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乾明宫。
段懿轩和甄语蓉一起来为太后请安。
别致清净的客厅里,太后位居上首,段懿轩和甄语蓉分别坐在两旁,宫女太监在一旁伺候着。
端着小桌上的青花瓷茶杯,太后浅饮了一小口,神态悠闲,“听说昨日玉芙宫闯入了刺客,可真有其事?”
段懿轩神色平静,薄唇微抿。
甄语蓉嫣然一笑,“都是以讹传讹罢了,宫殿失修,房梁坍塌,闯入屋里的乌鸦便惊飞了出去,哪里有什么黑衣人。”
太后嘴角一扬,似笑非笑,“一只乌鸦和一个人,又怎么会区分不出,淑妃这是欺哀家年老糊涂?”
说罢,她又不咸不淡地添了一句,“皇上维护她,你也跟着他胡闹?”
甄语蓉微微垂眸,没有言语。
“凶手是不是懿贵人?”她看向段懿轩,开门见山地问道。
段懿轩凤目不动,声色冷漠而疏离,“没有人亲眼看着她从玉芙宫出来,朕不过也是看着她经过,衣裳破损,一切不足为据。”
“就算是经过,她行为鬼鬼祟祟的,也是嫌疑最大的,难道皇上都不调查一番吗?”太后看了一眼甄语蓉,带着疼惜,“淑妃大度宽容,可你这个做皇帝也不能失了偏颇,叫别人委屈了她。”
段懿轩握着茶杯的手一松,抬头看向太后,“昨日玉芙宫出事时,母后在哪儿?”
太后心下一惊。
“听人说,母后去了凤懿宫,这才导致去往储秀宫的懿贵人半路折返,丽贵人无法替她作证,”段懿轩眸色清淡,打量着她,神色莫测,“母后为何要去凤懿宫?”
“哀家患有头疾,想去凤懿宫让懿贵人替哀家看看,这与玉芙宫遇刺有什么关系吗?”太后反问。
段懿轩了然,扬起唇角,“怎么没见李太医记录?”
太后瞳孔一缩,“你调查哀家?!”
“李太医未能照顾好母后,头疾这等重症却未记录在案,实为失职,”他转头,凤眸泰然从容,不怒自威,“从今日起,立贬为医士。”
“你?!”太后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继而很快放软姿态,笑了笑,“轩儿,母后头疾也是刚刚发作,并未通知李素闵大人,与他无关,你......”
“刚发作,为何就知晓李大人不能治愈,而亲自去往凤懿宫寻懿贵人?”段懿轩丝毫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一双冷目杀伐果断,“李大人医术不精,未能提早检查出病情,同样罪不可赦。”
太后双目一震,突然在他眼里看到了杀气。
他冷冷看着她,不带一丝感情,良久才收回目光,站起身子,语气稍缓,“母后身子要紧,若有什么病症李医士解决不了,可找庄太医。”
“是,是......”太后气息不稳。
甄语蓉起身,什么也没有说,随着段懿轩一起离开了乾明宫。
二人刚走,太后身子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太师椅上。
林嬷嬷赶紧上前扶住她,关切地问道:“太后,您没事吧?”
太后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皇上,他这是在怀疑哀家吗?”
林嬷嬷眼神闪躲,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见站在身后的秋池温尔回道:“真凶未出,所有人都是真凶,太后不必多虑。”
他的声音就像一股溪流,能让人瞬间感到镇定和安宁。
太后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了下来。
林嬷嬷赶紧顺着秋池的话说下去,“是啊,秋池说得对,皇上自己也不知道真凶,无凭无据的,他也只是猜测罢了。”
“可为何要贬李素闵呢?”太后望向秋池,希望得到解答。
秋池稍作思索,嗓音温润,“君心难测,秋池亦不知。”
太后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隐隐不安。
按理说朝堂已经稳固,皇上不应该再调动朝廷官员了,难道就是想要给她一个警告?
想了半响也一无所获,正如秋池所言,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皇上心里想的是什么。
凤懿宫。
凤灵夜照常作息,似乎丝毫没有受到被指认为凶手的影响。
这一日,她正坐在主殿内翻阅几本关于明国的历史,身前的烛火一晃,她微微抬眸,不用想也知道谁来了。
“你来做什么?”她翻了一页,没有抬头。
龙骨就像一个白日幽灵,不管春夏秋冬,都穿着一袭黑色斗篷,露出半张冰冷的脸,唇角一勾,嗓音沙哑,“想见他吗?”
她指尖一顿,回眸,“谁?”
不见他回复,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凤灵夜知道,自己又被这个古怪的男人掳走了。
不过经过上次太后找事,没有讨到什么便宜,这一回她应该不敢再硬闯抓人了。
一炷香的时辰,她就被粗鲁地扔到了一片林子里。
她微微蹙眉,扶着树干站了起来,“这是哪儿?”
朝后看去,哪里还有那幽灵男的身影了。
这是一片桃花林,而且还很广阔,一望无际。
她一手拂开桃枝,一边朝着一个方向走去,桃花纷纷从枝头坠落,洒了她一身。
除了偶尔的一两声鸟鸣,四周十分安静。
桃花虽美,她却无心欣赏,不由得越走越急,树枝瞬间就勾住了她的头发。
她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只听“咔嚓”一声,直接将桃花枝折成了两半。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极富磁性的笑,“平日里,你都是这般粗鲁的?”
嗓音沉稳而熟悉,就像一阵风,带着几分洒脱。
她双眸一紧,捂着脑袋一转身,待看清来人,她双眸微微一睁,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怎么......
他缓缓走近她,手指一勾,取下桃花枝,递给了她,“想要的话,这十里桃林都可以送给你。”
凤灵夜没有领情,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我可没忘,你这十里桃林是为谁种的。”
庄南烟当初喜欢桃树,他便命人在王府种了这十里桃林。
如今花已开,佳人却不在。
他微微扬唇,剑眉舒展,桃花一瓣一瓣飘过他的双眸、肩头、长袍,冷峻的容颜在这桃花的映衬下,也柔和了许多。
“桃林是她要种的,本王不过是满足她的一个心愿而已。”
那又怎样?
凤灵夜没搭理他,走了许久,也见不到头,加之今日阳光很好,她额头都布上细细的汗珠了。
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没有边际的桃花海,竟然从没有发现他的王府这么大。
“累了吗?”他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摇了摇头,继续前行,“你怎么回来了?”
“听说你遇到了一些麻烦,有些不放心,所以赶了回来。”他说得很平淡,仿佛日行千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脚步一顿,眉目微沉,“边疆离这里很远,我出事不过是昨天的事,你......”
“其实也有一些私心,”他笑了笑,与她并肩而行,眉目间气宇轩昂,“今日是我生辰,我想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
算是变相表白了。
说完,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
凤灵夜神色淡漠,充耳未闻。
他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低沉的嗓音有一些孤寂,“往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
她蹙了蹙眉,抿唇看向他,想要说些硬气的话,但一触及到他空寡的双眸,心中一动,别开脸,叹了一口气,“吃完午饭,我就要立刻回宫。”
“没问题。”他展颜一笑,笑容明朗灿烂,一把抱起她,忽然飞身而起。
“你干什么?!”她惊呼道。
他踩着花树,不断朝前飞去,在边疆呆了一阵子,整个都洒脱爽朗了许多,笑容也更多了,带着一丝宠溺的嫌弃,“像你这么走,走到天黑也未必能走得出这片桃林。”
凤灵夜忽然觉得自己上了当,这就是龙骨和他刻意安排的,可她又不会轻功,只得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看了一眼脚底下,眸底顿时一片惊艳。
璀璨春日,灼灼桃花。
微风轻拂,花瓣飞舞、缠绕、坠落。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宛如桃花的海洋,清风徐来,花枝翻飞,一阵又一阵,波涛起伏,迷醉人眼。
她一袭素雅紫衣,他一件深邃黑袍,飘飞在上空,宛若南归的鸿雁。
就像一场眨眼的美梦,凤灵夜落地,看着熟悉的瀑布、亭台、溪流,一切仿佛如隔世。
“这是锦泷轩?”她喃喃道。
他嘴角轻扬,推开门,带着她一起上了阁楼,四面都是窗栏的书房,明亮而清新。
她走到窗台前,看着飞流直下的瀑布,深宫里的沉闷一扫而空,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眉目微弯。
宫外就是好。
“在边疆,本王学了几道菜,你尝尝味道如何?”他揭开一块布,一桌子的菜肴顿时显现了出来。
凤灵夜转身一看,目色讶然,有些失笑,“你......还挺闲。”
“除了练兵就是巡逻,总得找些兴趣打发时日。”他说得轻松,丝毫没提独自一人在边疆的寂寞,拉着她坐到对面,然后为她倒了一杯酒,“这是边疆本地百姓特制的高粱酒,你尝尝。”
她笑了笑,拿起酒闻了闻,度数还挺高,小酌了一口,入口醇香,“确是好酒。”
“本王带了十坛,全都埋在了桃花树下,龙骨知道在哪儿,想喝了,就让他给你带几坛。”他说着,又为她添了几道菜。
想起段懿轩曾经也亲手做饭给她,她眸底略过一丝神伤。
“怎么了?”他关心地看着她。
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提起酒壶,亲自为他斟满一杯,“今日是你生辰,你该多喝一些。”
他凤目一沉,有些受宠若惊。
在他印象中,凤灵夜从未如此好颜色地对他,更不可能亲自为他斟酒。
她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而是夹起碗里的菜,小小地吃了一口,果然都是她曾经喜欢的口味,抿唇一笑,“好吃。”
“什么?”他回神。
她抬眸对上他,笑意真诚,“我说,很好吃。”
他凤目微深,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以后有机会,本王每日做给你吃。”
她握着筷子的手收紧,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哪里还有什么机会了?
如今他已无权无势,她在后宫又如履薄冰,两个人的交集,恐怕也就如今日这般,仅此一顿饭了吧?
“边疆生活如何?”她岔开话题问道。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下颌,凤目含笑,神色平静,“民风淳朴,偶尔会送一些自家种的蔬菜和果子,那里阳光充足,果子又大又甜。”
提到果子,她又开始馋了,看向他的脸,果然黑了不少。
从怀里取出一个长瓶,放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防晒油。”
段君墨一愣,朝后一望,“本王黑了?”
房梁上的冷鸢仔细一看,非常实诚地点了点头,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