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宿舍后,大家作鸟兽散,郑初一突然跳起来,激动地揽着方泽桐的肩,大喊:“好兄弟,都是多亏你,我从来没打得这么好,我感动得都快哭了!”
方泽桐先是被吓了一跳,又觉得大晚上的,郑初一身上还是不可思议的冒着热气,一下子推开他,说:“那正好,以后我就不用辅导你了。”
“嗯,那行,我就欠你一个人情!不过其他的,你也可以教教我嘛,我都不会的。”
经过两周的亲密相处,自来熟的郑初一已经和方泽桐形影不离,就算被推开也全不在意,还是死皮赖脸地贴着他。
两人推推搡搡正要回宿舍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郑初一,你要是学好了,功德圆满了,就赶紧放开,让其他人也学学嘛!”
方泽桐回头一看,不是莫瑞麒又是谁?郑初一得意洋洋地笑道:“我为什么要放,他是我的,你想要啊,得先问过我!”
莫瑞麒冷哼一声,兀自走过来,紧挽方泽桐另一边手臂,得意地看着郑初一:“我想来就来,是他教又不是你教,你管得着吗你?你也没问问人家想不想教你……”
话没说完,郑初一一只长胳膊就越过方泽桐胸前,果断推了莫瑞麒肩头一把,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女娃子拉拉扯扯凑什么热闹,赶紧走开,这是我们男人的事!再者说了,方泽桐就愿意教你呀?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去,要不是教官看你是我们队惟一的女兵,你早就被驱逐了!”
莫瑞麒不服气地说:“既然教官能给我优待,你们为什么不能,方泽桐为什么不能?我今天非要他教,你要看就看,不看拉倒!”
说完,整个身子都贴着方泽桐,柔软的胸|部在他的手臂上触感鲜明。
方泽桐马上往后退,但胳膊被紧紧抓着,退的空隙实在有限,转念一想,决定吓吓小孩。
方泽桐轻哼了一声,随即换上一脸痞笑,说:“姑奶奶,别难为我了,你要我教我就教,但你可别这么贴着我行么?我也是个男人,要是被巨浪一打,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公私分明的。”
郑初一先是一愣,然后捧腹大笑。
莫瑞麒满脸通红,马上把手撤了回来,愠怒道:“方泽桐,你少神气了,要不是看你训练得好,我才懒得理你呢!不过呢,我是要做大事的,必须要忍辱负重,所以不跟你计较。明天训练完我等你,就这样。”
说完,莫瑞麒大步流星地走开了,留下一脸愕然的方泽桐和一脸鄙夷的郑初一。
方泽桐只得暗自摇头,自言自语:“我这么独善其身,为何还是要和你们这帮小孩子混在一起?”
郑初一耳朵尖,马上瞟了他一眼,说:“不就是多吃几年饭么,装得一副老气横秋的,难道你已经历经人世沧桑不成?”
方泽桐无奈一笑,不再说话,沉默地回到宿舍。
第二天,莫瑞麒果然在训练后如约等在活动室。活动室里有靶子,除了□□里的子弹换成橡皮弹,其他都和训练时一模一样,提供新兵休息时间练习。
虽然她的射击也是半桶水,但她和郑初一一样,都是聪明敏捷的孩子,只是过分活跃,无法时刻集中注意力罢了。
方泽桐进门后,为免枪声惊扰,把房门关上,站在一旁说:“你先打完一轮,我看看再说。”
莫瑞麒打了几枪后,方泽桐便走上前来,说:“三点一线看准了吗?”
“看准了啊。”
方泽桐瞄了一眼,走到莫瑞麒身后,说:“射击时不要紧张,右手松一点,如果五指握得太紧,扣扳机的时候你其他的四指会无意识的用力,就会偏离准星,但也不要太松,否则你会控制不了后座力。”
“那,那到底要用多少力?”莫瑞麒伸着僵硬的胳膊,茫然地问。
刚说完,背后就感觉到方泽桐的身体俯了上来,然后,自己的右手被他握住,他有力而布满厚茧的手指,正在轻轻摆弄着她的五指,耳边传来他冷静而低沉的声音:“跟着我的力道,对,就是这样,你自己要记住。”
莫瑞麒感到自己的脸已有些发烧,心跳也开始加快,连忙转移话题,想要打破这不妙的气氛:“哇,你手上的茧好厚啊,一定背地里下了很多苦功吧。”
“小姐,集中点注意力好不好。”方泽桐的声音有些哭笑不得。
以往他也是这样教郑初一的,什么问题都没有,果然女孩子就是问题多。莫瑞麒虽然领悟力很强,发挥却不稳定,方泽桐手把手帮她调整了好几次,准确率才开始上升。
练了几轮后,方泽桐站起身来说:“我看你也累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我再教你用手腕下压的力道控制后座力。□□对身体各方面都有要求,只要学好它,□□据枪□□都不难学。”
“我们现在不是只学了□□和□□吗。”莫瑞麒问道。
“如果突然开战,前方兵源又不足,我们很可能就要提前上阵,不想当炮灰的话,就好好学吧。”方泽桐揶揄地说,见莫瑞麒信以为真,立马把□□抱到怀里,一脸恐惧地看着他,忍不住笑道:“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原来你也会开玩笑,我还不知道呢。”莫瑞麒赌气地说,说完她又有点后悔,好歹别人也教得不错,可自己却因为一句玩笑话动真气了,岂不是显得小气得很?
方泽桐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说:“不用担心,我不会生气的,我只怕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生气了。”
其实想想,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这两个孩子这么顽皮,他却对两人温和宽容得很,换做以前,他肯定又烦又要发脾气。想到这里,他不禁又露出黯然之色。
“什么意思啊?”莫瑞麒一脸显然未经□□的模样,直直望着方泽桐。
“随口说说,没什么意思,我先走了,你也早点睡吧。”方泽桐说完就转身离去,留给莫瑞麒一个落寞的背影。
在之后的突击检查上,莫瑞麒的枪法果然突飞猛进,甚至比郑初一还要厉害,也得到了教官的表扬。
当然,得意洋洋之余,她也不忘感激地望了方泽桐一眼,但令人失望的是,他仍旧在队伍里直挺挺地站着,目不旁视,像根木头一样。
莫瑞麒正心焦地等着解散,好向方泽桐亲口汇报这个好消息,然而,正当她心里浮想联翩的时候,教官却并没有如同她期待的那样,说出原地解散这几个字,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沉重之情,这恐怕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的掩饰了。
教官扫视了这支十人小队一眼,朗声说:“你们的新兵训练,正式结束了,你们将被编入七十七师步兵第十旅第二十三团二营九连,稍候会给你们发正式文书,明天一早就跟着大队到上海去。”
众人毫不迟疑,响亮地齐声道:“是!”心里却都直打鼓,新兵训练还有一个月才结束,这么急着派他们上战场,不是兵源不足是什么?被派上前线杀敌倒不要紧,怕的是敌我悬殊,一腔热血白白洒在战场上!
此次紧急调派,显然和近日在上海发生的中日暴动有关,有两名日本人在一场市二中学生运动和警|方的冲突中被牵连射杀,随后日本大使馆和军方趁机大做文章,向市政|府施压,市二中被迫临时关闭,学生被全部遣散。
而负责策划学生运动的老师及主要参与的学生,却在当晚不知所踪,第二天,则在河里发现他们被人剖开肚子,女学生还惨遭轮|奸,其中一名死者手上,紧紧抓着一把日本军刀。
警|察局对此事,迟迟没有审理出结果,最后甚至不了了之,只是当时两个执法的警|察被革职了事。市民对此事极度不满,认为政|府过度妥协软弱,双方情绪都十分煽动,双方军队也已经在上海正式交火,情况却不容乐观。
一排十几岁的新兵娃子,脸上装作淡定,心里都忐忑不安,只有郑初一没心没肺地大叫欢呼:“太好了,终于可以上阵杀鬼子了!”
莫瑞麒扭头看向方泽桐,然而他的反应,和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按说他的训练水平已经足够应敌,又是最年长的,理应没有什么顾虑,他脸上的阴霾虽然转瞬而逝,却被莫瑞麒的双眼捕捉到了。
“训练的时候注重你们的团队合作和个人水平,所以没有决定你们中谁是领导者,但现在正式进入军队,军令如山,需要绝对服从,我希望由你们自己选出队长,让你们这支小分队,达到团结一心的效果。”教官说。
郑初一的兴奋劲儿依然不退,大声说:“我提议我提议,就选方泽桐吧,他最年长,也够沉稳,如果他当队长的话,一定能好好领导我们的!”
莫瑞麒也接茬:“我也赞成他的提议,大家觉得如何呢?”
“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了,虽然我和他并不是很熟,不过我也没有更好的提议了。”有个声音说道,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同意。
“既然这样,那就这么决定了,还有什么问题及时反映,没有就原地解散。”
教官站着不动,但他的学生们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争先恐后,一哄而散,而是静静地站成一排。
这帮令人头痛的猴子们结束训练后,总是忘记纪律,迫不及待地等着休息玩乐,但如今,他再也没有机会唠叨这群猴子了。
“怎么了,不说话又不走,在这跟我大眼瞪小眼?”教官有些好笑地问。
“我们是想说,谢谢教官这段时间对我们的教育和照顾。”方泽桐微笑着说。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耷拉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可没教你们要这样和人道别,作为军人,只有两件事要做,一是负隅顽抗,二是光荣就义,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做,除非你是小人,是懦夫!都听到没有!”教官凛住神色,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
“是!”众人齐齐立正,大声回答。
教官满意地点头,正转身离去时,突然又回过头来,像是在讲什么秘密,极小声地说:“最后再说一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这么快就为国捐躯。”
站得整整齐齐的孩子们,这才露出了令人难忘的笑容。
同行的还有同期训练的六千多名新兵,被派往了全国不同的军队,兵荒马乱的疯狂时代,早就拉开序幕,正在等待酝酿爆发的一天。
新兵上阵,当然不会安安稳稳地待在帐篷里,而方泽桐率领的这支小队,则是支援步兵和炮兵连的前线小分队。
虽然他连个排长也不算,比起冈田的少将军阶,简直卑微得不够看,但他还是雄心壮志地希望能和他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方泽桐到达上海的时候,双方的武装冲突暂时还没发生,满大街都是义愤填膺的中|国人□□抗议。
工人,学生,商户纷纷涌上街头巷口,谩骂怒吼声不绝于耳,震耳欲聋的呼声,就连屋子的砖瓦仿佛都在震动,但都被大批警|察的警|棍和枪击堵得水泄不通。
而在租界,同样一片混乱,日侨和汉|奸串通一气,在大使馆门口抗议,更联合英法美大使馆共同向上海市政|府施压,之前好不容易镇压下来的□□,又将一触即发。
队伍解散后,方泽桐来到了自己的临时居所,身无长物的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打开收音机,开始听广播,在听到吴市|长演讲的声音后,他停下了调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