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正玩笑不住,忽然依稀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传来。麝月道:“仿佛是宝姑娘的声音。”
晴雯坐在廊下,闲闲的磕着瓜子儿,笑道:“这么大的雨,宝姑娘来做什么?”
袭人想了想,还是起身朝着门口行去,道:“我且隔着门缝儿看一看吧,可以开就开,不可以开,就由得外面的人淋雨去。”
袭人来到门口撤下门闩,将两扇红漆大门打了开来。谁料到门外站着的贾宝玉,兜头就是一个窝心脚踹过来,直踹得袭人“哎哟”一声坐倒在地,面色顿时煞白起来。那一边宝玉口中兀自骂着“下流东西”,面色忿忿,一反常态。
院子里面的人都看到了这场景,顿时面面相觑,面色变得古怪起来。那可是宝二爷面前的第一得意人儿啊,今儿个竟然也挨了窝心脚。果然骨子里还是公子哥儿,嘴里说着什么怜香惜玉,其实在心中,还是把她们这些人看得低自己一等的。当下便有几个原本对宝玉动了心思的小丫头,将自己心里暗藏的那份旖旎心思收了起来。
袭人当着这许多人,尤其是晴雯的面前,吃了这么大的亏丢了这么大的脸,顿时忍不住哭泣起来。贾宝玉本没有料到开门的竟是袭人,以为是小丫头,这才踹了一脚。心里一时间有些过意不去,再加上看到袭人哭得可怜,便要忍不住扶起她来,柔声细语的安慰一番。正欲动作时,忽然搁着雨帘看到了斜斜倚靠着廊柱的晴雯,一张芙蓉面似笑非笑的注视着这边,美得如诗如画。刹那间贾宝玉便看呆了,站在门口,没有了动作。
袭人见宝玉不但无缘无故的踹了自己,而且事后也没有致歉的意思,面子上一时间过不去,顿时哭道:“宝二爷如今脾气大了,也学起外面那些公子哥儿,无故打起人来了。罢了罢了,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继续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她向来爱拿自己要离了这里回家去要挟贾宝玉,从来无往而不利,已是成了惯性了。这一次,据她自己所想,也不会有所不同。岂料,事情竟然没有随着她想象的那样发展。
袭人对待贾宝玉向来是怀柔政策,温言软语柔情蜜意的,令他十分受用。这一次没经思考便说出这样的话来,使得贾宝玉瞬间便将脸沉了下来。看到那边晴雯眼中戏谑的神色,他冷然开口对袭人说道:“你要走便走,离了你这碗菜,还办不成席么?”说着便叫人去唤平儿过来,“告诉平姐姐一声,袭人要家去呢!”
闻言,袭人又惊又怒,哭得更加大声了:“宝二爷如今竟然这样狠心了,我是誓死不离了这里的……”
贾宝玉闻言皱眉道:“奇了怪了,说要走的也是你,说誓死不走的也是你,你这不是朝三暮四吗?”只差没指着袭人的鼻子,骂她水性杨花了。
听了这话,袭人惨白的脸上浮起来两片酡红,羞愤欲死。她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脸就跑进了屋子里,丢下一院子大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袭人顶着个贤惠人的名声,但到底不是人人都服气。因此亦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笑破了肚子。
不知道哪个好事的,竟然真的去把平儿请过来了。人人称道的平姑娘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怡红院,问明了事情经过,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倒是好好的替袭人说了几句话。宝玉听了,亦有些愧疚,亲自将平儿送了出去。末了回到屋子里,欲要去找袭人致歉,又拉不下脸。踟蹰了一番,到底还是算了。弄得一心期盼着他到来的袭人又是一肚子的气,连晚饭都没有吃,便睡下了。夜间呕血,也不像原本那样有宝玉来查看,很是心疼了一番。如今,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第二日,宝玉从贾母那里回来之后,因席上众人尤其是钗黛二女都淡淡的,他的心情便也不甚好。偏偏这个时候,晴雯上来伺候他脱下大衣服,因一时失手,将他的扇子摔在了地上。宝玉见状,便叹道:“蠢材蠢材,你这个模样,等到了将来自己当家立事的时候,也是这般顾前不顾后的么?”
小红只是对整个红楼梦魇小世界里重要人物与事情的大概经过结局有个数,其他不甚重要的人的经历,并不是很清楚。因此也就不知道,原本的晴雯在这个时候,很是顶撞了贾宝玉几句,惹出了“撕扇子做千金一笑”这个颇为香艳的事件来。此时换了是她,以她的脾性,是不会当面顶撞贾宝玉的。因此她并没有答话,只是捡起了扇子来,随手搁在了一旁。
贾宝玉初时并没有留心是谁在给自己换衣裳,此时见了是晴雯,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时间讷讷无语。此时站在一旁的麝月听了,因想起袭人的委屈,忍不住说道:“宝二爷如今脾气大得很,昨日连袭人都踢了,何况我们这些人呢?不过是摔了扇子罢了,往常那些瓷器玉器,玻璃缸玛瑙碗什么的也不知道弄坏了多少,也不见二爷在意。怎么今日偏偏在意起一把扇子来了?何苦如此呢,若是因嫌弃了我们粗手笨脚,都打发了,再挑好的来,岂不如意?”
贾宝玉听了麝月这话,气得手脚发抖,指着她说道:“好啊,我知道你与袭人交好,如今却是为了她向我抱不平来了!你们口口声声只说要离了我这里,怎么我一旦认起真来,你们又不走了呢?但凡是真有骨气的,今日你便与你那好袭人姐姐一同卷了包袱离了我这里,我就服你是个硬气的!”
麝月一时不妨,竟惹得宝玉动了真怒,顿时吓住了,小脸惨白,无言可对。袭人听见了,忙从屋子里走出来,暗想要将火线挑拨到其他人那里去,便对晴雯说道:“原是因为你麝月才跟宝二爷顶起嘴来,你怎么反倒没事人一样站在一边看戏呢?”
晴雯笑道:“真是奇怪了,从头到尾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麝月明明是替你打抱不平,怎么到你嘴里,竟是为了我?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先前你没听见吗,宝二爷也说麝月是为了你呢!”
袭人从来没在口角上胜过晴雯,当下便忍了气,拉着宝玉的衣袖对晴雯说道:“好妹妹,原是我们的不是,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吧。”
晴雯闻言笑了起来,道:“哪个我们,谁是我们?正经连个姑娘都还没有挣到手呢,便口口声声我们我们了?”
这段时间,晴雯在宝玉心里的分量已是越来越重了。此时听到她这样说自己和袭人,便忙打开袭人的手,对晴雯说道:“雯儿你不要误会,我跟袭人……没有什么的。”
贾宝玉这话仿佛一把尖刀刺进袭人的心里,使得她的眼圈儿立即便红了起来。她与贾宝玉鬼鬼祟祟干的事瞒得过这屋子里的谁?都是明白人。如今宝玉当着这些人否认与自己的关系,真是犹如狠狠在她脸上扇了一耳光,颜面尽失。当下她也顾不得别的了,转过身就疾步离开了屋子,身后的珠帘摔得一阵乱晃,粉白和粉红二色相间的光华流转不休。
贾宝玉瞪着眼睛看着乱晃的珠帘,低声喃喃道:“这一个个,脾气都越来越大了……”到底心中有愧,并没有再说什么。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了。正巧这时薛蟠叫人来请他出去吃酒,他忙逃也似的离开了怡红院,赴宴去了。
晚间晴雯正在自己屋子里做针线,忽然听到外面贾宝玉脚步有些踉跄的回来了,便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却见袭人斜着身子躺在外面的凉榻上,贾宝玉见了,便歪歪斜斜的在她旁边坐下了。起初袭人并不理睬他,被他低声哄了几句之后,也就笑逐颜开了。两人肩并着肩头靠着头,低声说起私房话儿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贾宝玉将自己手里的扇子递给袭人,笑嘻嘻的看着她一把将扇子扯成了两半。末了又扬声将小丫鬟取了好几把扇子来,看着她撕着玩儿。袭人一边撕扇子,一边将眼风朝着晴雯这里送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象征胜利的微笑。
无聊。这便是晴雯对这件事的评价。她摇了摇头,离开窗户走回到原处,继续做起针线来。倒并不是她有多么勤劳,只是无聊用来打发时间而已。几世辗转,练出了她一手好针线。便是连那传说中的双面绣,都被她给琢磨出来了,可见她的时间有多么充裕,人又有多么无聊。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怡红院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贾宝玉被打了。要晴雯说,真是打得好!可是其他丫鬟并没有这么想,一个个围着贾宝玉,对着他血淋淋的屁股哭得像是死了老子似的,悲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