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走到他们桌旁,对李狻行礼。
“李公子,我是程家的魏叔。我家公子有事,不能过来了,他吩咐我带500文钱过来给和李公子同行的姑娘。”
李狻朝阿香一指,那人立即把钱放到阿香面前,恭敬的道,“姑娘,这是您的钱。”
阿香闻言不安的站起来,“谢谢魏叔,请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姑娘客气啦。我会转达姑娘的谢意。我走啦。”
“魏叔慢走!”
送走魏叔,阿香看着桌面上的钱,十分不好意思,她甚至觉得脸有些发烧。
“就几斤鱼,程公子就送来这许多钱,其实不值那么多。真让人过意不去。”
李狻笑道,“你就当他接济朋友了吧!也不知那小子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竟然不过来了。”
朋友?人穷鬼都嫌。
这样就算朋友了?
李狻强迫人家帮她处理鱼干时,阿香就觉得不妥。如今看这光景,也不知人家是恼了李狻,还是怕了她这个穷鬼。
“程公子有事你要不要去看看?毕竟你两是朋友。而且我们撞到你们时,你俩似乎正急着要去做什么,不会为了我的事耽搁了吧?”
李狻笑得眉眼弯弯,“阿香姑娘真是体恤朋友。不过我想程宜需要帮助的话会说的,他既然不说就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要真遇上事,他都不能解决,我去了也无能为力。”
也是,这条街道半条街都是程家的商铺,有钱没势也做不到啊。
“既然如此,时候不早了,那我们就回村吧。”
“好,我这就叫人去通知我家下人把马车赶到这来接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耳尖的“闲人”过来听他的差遣。
李狻低声交代了地址,又给了信物让那人去帮通知李家的人来。
阿香见了暗想,这个时代的服务行业做得如此到位,商业上来说应该很繁荣,人们生活水平应该普遍不错,不知怎么奶奶叔伯他们弄得像贫下中农一样。
同一个村的李狻家又有马车,又有下人。天上地下差那么多,实在不可思议。
阿香这边正打心底羡慕李狻,就听楼上传来呜咽的哭声,并且声音越来越大。等李狻那边交代完那个人,楼上的哭声已经变成嚎啕大哭。
李狻也是个好管闲事的,招人来问是谁在哭。
刚卖给他们蒸饼的妇人掩口笑。
“一位几番考场失利的公子哥,觉得无颜见父母不想活了,想海吃顿好的把身上银两花光,然后轻生。哪知茶楼老板帮他订来的是瑞丰楼的东西,结账时他的银子不够,被老板押着在此端盘子还债呢。每天到这个时候都要哭一场,还要唱一首诗。您就等着听吧。”
阿香蓦然想到谢杰友说过,李狻也是多次落榜,“秀才”这一名号只是这个朝代对人的称呼,并不是什么头衔,他考中举人三年不上位还被取消了。
人家这一哭,不会让他感同身受,也江州司马青衫湿吧?
想着便抬眼去看他。果然,一直言笑晏晏的人脸色灰暗下来。
谢文俊显然也知道李狻的事,看看姓李的,又看看阿香。
阿香回瞪谢文俊。
看我干什么?你个小破孩哭了我都搞不定,他一个大男人要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会鸟他?
早知道喝什么茶吃什么馒头,直接回村,多事!
不过,要是不来茶楼,就少了程公子资助的500文钱。她弟弟的学费就泡汤了。
“习习笼中鸟,举翮触四隅。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出门无通路枳棘塞中涂。计策弃不收块若枯池鱼。外望无寸禄内顾无斗储。亲戚还相蔑朋友日夜疏……”
楼上的人果然如同卖饼的人说的,开始唱诗。
也许那人接连在这哭了几天了,酒保、茶博士、经纪人、卖点心的嫂嫂们见怪不怪了,并不显得多同情。
楼上哭唱一句有人跟着唱一句。
有人则悄悄的讨论,“又和昨天的不一样了。”
有的则说:“我觉得今天的好听些“。
有人怀念,“不,还是第一天唱的那个有新鲜感。”
还有的说:“他每天来这么一出,弄得卖唱的父女俩都转到别处去了。”
阿香也听得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难怪落榜呢,人家柳三变落榜唱歌都是自己写的词,还流传千古了。你倒好,只知道拿来主义,直接用古人的诗抒自己的意,哼!
但李狻已经红了眼圈。
阿香首先尴尬起来,眼睛放哪都不自在,只盼他的下人快点赶马车来。然而一想到马车也不是多宽敞,对着他那如丧考妣的脸一路回去,她会憋出内伤的。
可她真的不会安慰人啊,而且他俩又不是多熟悉。
要不然像前世安慰闺蜜一样借个肩膀给他靠?脑部了一下场景,没门。
递个纸巾?没有。
合着他一起骂学政无眼目?定体问,我陷思?好主意!可是会影响我家文俊以后科考呢,虽然他现在还没上学。
骂不能一起骂,哭能够一起哭吧?想了想,算了吧!
一起唱……吧?好像还能接受。
阿香悄悄活动了下脸部肌肉。“这儿没酒,阿香以茶代酒谢公子几次相助。俗话说唱曲佐酒,有楼上先生唱诗煨茶在先,阿香也效仿一个。”
李狻瞪大眼睛看着她,眼圈还是红的。
谢文俊也弄不明白她的意图,睁着清澈如琉璃的眼睛望着她。
阿香不管他们的反应,径自咳嗽一声。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寒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盖了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忽虑出门没马骑。买得高头金鞍马,马前马后少跟随。招了家人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注:出自《书剑恩仇录》
李狻一时听得不知所措,他显然听出了歌中原本的讽刺意味。
阿香笑盈盈的道,“这首歌原是讥笑穷人的。”
谢文俊闻言,一下子怔怔的。
“公子衣食无忧,车马相随,父母俱在,妻儿倚门相盼,是阿香这样的人一辈子都羡慕不来的。然而阿香却并不觉得它讥讽,反而觉得很励志。倘若努力达成歌中一二,做梦都能笑醒。”
李狻并不说话。
阿香道,“然而公子科举失利,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
她旁若无人的接着唱道:“时来运转做知县,汝嫌官小职位卑。皇上呼你去上朝,你怨位高不得闲!”
唱完了,阿香也不看李狻,却故意对谢文俊问。
“好不好听?”
谢文俊郑重的点了点头。
阿香扑哧的笑出声,见桌上还有三个馒头,又塞了个到他手里。
“多吃点。剩下两个给谢杰友和谢文东带回去。”
李狻怔了怔,仰头哈哈大笑,忽而拭了一下眼角。
“让姑娘见笑了!”
阿香闻言,淡淡的哼了一声。
“我从别处听来一副对联,不知公子想不想听?”
“阿香姑娘请讲。”
阿香却又看着谢文俊,“听好了。”
“上联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下联是‘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谢文俊眨眨眼,有几许茫然。
阿香笑道,“不懂没关系。我们的学费凑齐了,明天就找秋先生给你讲解。”
她晃了晃刚才魏叔带给他们的500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