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薄湘回到达摩寺之时,达摩寺上上下下依然井然有序,似乎御君绝的危机对他们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她的速度不比净真,在路上花费了一天多,踏进维摩居室已是第二天的深夜。
御君绝不在维摩居室,可缘境却静静地坐在那里,点了一支蜡烛,没能让光芒盈满整个屋子,只带来了微弱的光亮。
“御君绝怎么样了?”萧薄湘径直走到缘境面前,缘境深夜不睡,恐怕是在等着她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萧施主要先听哪个?”缘境镇定依旧,淡淡地开口道。
“好消息。”现在的她实在已经不想再听到坏消息,她的心会疼。
“君绝服用了丹药之后,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那么坏消息呢?”
“只剩一个月了,一个月内,他不会醒来,一个月后,他便会死去。”
缘境的声音那么平静,萧薄湘甚至无法从他的话里听出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之情。
“你今夜等我来找你,该不会觉得是我害得御君绝昏迷不醒吧?”萧薄湘面上露出讽刺之色。
“不是你害的,但是你能救君绝。”缘境并不因为萧薄湘对自己的敌意而恼怒,依旧面色平静。
“我要如何做?”对于萧薄湘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你心里应该早已知道该怎么做。你是个炼药师,便按照炼药师的办法来。”
萧薄湘立即就已经明白了缘境的意思,这缘境虽然瞎了一双眼,可当真是对什么都了如指掌。不过既然缘境说她能救,她至少心里安定了一些,让她相信乾坤化阴丹是真的能救御君绝。
可眼下,方法摆在面前,也依旧是极难的,除了乾坤鼎和天地异火已经有了以外,还有其他的珍贵药材,根本无处寻找。
“萧施主,若有什么难处,请说出来,君绝是达摩寺的佛子,他自小便在这里长大。达摩寺会倾尽一切救他,救他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萧薄湘将乾坤化阴丹需要的药材一一道来,她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达摩寺是无所不能的。
“乾坤化阴丹,凭你如今的本事,能炼制出来吗?”听完之后,缘境问。
萧薄湘摇头,她如今止步于五阶炼药师,乾坤化阴丹,是十阶丹药,凭她的本事,怎么可能炼制得出来。炼丹一事只能假借他人之手,以达摩寺的本事,找出一个十阶炼药师,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
“只有一样,究竟能不能取得,还不好说。”沉默了一会儿,缘境缓缓道。
“阴阳草。”萧薄湘的语气是肯定的,最初她与御君绝看到这个丹方之时,便已知道最难的是什么。
万年前就已经灭绝了的魔兽,怎么可能找得到,找到了也只是枯骨,于炼药无用。
“是,阴阳草。如今在这世上,只有一处地方可能找得到阴阳草。这一次,怕是要我亲自跑一趟了。”
“需要你缘境大师亲自去的,那是什么地方?”
缘境笑了笑,答:“临天塔。”
萧薄湘一怔,竟然是临天塔,御君绝既然能活着从那里走出来,那么对于实力强过御君绝的缘境来说,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吧。
“萧施主,别对我抱有太大的期望。那么多年来,不是没有过比君绝更强的人踏进临天塔,可他们都再也没有出来,只有君绝出来了。我一个瞎子踏进那里,注定九死一生。”
缘境对生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可是进临天塔后,不再是他个人的生死,他若不生,御君绝便得死。即便缘境是达摩寺的住持,是御君绝的师父,是苍茫大陆顶尖强者,可是看到此人单薄的身姿,想到他的世界没有一丝光亮,还是会觉得将这样的重则交给他对他而言未免沉重了一些。
萧薄湘讨厌缘境,口中骂着缘境老不死,可是“老”是什么,上千年的年岁意味着的是什么。他的面容依旧年轻,只是年复一年里,心在老去,他看过世间万事,看过有人出生,有人长大,有人老去,有人逝世,而修为高深的他只像个一成不变的旁观者。
达摩寺的万年基业,如今由他挑起,御君绝由他抚养长大,他有着可以君临天下的实力与身份,但也只是个双目失明的普通人。
“缘境老头,我敢说,你绝对出不了临天塔!”萧薄湘忽然放声道,说出来的是相当不敬的话。
缘境又笑了,他不曾讨厌过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徒弟身旁的小姑娘,即便她讨厌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讨厌过。他欣赏她,甚至觉得也只有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自己的徒弟。只是可惜她太凉薄。
“我能活着出临天塔的可能只有一成。”即便口中说出的是这般令人绝望的话,缘境也不曾皱一下眉头。
“所以,说白了你就是去送死吗!还是说,只是想比御君绝早死一刻,不想来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萧薄湘对缘境的这话十分不满,这样的话简直就是不负责任,缘境死不死她不管,拖累了御君绝她不能容忍。
“换个人吧,只有一成把握也太可笑了!”
“达摩寺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踏进临天塔,活着出来的可能连一成都不到。而且,我不仅是君绝的师父,更是达摩寺的住持,我不能因为君绝,让其他弟子去为君绝去送死。”
“阴阳草在临天塔的哪里?”缘境有整个达摩寺要顾,但她可以只顾御君绝一个人。
“我听闻临天塔共有七层,其中第三层里存活着历史上最凶猛的魔兽,但是出口只有一个,就在塔顶,所以但凡进了临天塔的,便必须闯过七层。萧施主,我知你此刻的心思,你若是贸然前去,活着出来的可能,别说是一成,而是根本没有。”
“在我看来,一成不比没有好到哪里去!缘境,我只等你半个月,半个月内你没回达摩寺,我就当你是死了,到时,我会进临天塔。如果因为担心自己会死,就不去抓住这最后一点希望,我会后悔。所以哪怕死在里面,也无妨!”
缘境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出现在他脸上的是怔愣。
他未曾想到的是,原来萧薄湘也有这样的决心。
“萧施主,你可知道,我所做的,不是拆散你和君绝,只是想考验你。我很喜欢你,你不能入达摩寺门下,我也将你当做达摩寺的一份子看待。我所希望的是,当我阻挠你之时,你能觉得君绝对你来说越来越重要了,直到你能有豁出一切去对他好的决心。”
“可惜,考验还没有正式开始,看来就要落空了。君绝是我的徒弟,我无法看着他死去,所以想要亲往临天塔,那对我而言似乎是最好的做法。但我同样也不希望你死去,哪怕君绝死了,也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所以,可否请你也珍惜自己的性命。”
缘境的声音里染上了无奈的情绪,一切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无论对于萧薄湘而言,还是对他而言,他心里的情绪向来不外泄,可是他也不是看淡一切的圣人。
“你双眼一闭,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你没管不了我。但是,在你闭眼之前,派些人去调查一下御君绝因何突然寒毒发作!”
“早点睡,早点出发。半个月很短!”
萧薄湘转身之际,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那一道沉重的喘气声,这一刻,她能感受到,这位达摩寺的住持,拥有着年轻的外貌,是的确已经老了。
离开维摩居室后,萧薄湘直奔御君绝的住所,待到看到御君绝脸色苍白,唇色发紫,毫无生息地躺在那里时,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她明明已经追着军队去了,却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她何其没用。
“萧姑娘,住持让我留下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全部差遣我去做!”守在御君绝床边的净真一见到萧薄湘进来,便立即站了起来。
萧薄湘扫了一眼净真身上还没处理过的伤口,只冷淡地开口道:“出去,这里不用你管。”
接下来,她只等半个月,半个月里,她会一直守在这里。
“萧姑娘,我……”净真从未见过御君绝这般只能苟延残喘的模样,也不曾受到过萧薄湘这般冷漠无情的态度,心下更是难过。
“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别让御君绝白救了你。”萧薄湘不耐地道。
净真低头一看自己的模样,愈加羞愧,立即转身走了。
萧薄湘在床边坐下,心中开始想象自己昏迷的那一年里,御君绝的心境。
太阳没有那么快升起,似乎是黑夜被无尽地延长了,烛火亮了一夜,可当朝阳透过窗户映照进来,照亮御君绝毫无血色的脸时,萧薄湘也不觉得有半分好受的滋味。
她尽量不去想象失败的后果,那样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帝景和夜疏影也都感受到了萧薄湘的情绪,可是在这件事上,他们谁也帮不了她。但是,平心而论,哪怕御君绝真的这样死去,他们也绝不愿意看到萧薄湘跟着御君绝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