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稀奇,”药老侧着头,懒懒散散地上下打量凌踏歌一番,有些惊讶地开口:
“什么事能让你来炼丹室找老夫?”
“没别的事,跟你讨点药来。”凌踏歌抱着剑,依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风轻云淡,却语出惊人,至少药老是被惊到了:
“有没有那种能让人平静去死的药?”
“你想做什么?”药老随手拿起放置在软垫旁的长烟枪,吧嗒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白烟,颇为惬意。
“不是给别人的。”
“你这人也没人可以给吧……等等,你是想?!”药老又抽了一口烟,突然反应过来,老手一抖,那杆烟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嗯。”凌踏歌居然毫不在乎地应了。
“呵。”药老皱着眉头,冷笑一声:
“你觉得老夫会给你么?”
反了天了他!
“你给不给都一样,我只不过是安稳一点或痛苦一点而已,”
“当然,这对于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毕竟我现在从某些方面来讲,跟死人无异,不是么。”
凌踏歌说着罢,转身就往外走。
“嘭!”
从走廊另一侧传来石门被紧紧关上的声响。
力道之大,引得整个炼药室都隐隐震动。
“你给老夫站住!!!”
药老怒吼着。
这这这,这个混账东西!!
真是气煞老夫!
他气得连那苍老的声音都变了:
“早知道你如此不惜命,我当日就不该听那个人的话把你这个混账给救回来!!!”
凌踏歌猛得转身,目光阴冷:
“那么,你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为什么要把我和他分开!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我留在他身边,那样的话无论生死我至少都能伴他左右!”
“你知道现在的凌踏歌有多痛苦么?!!”
他像野兽一般地嘶吼着:
“凌踏歌现在就是个活死人!每天都痛不欲生的苟活着!每一刻都在饱受折磨!”
他的双眼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
“我现在生不如死!!你满意了吗?!”
他狠狠瞪着眼前那个盘腿坐在软垫上,一身青衣的青年。
没错,浮提药老的原身,就是个二十来岁的模样。
只不过由于伪装所需以及他自己的恶趣味,他扮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伛偻老人。
这个术法,除了解开以外,只有情绪极其强烈时才会失效,足以说明药老刚才有多么的愤怒。
但现在,他的愤怒已经消失无踪
此刻药老清秀的脸庞上写满了震惊与痛惜。
他从来不知道,凌踏歌原来这么痛苦。
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因为……
凌踏歌眼里那强烈的恨意,被他尽数纳入。
他是真的恨啊……
也是,那是他最重要的师父啊……
“他是我的命啊……”凌踏歌眼里的恨意渐渐笼上一层水雾。
对啊,他怎能离开他的师父……
药老知道他对水沧笙到底有多么深沉的执念。
可……
“可他要你活着。”
“他要你好好的活着。”
“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凌踏歌捂着眼睛,表情扭曲地狂笑着:
“他不要我了!他已经把我丢下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他的!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一个死人的话!”
“死掉了,说不定就可以去找他了……”
师父,哪怕化身厉鬼,我也要缠着你。
永生永世,不死不休。
药老的手不断的握紧,松开,最后,他认命一般,叹了一口气,和盘托出:
“他可能还没有死。”
凌踏歌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愣愣的看着药老。
药老叹了口气:
“他曾经跟我定下一个契约,契约内容是,他死后尸体会完完整整交到我的手上。”
“当然,”药老捡起了烟杆,又抽了起来,变回去之后连抽烟的气质都大相庭径了,颇有几分贵气。
“以那人的性子,说不定他当时跟我签下契约的时候就动了手脚也没一定,信或不信由你。”
烟杆在他手上转了几圈:
“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
“因为不仅他是你最重要的人,”
“你也是他倾尽全力也要守护到底的人。”
“我是,师父……要守护的人?”凌踏歌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如同木桩一样直直的定在那里。
然后,他哭了。
掩着面无声哭泣的样子,就像一个委屈至极又收到了道歉的小孩子。
手足无措。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眼睛中第一次有了光芒。
水沧笙说过,他的眼睛就像揽入星河一般,有万千星辰。
当初他醒过来后,一动不动地躺了数日,不说话,不吃不喝,也不睡觉。
只是在一直哭……
悄悄的,流下眼泪。
浸透了被褥。
过了很长时间,长得让药老都以为他要一直这么下去时。
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起来就像平常一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随着药老来到了隐云宗。
每日作息都极其有规律,时不时出言就能让药老气得跳脚,他就在一旁恶劣的笑。
只是,他眼里就再也不复往日那般,揽尽万千星辰。
他眼里的光散尽了。
那样暗淡无光,就像死掉了一般。
现在,那双眼睛,突然迸发出了那样的光芒,如此夺目。
“我……”他沙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要去找他。”
“无论死活。”
说不定,他真的活着呢?
凌踏歌暗暗地想着。
现在,他有了希望。
他要去找他。
水沧笙……
我该如何愤懑,又该如何感激你这充满恶意的希望啊……
至少,它让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无论你在哪里,哪怕天涯海角……
无论要做什么,哪怕深云入海……
也无论你如何待我……
更不论你是生是死……
生,我竭尽所能,哪怕倾尽一切,也要把你囚禁在我身边。
死,那又能如何,哪怕痛苦死去,也要拥着你的尸骨永眠。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俯看着坐在软垫上不停地抽着烟的药老,道:
“我要去找他。”
“我,要离开隐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