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迢迢略微沉吟,道:“要不这样吧,我先行做主将沧水河沿途六座城池许给殿下。剩下六座,待攻下南齐再做筹划,如何?”
华香璩勾了勾唇角,不疾不徐的说道:“南齐京都遭逢灾异,旱情疫病肆虐。前段时候,刚被南齐文帝擒获的柳维风掏空了南齐三大粮仓,新君即位,杨丞相把持朝政。不趁南齐朝局动荡民心未定,攻之不备,更待何时?何先生有这功夫与我讨价还价,倒不如早早做下决断,也能早早起兵。以免战机贻误。”
何迢迢在心里嘲笑华香璩眼中只有微末小利,却不知大难已经临到头上。待西陈吞下东谷,养精蓄锐三五年,再向南齐发难也不迟。可叹华香璩看不透这其中关窍,反而一力想要促成西陈借道东谷。
“哎呀,太子殿下何必苦苦逼迫?倘若在下私自做了决定,圣女怪罪,在下哪能承担的起啊。”
“与十二座城池相比,攻打南齐才是大事,不是么?”华香璩眉梢一挑,望向左右为难的何迢迢,得意非常。
什么西陈鬼辨,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三两句话就让他神气全失!
何迢迢默然。
书房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凝重。
华香璩表面不急躁,实则心里焦炙万般。不动用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十二座城池,可说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倘若何迢迢不肯应允,又当如何?华香璩暗自掂量着说辞。
等待良久,就在华香璩想要开声再劝的当儿,何迢迢长舒口气,道:“好吧,一切就依太子殿下。我这就书写切结,交予殿下保管。”
华香璩心花怒放。他低低嗯了声,唤来丁内侍伺候文房。
何迢迢告辞离去已是深夜。华香璩将切结收好,回房就寝。
他一想到床上有个热腾腾软绵绵的美娇娘等候,便加快了脚步。夏惜时虽与谢玉姝有些差距,但聊胜于无,先解了渴再说。
华香璩一路行来,身上冒出薄薄汗水,他站在房门前深吸口气,将门推开。扑面而来的是他惯常用的帐中香,细细品味,其中杂揉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女儿香。
华香璩急不可耐的迈步向床帐走去。
烛火昏黄,将悬垂着红纱的千工床映衬的格外妩媚。
夏惜时玉体横陈,宛如一具巧夺天工的精致摆件,华香璩恨不能马上将其攥在掌心,细细把玩。许是候得久了,美人面露倦色,双目微垂,听到脚步声音,睡眼微张,波光流转,似有雾气浮动。
“殿下……”夏惜时娇声轻唤,腾地燃起华香璩胸中干柴,他三步并作两步到在床前,俯身紧紧拥住夏惜时,在她耳边低声唤道:“玉姝……”
闻言,夏惜时身子打了个抖,眸中恨意尽显。华香璩火热的嘴唇胡乱落在夏惜时面颊,细细碎碎的叨念,“你耐心等着,很快……很快……”
夏惜时立刻回神,藕臂缠住华香璩颈背,嘤咛一声,将他勾入帐中。
鹿鸣山去往京都方向的官道上,一架马车缓缓前行。车内,裴元逊歪着身子闭目养神。惠妍轻抚自己的右臂,木然向外望去。她离京时,父亲健在母亲安好,重回京都,父亲驾崩,母亲身染恶疾。她自己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倒霉相。
在骑田岭的这段时日,裴元逊连面药都没得用,更不要说扑粉上妆。他那张总是涂着厚厚一层水粉的脸粗糙干燥,青嘘嘘的胡茬冒出了头,若在以前这样的裴元逊断不能外出。现而今,他早就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有甚不妥。
“湛恭,咱们到了。”惠妍扬起下颌,指了指前方依稀可辨的城门。
裴元逊唔了声,不愿过多言语。原本他在永宁宫就是做戏给文帝看。出京后,惠妍的刁蛮任性倒是收敛许多,奈何裴元逊始终对她生不出爱意。但他们这对陷入困窘的小夫妻,除了抱团取暖抵御严寒,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二人无法同甘却是能够共苦,世间事,没有既定规章可循。
“你说,母亲她会不会……”相同的问题,惠妍问了裴元逊一路。
裴元逊强打起精神张开眼睛,耐着性子说道:“不会,不会。你只管放心就好。”
惠妍心下稍安,隔不多时,又问:“湛恭,你说母亲她会不会……”
裴元逊刚刚合上的双眼又再睁开,不耐烦的说:“不会,不会!”
他们初到骑田岭,惠妍右臂就被毒虫所伤。绿豆大点的创口慢慢溃烂成鸡蛋大小,直到溃烂至筋骨血脉,个中痛苦,除惠妍以外,没人能够体会。若光是疼倒还好说,那块创口到现在也没弥合,惠妍被时时渗出的脓血煎熬的痛苦不堪,整天整宿都睡不安稳。惠妍因此大受折磨,面容苍老的好似中年妇人,连带脑子也不灵光,一句话反复说好多遍,问好多遍。
裴元逊琢磨着回京之后,让御医给惠妍好生调理调理,说不定还有康复的可能。
“湛恭,咱们到了。”惠妍再次扬起下颌,指了指前方。
裴元逊仍旧唔了声,闭目养神。倘若赵尧不肯网开一面,他定得被惠妍折腾疯了。
时近晌午,车子缓缓驶入阔别已久的京都。裴元逊扒住车窗,看向通衢大街萎靡的梧桐,感慨万千。
“咦,以前这是家专卖西域面药的铺子,怎么改成卖故衣的了?”裴元逊摸摸自己的脸颊,略带可惜的说道。
惠妍静静听着,忽然插话,“湛恭,你说母亲她会不会……”
裴元逊追忆往昔的思绪被惠妍生生打断,他扭转头,望进惠妍眼眸,一字一顿的说:“不会!不会!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惠妍唯唯应了声好,垂下头,闭口不言。
裴元逊最见不得她摆出这副可怜相,语调放缓,劝慰道:“待会儿见到母亲,千万别哭,知道吗?”
惠妍仍旧低着头,回了句“知道”就又默不作声了。
两人离得近了,一股腥臭味道从惠妍胳臂徐徐散出。裴元逊赶紧把头探出窗户,深吸一口气。
惠妍打断赵矜右臂,而今她的右臂也废了。这就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裴元逊可怜惠妍之余,又觉得她当真活该。
马车沿着通衢一直向前,忽听得前边传来啼哭声。
裴元逊循声看去,不知是哪家出殡,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似得。
梧桐树下有个乞索儿,问他的同伴,“诶?这谁家治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