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336();
这是一群士子,正确的说了,他们应该算是一群学生,秦州州学的学生。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基本上都只有秀才的功名,或者是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一共十七八个人。其中有秀才功名的,约莫有六七个,连一个举人都没有。
剩下的,说是读书人,其实,按照明朝文人的规矩来说,他们就是白丁。
都是读书人,但读书人也不一样,也有自己的等级也有自己的规矩。像是高品级的读书人,那就是进士,是能够做官的,差一些的举人,在乡间地位就很尊贵,有关系有门路的,也能谋个一官半职,再差一点的秀才,好歹也能当个教书先生。
而像是他们中大部分人这个样子,以后若是考不中功名,连教书先生也当不上,大概只能去那些开门做生意的店铺里给人记记账,算算数儿,大致也就是如此了。
而且他们中的许多人年纪已经不小了,说句实在话,其中的很多人以后是很有可能再也没有任何进步。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家境也并非是多好,俗话说,穷文富武,这个年代读书的门槛远远比练武要低得多,练武的话,就没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而且要好吃好喝,如此才有力气打熬身体,身体才能长得壮实。
而且买武器请师傅,那也都得花钱,读书则不用。
这会儿读书的并不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恰恰相反,这个年代读书的绝大多数都是寒门子弟,上个私塾才能花多少钱?而且那书也是可以向别人借阅的,实在借不着还可以抄写,这个年代抄写诗书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抄写一遍不但能省了买书的钱,而且,有了这一遍熟悉,对于这本书的记忆还有不小的好处。
也就是说在座的这些十几岁到三十岁不等的少年人和青年人,现下的前途是不那么光明的,而以后的前途也未必会多么光明。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现在心里存在的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大明朝文贵武贱,而文人更是整个社会最顶尖的阶层,最受尊重的一个群体,仕途之路是这个时代最艰难险阻,但同时也是最为光明正大最为宽敞的一条道路!
这个年代的一个特色就是,每每有几个,或者是二十几个读书人聚在一起,那肯定是要高谈阔论的。每个人都在表达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想说话,都想展示自己,而他们议论的事情之中,市井之事并不是多么的多,更多的则是朝廷大事。
议论朝中大事,这也是这个年代的特色之一。
明朝对于文人的管制,对于言论的管制,书本的管制,远不如后世的清朝那么森严,根本就不会出现诸如清朝文字狱之类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文人们私底下,甚至是在半公开,在公开的场合议论当朝首辅以及那些朝廷官员,谈论朝廷的一些法令制度,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有所批评,也都是很正常的。
他们可以谈论一些朝中大员,在朝廷中发生的正经事情,比如说今天谁和谁又结仇了,比如说昨天谁又在朝堂上呵斥了谁,比如说最近哪几位大员走的比较近了,这些都是他们的谈资。
而除了正事之外,私底下的那些事情他们也会谈,比如说哪位大官儿又新纳了一房小妾,哪位大官儿家资丰厚一掷千金买下什么珍奇东西。
这些事儿,天子脚下的北京城中当然是最先知道的,而要传到秦州,虽然需要一些时间,却也不是完全传不到。
无论哪个时代的人,似乎对于这种事情总是格外的感兴趣,也就流传得格外迅速。
当然,传的什么版本都有,未必都那么贴近事实,但是,人们要的不是事实,只是在这种时刻有些谈资,图个乐呵罢了。
有些温和的,便就只谈论这些事情而已,而有些激烈的,再加上喝了点儿酒,激动之下,有可能就管不住嘴,会对一些朝中大员破口大骂,对这些朝廷制度破口大骂,甚至会对当今皇上指手画脚。
若是出了这种事情,在清朝那铁定要满门抄斩了,一个‘清风不识字,只是乱翻书’都会株连成那么一个大案子,更别说直接对皇上说些什么不敬的话了。
但是在明朝,一般文人士大夫身上发生这些事情,只要不是特别倒霉的,不是特别离谱的,基本上不会有事儿。
现下秦州城这些士子们,在这酒楼之上谈论这便是朝中事情,而且是现下整个大明朝上上下下非常关心,热火朝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自然便是清查土地。
说起这事儿,大伙可就都有得说了。
最近闹得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谁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还好意思说自己关心时局,关心大事?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种子?
很快,这些人中便是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一些已经有了功名,或者是出生豪奢,出身士绅家庭、富商家庭的,很明显的就反对清丈土地这件事。
而且,对于秦州城在做清丈土地这件事的那些人,破口大骂,很是侮辱。
而另外一些人,人数多些,十七八个人里头总归占了十二三个,这些人要么是没有功名,要么就是出身贫寒。
这些很好理解,那些出身好的人,或是有功名的人,他们其实是清丈土地之前的既得利益者。
他们,要么是他们家中,要么是他们自己,都有一些瞒报的土地,而现下一清查,就彻底都被清查了出来,他们以后要交更多的皇粮国税,他们自然就不乐意,自然要表示反对。
只不过,虽然说反对清丈土地的那些人,人比较少,在十几个人中也就是两三个而已,但是他们的声势却是更大,而且完全占据了上风。毕竟他们这几个人,平常就是有钱有势,要么就是中了功名,他们这几个人本身就在这个团体中在平日里就是头头儿,属于核心人物,说话的分量也比别人更重。
此时争论起来,自然是他们占了上风。
其中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华贵衣衫,看材料,要么是蜀锦做的,要么就是湖湘绸子做的,反正甭管是哪一种,总归价值不菲。而且裁剪的手艺也非常好,将他的身材勾勒出来,很是贴身。他头上扎着一个墨玉簪子,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看这玉的成色,乃是上好的和田白玉。脚下穿着鹿皮靴子,就这一身行头,只怕没有几百两银子都打不下来。
可见此人家资不菲。
要说这行头倒真是不错,只是可惜这人丑了一点,他脸上五官似乎都长在一起了,使劲儿往一个地方凑,用后世的话说,就是长得比较急,而且也矮了一点,若是以后世的标准的话,也就是一米五出头的身高,哪怕是在明朝这个普遍身高不如后世的年代,他在男子里面,也算是比较矮的了。
虽然长的矮小,其貌不扬,但是这位仁兄气势确实很足,他在之前和那些寒门子弟的一番骂战之中,一个人以一当十。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引经据典,一边敲桌子瞪眼,不但以理服人,而且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当真是允文允武,能软能硬,一个人愣是将对方十个人给驳斥的哑口无言。
这会儿眼见对方的十几个人都偃旗息鼓,不敢再和自己辩驳了,这位仁兄那当真是豪气万丈,逸兴遄飞。
他似乎觉得还不过瘾,砸吧砸吧嘴,狠狠地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入他娘的,要老子说,现下咱们秦州城,天字第一号该杀的人,就是那秦州典史闻安臣!”
“你说这闻安臣,家资也不算多么丰厚,手里头也没几个钱,也没几亩田地,这朝廷清丈土地与他何干?便是把全天下的土地都清丈了出来,他又能捞到几分好?这厮却是跟吃了五石散一样,兴奋得不得了,四处颠儿颠儿的乱跑,清丈土地,从来是一分一毫都不放过。”
“哪怕你家里头就那三分地,他也能给你查出来,你说这等人,真是得了失心疯了!专门做这等于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情,还如此卖力,当真是一条好狗!”
他本以为自己这次一说话,肯定又是如往常一样,应者云集,众人纷纷赞同。但是却没想到,这次他说完之后,席间却是顿时安静下来,无论是那些寒门子弟,还是他周围这些富家子弟以及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时间都是闭了口,谁都不敢说话。
他们中有些人是真的怕闻安臣,但是其中却有一些人是颇为尊敬闻安臣的,此时听了他说的这话,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说起来,闻安臣在秦州名声非常不坏,他虽然主持清丈土地,但是得罪的,都是那些官僚士绅,富豪人家,普通百姓却是拍手称快、所以寒门子弟之中,几乎没有恨他的,而那些富贵人家,有的恨他,却也不敢说出来,毕竟闻安臣在秦州也算得上是权势熏天,谁都知道得罪了他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