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虞是是身份特殊,最先抵达镜花庵的千牛卫不敢叨扰,将米粮归拢在镜花庵门前空地上,静待晋王到来。
玉姝等人走走停停,总算在头晌赶至。晋王望一眼训练有素,没有半点声息的千牛卫,赞许的笑了。
小田趋步到在晋王面前,躬身言道:“殿下,奴婢去叩门。”话是这么说,小田心里打起了鼓。他至今想起满荔那张利嘴,还心有余悸。上次连门都没让他进,这才隔了没多些日子,他又来了,满荔肯定认得他,要是还不让他进门怎么办?
晋王摆摆手,“我去吧,你和玉姝在此等候。”
小田心下一松,应了声是。
晋王迈步要走,玉姝忐忑不安的扯住他的衣袖,道:“琉璃,这次不论如何我、我们都要见到师太。”言辞恳切,带点哀求的意味。
小田眼角睨着谢九郎,见他满目急切,不免心下狐疑。按理说谢九郎是陪客,为何反倒比晋王更加紧张?
“上次在驿站,我与师太有过一面之缘。她一定会见我的。”晋王轻声安慰玉姝,眸中盛满了怜惜的笑意。
小田偷眼观瞧晋王神色,心尖儿打了个突。他还从没见过晋王对哪个人流露出此刻这般宠爱的神情。难道说,晋王钟情谢九郎?!
我的天!小田倒吸一口凉气。要是真的,能不能活活气死赵旭?光是想想就觉得畅快。
小田耷拉着脑袋做白日梦的功夫,晋王执起山门上的辅首衔环轻轻叩了叩。
门内脚步声渐渐逼近,玉姝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吱嘎——一声,门分左右,开门的并非满荔,而是哑奴。
晋王本来都做好了腹稿应对满荔,没成想竟是张生面孔,不免愣怔。玉姝见是哑奴,百感交集来在近前,向她深深一揖,道:“在下东谷谢九郎,这位是晋王殿下,曾经是波若大师弟子。”
哑奴只是哑,耳朵不聋。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玉姝,认真听着。
“日前,安太史预料说,京都会遭逢旱灾。晋王殿下唯恐庵中米粮没有着落,是以特特跑这一趟,给师太送些米粮药材,以备不时之需。”玉姝微微侧身,现出后面一摞摞米袋。
哑奴目光投向米袋,以及站在一旁的千牛卫,面色骤然一沉。
晋王殿下以前是波若大师的弟子,但他现而今的身份不仅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是赵旭的儿子。不知师太是否愿意见他。
哑奴垂下头,咬咬嘴唇。自从赵娘子故去,师太几乎足不出户,日日夜夜诵经,饭食越用越少,精神损耗又大,眼瞅着身子骨儿一日不如一日。
今儿个一早,满荔就进山给师太采她爱吃的野菜,到现在都没回来。哑奴正担心的,晋王就来了。谢九郎说了那么多,她根本不能如实向师太复述。哑奴不免焦躁,这可如何是好?
玉姝晓得哑奴心思,柔声问她:“要不,我随你入内,向师太禀明一切,好吗?”
哑奴连连摆手,阿巴阿巴的拒绝玉姝的提议。
“那么,可否借在下纸笔一用,在下将来意写明,呈给师太,好吗?”
哑奴点点头,哐当一声合上门。不一会儿功夫,取来纸笔递给玉姝。
玉姝接过哑奴手中狼毫,不禁眼眶一热。
这是赵矜亲手做的第一支狼毫。制笔的方法和材料都是从霍洵美那儿得来的,因她没有经验,用了三两次就分叉了。赵矜将其丢在一边,没几天就忘了这码事。细心的哑奴收好狼毫,免得赵矜哪天想找找不到。
哑奴总是默默的做好每一件小事,总是默默的带给她感动。
玉姝吸了吸鼻子,用这支开了叉的狼毫笔蘸饱了墨,刷刷点点写了起来。哑奴见谢九郎也用左手,恻隐之心油然而生。虽然哑奴认的字不多,会写的字也只限于自己的名字。但是赵矜写画时,她时常在跟前伺候,认得赵矜的字体。
谢九郎写的字看起来跟赵娘子的一模一样。哑奴惊诧不已,但又唯恐自己看错,便耐着性子等他写完,交予师太仔细辨认。
哑奴并没有看错,玉姝用的的确是赵矜的字体和叙述手法。她不止道明来意,也略略提及上次在驿站与空空师太缘悭一面的事体。写就,玉姝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没有错漏,便交给哑奴,由她去向虞是是复命。
果然如玉姝所料,哑奴进去不多时,便匆匆回返,请她和晋王入内。
时隔数月,玉姝再次踏入镜花庵,恍如隔世。
她依稀记得,离开那日院墙下的月季刚结了花骨朵,牡丹又抽出三五枝长枝。满荔说要将新枝稍加修剪,来年的花才能开的更艳丽。
虞是是却道:“顺其自然吧。省点力气给小愚裁两件新衣裳。”
此时,院墙下杂草丛生,那株白牡丹却傲然挺立,仿佛是在告诉人们它天生就是花中之王。
玉姝不用跟随哑奴,闭着眼就能走到正房。她四下环顾,暗自猜测赵矜故去之后,虞是是过着怎样的生活。触目所及,除了萧瑟就是败落。显而易见,满荔和虞是是的心情尚未平复,她们至今都无法坦然面对赵矜的死。
玉姝追悔莫及。她不该前怕狼后怕虎,总是将所有有关虞是是的事体假手晋王去办。毕竟,虞是是是她的母亲,也是她的责任,怎能一股脑的全都推给晋王呢?
玉姝颇觉羞惭亦对晋王怀有满满的感激。波若大师说的很对,小和尚是心思至纯,而非心思至蠢。她那时还口口声声说小和尚是累赘。实际恰恰相反,她才是小和尚的累赘。
哑奴将她二人带到正房门前,阿巴阿巴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入内去见空空师太。玉姝向她微微颌首,深吸一口气,和晋王一同进去。
哑奴定定望着谢九郎的背影,顿感熟稔。她从他身上,依稀看到了赵娘子的影子。
可是,怎么可能呢?赵娘子再不会回来了。哑奴眼眶一热,泪水悄然溢出。
虞是是端坐蒲团之上,指尖捏着哑奴送来的那张纸。上面一笔一划都是小愚的字迹,但却出自谢九郎之手。虞是是视线停留在那樽白瓷瓮上。
她的小愚明明已经化成一抷骨灰。可这字又如何解释?
不管怎样,她都要亲自问个清楚。
再熟悉不过的檀香味道透过门缝窜入玉姝鼻端,她手指颤颤轻抚木门上油润的纹路,百感交集。
晋王微微俯身,小声说道:“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