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烬·残照。”
当一切发生的时候,修罗与罗刹甚至来不及感到震惊。
他们的武器——邪狞、邪厉,乃是凶兽之骨经由魔界煞气生生锻打成青铜,龙血淬,业火炼,经十年方成,千只兽骨锻出一寸青铜,九寸青铜才做一寸锁链,挥动时乍然静寂,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为了成就这武器,二魔葬下了千万凶兽,这武器也反过来成就了他们,将二者送上了八部众魔的位置。
然而现在,这曾令万千生灵粉身碎骨的狞厉鬼链在一息之间寸寸碎裂,散落一地的碎片簌簌流动宛如银砂,上面残留着火焰的种子赤红燃烧。
只见司命的全身已经变成了同发丝一般无二的火红色,红光宛如血液与岩浆流动,汇聚于他手中的炽羽长刀之上。
传说多年以前,羽族有一位金乌大能,身受重伤流落灵界被火族救起,又于火族禁地之内悟得太阳真炎跻身紫境。回归天界之时,大能拔下羽毛炼成双刀炽羽、烬羽赠与火族,以结两族永世之好。
此时的炽羽所散发的并非罡气,而是熊熊燃烧的金色阳炎,温度足以将一切近身之物化为乌有。
司命闭上眼睛,凭借着对周围温度变化的感知,他的探查范围一瞬间蔓延到极远的地方。下一个瞬间,他双脚起地,身影闪现,刀锋直取正在与司禄纠缠的紧那罗。
“罗刹,保护父亲!”修罗大喊。
可一切都太晚了,炽羽的刀锋已经划过了凶吼的颈部,犹如切开一块巨大的蜂蜡。
在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战场上原本沸腾而扭曲的空气一瞬凝滞,甚至让反应不过来的人感到寒冷,凶吼就那样保持着怒吼的姿态,头部与身体直接分离开来。
热浪重新席卷战场,蒸发带走了血液,于是缓缓落在地上的,只有一具焦尸。
混沌后裔,巨兽凶吼,陨落!
“罗刹,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修罗怒吼一声,他与罗刹的身体中腾起黑光,两人原本青白的双瞳一瞬间染成纯黑,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甚至冰冷,散发出仿佛来自远古的、诡异幽深的气息。
“永久的存在不会死去,而在永恒中连死亡也会死去。至高无上的伟大的主,吾等愿以生命交换您的苏醒,愿您的旨意奉行于今,如同奉行于昔。”
随着二人的吟唱,五芒星的阵法被画出,而后不断缩小,阵法的中心,便是司命。
“那是……什么东西?”司禄眨了眨眼,她与司命相识近百年,在她的眼中,她的炎大哥是那样的强大,尽管面对苍雨鸾这样的强者,也绝不会犹豫半秒钟,纵使同为南斗六星,她也还是会下意识地听从司命的判断。
可就在法阵缩小到司命脚下的那一刻,这个男人面具下的目光变得黯淡,就连呼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空气中炽热的温度也荡然无存。
“此乃邪灵族的禁术,锁神阵。必须由两位绿境以上的邪灵族族人献祭寿命才得以启用,中者,封闭灵魂与躯体,无解,必亡。”
“这样、这样么……”恐慌与不安在司禄的脸上交替然后定格,她发出有些凄厉的声音,似哭似笑,“羽音·箭缠!”
她扬手,一根旋转的箭脱弓而出,不同于其他的箭,它无比柔软灵巧,如同海中的游鱼,可当它触碰到锁神阵的边缘,却怎么进,也进不去。
“别试了,即使是湛凰苍鸾在此,也绝无破坏它的可能。而且,他杀死凶吼用的也是禁术吧,而我知道的炎族禁术使用者,好像还没有存活下来的,就算不进锁神阵,他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紧那罗缓缓从凶吼的头颅上走下,一挥右手,将那巨大的双眼合上。
“不、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司禄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你根本不懂我想做什么——”
宛如歌吟般的音调因为她嗓音的嘶哑而更添凄厉,海潮从她的手心席卷,无数怒浪从天地间一瞬翻涌激荡如咆哮嘶吼,然后像渐渐低沉下去的呜咽一般凝止,擦干了吞下了眼泪,化成手心一支羽箭。
箭身通体弥漫着光晕,就像眼泪溢满眼眶时视野里的景象,光是看到就好像刺在心尖上那样疼痛,连颜色也是泪眼般的红。
她将箭矢搭在弓弦上。
她瞄准,最后一次。
“慷慨羽声壮士去……变徵之声,不复还。”
箭离弦的那一刻,泓渊便寸寸崩毁,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司禄已经倒下。
箭毫无保留地穿过了罗刹的身体,后者的身影静止了一瞬,然后缓缓倒下。
随着二人停止施法,锁神阵也渐渐消散,周围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司命的身体屹立在那里,肤色已经变回了原本的白皙,可灵魂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就那样慢慢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咳、咳……炎大哥……”司禄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可是她依旧执拗地走向司命的方向。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每一步都有无形的水珠飘散而出,消失在天地之间。
“你干的似乎不错。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紧那罗一步一步走向已经力竭的司禄,那双苍老的手直接插进了她的左胸膛,却只抓到一捧冰冷的水,像眼泪一样从他的指缝间流走。
和族中诞生的司命不同,司禄是自天地而生的精灵,死后复归天地,在她消散之前,她没法伤害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伤害她,这是天地对自己生养的孩子,最初也是最后的温柔。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紧那罗不再试图阻止她,曾经的司禄,如今的秋灵就这样慢慢走到了炎昀身旁。她轻轻跪坐下来,将手掌覆在那张因为面具碎裂而裸露出的精致容颜上。
即使在以容貌精致著称的精灵族之中,炎昀也是那种漂亮到扎眼的类型,但是他并不喜欢这张脸,因为人们会因为这张脸忽略他的功绩,所以他戴上了面具,一戴就是百年。
她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很长,落在她的手心像是春天泥土里缓缓生长的绒草。她不是因为他的容貌才喜欢他的,不过无所谓了。
她的手掌下有花生长,将那张容颜封冻在冰霜之下,替这张脸的主人完成他最后的愿望——她还记得他说过:若是战死,一定要毁掉这张脸,他不希望自己的功过因容貌而被评说。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在这之前她就消散了,能被看见的,只有随风而逝的水雾,在夕照下映出浅浅的虹光。
紧那罗看着这一切,露出了复杂而嘲讽的笑意。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一根锁链直直穿过了他的额头,上面带着的倒刺剜出血肉透体而出,他的笑意还未能敛去,就已渐渐化为灰烬。。
那锁链的尽头,也是这一击的发起者,便是面无表情的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