的聚到一起语速极快的商量着什么。莉迪亚坐在马背上,视线比走路的人高出一大截,瞬间,她就看到了所有人担惊受怕的‘罪魁祸首’!
一个看上去比阿尔瓦大不了多少的女童大半个身体从三楼窗口晃荡出来,正紧拽着用来遮雨的油布往下滑,她的下面是一道很宽的水沟,里面流动漂浮着一些让人作呕的薄冰和动物内脏。眼见着小女童就要摔下来,人们却毫无办法。
莉迪亚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惊恐的瞪着那可怕的一幕,彻底丧失了言语功能。
“亲爱的,前面出什么事了?”嘈杂喧闹的声浪让威克姆皱了皱眉,他们离那幢楼还有一段距离,哪怕他是这群人中海拔最高的,依然没有注意到那个悬在三楼边沿上的小身影——毕竟那孩子真的太小了,又穿了件并不起眼的衣服。
丈夫的问话让莉迪亚从惊骇中醒过身来,她结结巴巴地把自己看到的画面告诉了他。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一阵劲风从她身边刮过去了。
莉迪亚表情有些呆,急忙抱着马脖子踩着马镫翻身下来一手抱着装有面包和蛋糕的纸袋一手拽着缰绳追了过去。
临近,人群里的吵嚷说话声也被她尽收耳底。
其中一位老绅士的嗓门格外响亮。
“就没有办法把门撞开吗?”大冬天都满头大汗的老绅士拿手帕擦着汗水。
“已经有人去了,三楼的住户在楼梯拐角处装上了铁栅栏!铁的!那把大锁一时半会的劈不开!”
——斯托克镇的治安向来不怎样,这栋楼又是独门独户,屋主会安装一扇铁栅栏还真是无可厚非。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掉下来摔断脖子吗?”老绅士继续吼。
“也许我们能够接住她。”抱有侥幸的人这样答。
“如果我们没有接住呢!这太冒险了!”特兰太太收到消息也赶过来了,她跑得直喘气,不停地揉胸口。这个板正的女人心脏不好,情绪激动就很容易昏厥。这时她看到了牵着马的莉迪亚,“哦,莉迪亚,你也来了?”
莉迪亚连忙和她打招呼。
特兰太太说:“阿尔瓦现在有克兰修女照顾着呢,放心,他一切都好。”
莉迪亚刚要道谢,周围的声浪陡然上了一个台阶!
“上帝啊!那是谁!!!那也太冒险了!!!”
不绝于耳的惊呼声炸得莉迪亚耳朵疼,顺着大家的目光往上看,莉迪亚发现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特兰太太的惊叫声也随之响起:“哦哦哦!竟然是威克姆先生!他——他什么时候上去的!”
特兰太太的惊叫引来连锁效应,人们纷纷踮着脚尖手搭凉棚的去看那个抠着砖缝迅速上爬的矫健背影。他稳重不失灵巧的动作让所有人看得目眩神迷,一些年轻的姑娘们更是不停尖叫着威克姆的名字——直到被老绅士喝住!
“姑娘们!这可不是在看马戏表演!你们的尖叫声会让我们的英雄分心的!”他板着脸这样说。
姑娘们悻悻然的住嘴,自觉丢了颜面的年轻男士们则纷纷不顾脏污的踩进令人作呕的污水沟里,搭起人墙,随时做好接住小女童的准备——他们的行为也惹来众人的一致称赞,当然,这一切都比不了那位终于爬到三楼窗户口,就着那半个脚掌宽边沿一点点蹭向小女童的勇敢先生。
“他真是太勇敢了,我只要设身处地的想象一下,都会害怕的全身发抖。”有人这样说。
“真是不可思议!瞧瞧他干脆利落的动作——我认识的年轻人没一个像他这么厉害!”也有人这样说。
所有人都在称赞威克姆,同时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更多的人则是抱来了干草和厚厚的被褥在水沟边垫了厚厚一层,虽然知道用处不大,但聊胜于无。
特兰太太握着莉迪亚的手安慰她,说威克姆先生既然敢上去就一定有些把握,让她放宽心。
可莉迪亚怎么放宽心呢?
要是威克姆一个踩不稳或者失手掉下来怎么办?她和阿尔瓦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因为这个男人的到来有了些许起色……后背被冷汗濡湿的莉迪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慢慢靠近女童的男人,心脏已经在超负荷的跳动,被她抱在怀里的纸袋也无意识抱得死紧,鼓囊囊的纸袋都因此瘪了下来。
女童的手越来越无力,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紧拽着油布保持一种很缓慢的速度往下滑,现在就几乎是听之任之了——眼瞅着女童就要滑出油布的范围,楼下惊呼一片,那些个踩在水沟里的年轻人也纷纷举起手臂做出随时接抱的姿势来——他们忙中出错,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这个绊那个,那个绊这个,很快跌作一团,围观的老绅士气得胡须直抖,连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威克姆面对这样乱糟糟的情况却表现的很镇定,他对底下的干扰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就这样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一点点靠抠着砖缝和窗沿慢慢来到了女童所在的那个窗户上,右手终于抓住一根窗棂——这时,他离女童近得只有两个手臂的距离——的威克姆长长的吁了口气,松了松绷得死紧的神经。
没有人知道他打算怎么办,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安妮!”
就在这时,街角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年轻女人在另外两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往这边扑过来,她眼睛哭得通红,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听到声音的女童竟然就这样松了手,小家伙扭头朝女人看去,“妈妈!”带着哭腔的童音让众人齐齐发出惊呼!大家不约而同闭上眼睛不忍再看——那个呼唤女儿的女人更是双腿一软就这样坐倒在雪地里!已经从水沟里爬起,顶着满身臭味的年轻人纷纷瞪大眼睛张开双手随时接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威克姆竟然放弃了手中紧握的窗棂,整个人往下滑的女童抱去!他也确实抱住了女童,用力攥紧了油布!
这时候他已经没办法把女童塞回三楼的窗户里了!没有借力点的他只能跟着往下滑,但好景不长,油布根本无法承受他的体重,很快撕裂——
双眼紧闭胆战心惊等着接住欢呼或者一声重响的人们久久没有听见任何声音,马路上静得吓人。这时,一声让所有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刺啦声突然响起,人们下意识睁眼——就看到了让他们心脏都险些从口腔里蹦出来的一幕!
只见威克姆右手环抱不住啼哭的女童,左手用力攥着油布不住下滑,那种让人牙酸的刺啦声正是由裂缝处发出——
从威克姆爬上三楼整个人就彷佛泡进冰水里的莉迪亚见到这一幕,眼前一黑晕倒在特兰太太怀里,抱在手里的纸袋滚到了地上,里面挤得瘪瘪的面包和奶油糊成一团的小蛋糕滚了出来很快被人踩得连最后的形状都看不见了。
在她昏倒的瞬间,油布的撕裂也到了尾声,眼见着两人就要摔下三楼,底下惊叫响成一片,威克姆就着油布最后的一丝劲道跳到了二楼的窗口处用力扣住了窗棂!
二楼窗户处一直往外探的住户连忙将女童接了过去,但威克姆他们就爱莫能助了。只有两三岁儿童能过的窗口根本挤不进一个一米八多的高大男子。
面对户主语无伦次充满惭愧的道歉,威克姆摆了个不要紧的手势,“您忘了我是怎么上来的吗?”双手解放的他在二楼户主恍然大悟的注视中,矫健地再次抠住砖缝慢慢往下跳纵——他的手彷佛钢铁一样充满力道又毫无痛觉,眼睛更是如同鹰隼一样锐利,每次都能找到最佳的落脚点,在所有人的殷切注视下,威克姆就这样连爬带跳,从从容容地落了地,他甚至在距离地面只有数英尺高的时候,脚下一蹬就这样翻身直落——分毫不差的掉入了人们准备的厚厚垫褥里!
人们发了疯似地朝他扑了过来,将他举起高高抛上天空,就这样庆祝了好一会儿,女童也被二楼的户主和他的家人们带到楼下与她的妈妈汇合时,威克姆才被众人放了下来——所有人都感激他,夸赞他,把他当英雄一样崇拜!
用力搂住女儿呜呜哭泣了好长时间才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的三楼女主人小跑着来到威克姆身边握住了他被砖石划伤的手:“噢!先生!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哦!先生……您是安妮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全家的——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喜极而泣的女人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亲爱的太太,您千万别这么说,”威克姆半点都不居功,“作为一名军,”他语气一顿,神色有些怅然又有些感怀地补充,“曾经的军人,为民众分忧解难是我们应尽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