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
玉兰树下的老道儿似有感应一般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什。
这是一块玉,被打磨的圆润光亮,红绳穿过了中心的孔洞,编成了一个平安扣。
上好的翡翠材质,通体晶莹,飘着一尾好看的绿色。
只需要稍加对比,便不难发现,这枚平安扣与林沉身上那枚,是出自同一块翡翠原石。
沈半仙将那玉扣平放在掌心,掐指想推演出什么。
然而中指与拇指刚捻起,便只见好端端的玉,在无任何外力作用的情况下,突然碎裂开来。
“喀!”
玉石表面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痕,而后由内而外的,分散成了好几个碎片。
那一刹那,老道再也忍不住,宛如心脏受了重击一般弓起背,猛烈咳嗽了起来,吐出一口血沫。
碎玉染了血,点点红色宛若在地狱中盛放的红莲。
他随意地用油腻的袖子擦了擦嘴,长叹一口气。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啊。
……
林沉用手机开着手电筒,找到了那一点坠落在地上的星子。
好在高硼硅的材质还算坚硬,擦去表面沾的些许尘土,依然光滑明亮,完好无缺。
绳子是不能用了,他把这玻璃放入了上衣内侧口袋,贴着胸口收好。
思来想去,还是选择先给柯月打个电话。
林沉一边走一边等着电话接通。
然后,他的脚步停住了。
几秒钟的停顿后,温柔的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角。
林沉几乎是从大厅跑着出去的。
他颤抖着手拨打了令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
“喂?季前辈,我是林沉。你现在在柯月身边吗?”
“少爷一般一个人住在清水轩,我虽然负责打点她的生活,但从不在那里过夜。”
季安许是刚被铃声从睡梦中惊醒,还有些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柯月可能出事了。”
林沉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无法确定我的猜测是否准确,但就在刚才……”
“柯月的号码,成了空号。”
一个人的电话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停机,何况是柯月这种随时需要联系谈投资谈合作谈生意的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sim卡被掰断了。
sim卡被掰断,不是遇上了绑架就是……
自杀。
他想起了少年说过的那个梦。
再联想起少年近日里种种不正常的反应。
“季叔,麻烦你亲自去清水轩看一看,我现在人在京城,稍后就到。”
说完这句,他便挂掉了电话,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来到马路旁边。
可现在已是凌晨了,机场的地方又偏僻,没有车愿意来这儿。
他想他得感谢提出共享单车概念的人。
春夜的晚风太过于温柔。
适合散步,适合慢跑,适合骑车,适合爱情。
也适合,抑郁。
你有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吗?
铺天盖地的恐惧与惊慌如同潮水一样将你淹没。
你无法断定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
杂乱无章的呼吸与心跳声像是某种预言,不断将你拉扯进名为绝望的深渊。
他只能再快一点。
自行车生生被踩出了80迈的架势,等到了清水轩的时候,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早已被像刀子一样的风刮得生疼。
季安开着车赶来时绕了三架七拐八弯的高架桥,等他到了的时候,林沉已经在清水轩别墅区入口徘徊了六七分钟。
看到季安,他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一样急急冲了上来。
他不是清水轩的住户,身份信息没有录入门禁系统,没有户主带他,他在这里寸步难行。
“你不要着急,或许只是意外,别多想。”季安一边安慰着情绪几乎要濒临崩溃的年轻人一边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别墅的铁栅栏上蹲了几只乌鸦。
乌鸦竟是不怕人,歪着脑袋用那双血红的眼珠子看着林沉。
屋里静悄悄的,明明是晚上,四周落地窗的遮光帘依旧拉了下来,把这座别墅捂得严严实实,像是一座坟墓。
林沉连灯都来不及开,凭着记忆找到旋转楼梯走了上去,膝盖被家具的边角撞得生疼。
少年最喜欢待在玻璃花房里。
他的心怦怦直跳。
万一柯月不在这里呢?
那他又该怎么找?
林沉同时又希望柯月真的不在这里,他盼望着下一秒柯月便会从外面带着一水的月光回来,走到他面前。
然后,桃花眼擒着笑意看着他,“别担心,我只是失眠了,去外面散散步。”
然而下一秒,希望破灭。
他闻到了血腥味儿。
越靠近玻璃花房,血腥味越重。
他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玻璃花房的门被推开。
看清屋里的景象之后,林沉的大脑在刹那间变得空白。
心脏几乎都要骤停。
星子从夜空中投射下几点微弱的光,被玻璃折射过几次后勉强为整个花房打上了光。
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在花海中像是一个透明易碎的玻璃娃娃,安安静静的坐在秋千椅上。
整个花房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八音盒,而柯月,便是那八音盒中的精灵。
可惜精灵睡着了。
如果,忽略掉那染着血的花瓣的话。
“滴答……”
地板上,未干涸的血液表面光滑如同镜面,清晰地映出了漫天的星子。
柯月,就像是躺在了星河的中央,灰败的桃花眼枯萎了,眼角的痣宛若一滴永远不会落下的泪。
你见证过死亡吗?
林沉见证到了。
原来,死亡是美的。
至少你必须承认,现在的少年,很美。
那种靡颓到极致,破败到毫无生机只余绝望的美丽。
她躺在那,面容安详,染着血,像是睡着了一样。
惊心动魄的美丽。
如果有人能够把现在的情景完完整整地复刻到画布上,最好是传神地描画出少年脸上的笑容,那这幅画,绝对会在拍卖会上被炒到天价。
不,或许拍卖行都不想把这幅画卖出去。
没错,柯月是笑着的。
她竟然还笑着。
她此生唯一一个发自于内心的笑容,献给了死亡。
微笑着自杀的人,就不要去救了吧。
可惜林沉自私了。
他自私地想要破坏这副足以让所有的艺术家为之疯狂的传世名画。
他不想让这幅画完成。
百年林家,教出来的人都是刻在骨子里的温良谦恭让。
林沉在这一刻把念了二十年的温良谦恭让统统抛在了脑后。
他竟然自私地想要把一个选择了死亡的人给救回来?
林沉用绳子紧紧扎住了柯月伤口的近心端,用手死死捂住那深可见骨的沟壑。
可是血液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也染了他满身。
这一刻,林沉哭了,像是一个弄丢了糖果的小孩,他哭的是那样的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