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的般若寺香客都知道,般若寺有一特殊禅院,它与其他任何地方的禅院都不同,是大燕独一无二的。这禅院建在宽阔的中庭,但不是建在地上,而是建在空中。
闻人澄空走到小径的尽头,一眼就被此吸引。
那是一棵十臂难围的粗壮老树。树皮在饱经风霜后已皱皱巴巴;树干坚挺如初,仿佛吸收了佛祖的灵气,以佛祖化身之名守望着这一方净地;树枝盘根错节,纠缠着向着不同地方伸展,呈不规则型却几乎覆盖住了整个中庭;树叶葱葱茏茏,在风声中应和,拍打着节奏。
树冠正中有一小屋,是由竹、木混合而搭,轻巧无比又意外的坚实,在如今这般狂风大作之下还能岿然不动。
闻人澄空正觉惊奇,还想上前两步看个仔细,右侧方就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声音:“施主可是来找贫僧?”
翘脚亭内石桌旁,坐一身穿赤色袈裟的老者。他慈眉善目,淡定闲适,手中正细细煮着茶水。
“皆空大师。”
闻人澄空致礼。她有想过,这样一个一语道破她的秘密的人会是什么模样,或许孤傲或许严肃,但绝不是她看到的这样。
明明亭外狂风怒号,急雨也快到来,他还在亭内一遍又一遍,极为细致的煮着茶,慢慢悠悠的品茗其味,不为所动。
好像他们两人不仅是亭内外的差别,又是两个时空的差别。
“来,尝尝。”皆空大师将刚刚沏好的一杯茶放在自己对面,抬手招呼闻人澄空。
闻人澄空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齿颊留香,回味无穷。她忍不住连连赞叹:“当真是好茶!我从来都没有尝过如此口感的茶,不知这是?”
“这只是贫僧无事随意泡的。喝它有益静心,所以贫僧才特意将它带来。”皆空大师话中有话,使得闻人澄空也不得不正色起来,“既然施主来到了这,那想必是被贫僧言中。”
“大师知道我的身份,那大师觉得,我会如何?”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皆空大师笑着摇了摇头,他并非不知道闻人澄空想做什么,而是不想说。
“知世改命,难亦非难。”闻人澄空虽是笑问,眼中却水波不兴,“难在何处,非难又在何处?”
“施主不曾听过,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皆空大师反问。
“……大师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只陷在以前?”闻人澄空的笑容有了半分的僵硬,继而又恢复正常,她问着,语气却有些不善了。
她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本就为此而活,若是告诉她不要执着前世,岂不是在告诉她,你这一生活的没有意义?
叫她如何容忍。
皆空大师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笺递给闻人澄空,道:“施主,那签文还有后半句。”
――无害且放即归途。
闻人澄空打开了纸笺,那是和签文一模一样的字体。七个字逐一进入了闻人澄空的眼睛,她的面容也越发复杂。
“多谢大师指点,阿弥陀佛。”收起纸条,闻人澄空道谢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皆空大师又温吞的煮起了茶,他的唇边始终带着笑,你又怎知,这一世若是不放过自己,活的会更有意义?
闻人澄空走到一半,终是没能躲开这一场酝酿已久的滂沱大雨。她找了个最近的屋檐暂时躲避,拧干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看着自屋檐而下勾勒成天然雨幕的水珠,情不自禁的放空。
无害且放,无害且放,那先得无害才行。而他们,对她的,可不是无害!又叫她如何放过他们?放过自己?
近暮时分,雨势减弱。闻人澄空也被出来寻她的人接回了房间。本来打算下山的计划倒被这一场雨毁的干净,她们只好在这里过上一夜。
雨还在下着,不知疲倦。天空如洗,黑的透亮。月色撩人,编织着淡淡的银灰。
闻人澄空睡不着,便撑了一把竹伞在寺中随意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般若寺的主殿。
殿中是各位菩萨佛祖,供着长明灯,点着长熏香。
而有一人正跪在佛前,摇摆的烛光将他袍尾的丹顶鹤映衬的别有感觉。
“原来靳将军也信佛?”闻人澄空在他身边跪下,对着佛祖合十叩首,接着对靳迦燃打趣,“一个人跪拜,倒是能让佛祖把愿望听得更清楚。”
靳迦燃笑了,笑容清冷又讽刺,他伸出手放在长明灯前,眼神朦胧:“你看这双手,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不知毁了多少人命……佛祖厌恶都来不及,又哪里还会保佑我呢?”
“可我却私心祈愿,我在意之人,也能得到佛祖在意。”靳迦燃又是“呵呵”一笑,“就是不知,佛祖会不会理睬。”
不管佛祖会不会理睬,他也会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那些他要保护的人!
这是闻人澄空从他的眼神中所读出来的。
闻人澄空忽然想,若是他一人不被理睬,再加上一人呢?即使她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两个“坏人”余下的善合在一起也足以抵得上一个了吧?
“佛祖在上,请受小女子三拜。”闻人澄空的头叩的特别认真,她的声音那么脆那么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惟愿佛祖慈悲为怀,泽被苍生,佑我身侧之人得他所愿。”
一室灯火阑珊,氤氲着清雅的香气,佛前两人头一回相视而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