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和主人去打猎就是大狗了!阿豹忙收了馋相,骄傲的抬起头。
玉姝也不勉强,回头看看莲童已经裁好罗帛,也调好金粉了,便起身来在桌前,提笔写下: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1】,几个大字。
昨儿个,百里极就注意到谢九右手不好使,但他二人初次相见,直接询问太过无礼。这会儿从旁仔细观察,见谢九一直将右手隐在袍袖之下,左手在外活动,不免对他又多些同情。身体孱弱也就罢了,手还残了一只,谢九真是不幸。
可是,当百里极亲眼见到谢九左手所书,笔力遒健,风尚高远,比一般人用右手写的还要好时,不由得暗自佩服谢九。心说,谢九有才华,不愧是东谷谢氏后人,难怪大皇子对他刮目相看。
玉姝写好,便由莲童将春书拿到边上晾干。待她净完手,秋昙适时入内,说道:“郎君,可以画虎头了。”
玉姝应了声“好”,迈步就要走。
莲童赶忙叫住她,“郎君且等等。”从桁架上取下莲蓬衣,为玉姝披好,还不忘喃喃说道:“冬日寒冷,郎君仔细身子才是。”
百里极趁这点空当儿,吃了块饼馁。边吃边琢磨,谢九家的点心糖果都好吃,想来他家厨子一定师出名门,得空得问个仔细。要是有师兄师弟的,他也请一个回去。
莲蓬衣披好系好,百里极以为这就能走了,放下银扦,擦擦嘴站起身来。谁知莲童又摸出个手炉塞在玉姝手中,“郎君把这拿上。”
百里极扶额,谢九身子骨儿怎的弱成这样?
“一会儿我还得画虎头呢,手炉就不要了。”玉姝推开莲童的手,扭头对百里极笑道:“等急了吧?走,我画虎头给你看。”
过了这个年才十三的谢九,此时像是百里极的兄长,笑眼弯弯,似是在哄哭闹的小童,语调柔柔绵绵。
百里极的心弦,莫名其妙的被谢九这一句话拨动,漾起丝丝涟漪。
玉姝与百里极并肩而行,莲童手捧墨池,里头盛着兑好的金粉,从前厅来到大门口。
大门外真热闹。
许多看热闹的小童,叽叽喳喳跟小麻雀似得吵个不停。他们多是得了大人的令儿,来看看东谷谢氏的虎头究竟能画成何种模样。
桂哲端着一大盘香糖果子并着花生瓜子派给小童们。
能看热闹,又有好吃的,桂哲一下就被争相伸出小手讨糖的孩子团团围住,他们早把大人的叮咛抛在脑后,眼珠子全都黏在香糖果子上。
桂哲被他们缠磨的闹头疼,三下两下分派完了拔腿就跑回门内。
他跑回去,玉姝出来了。
小童们一眼瞅见手捧墨池的莲童,以为又是好吃的,呼啦一下蜂拥而至,莲童躲避不及,被撞的一个踉跄,向后倒退几步,墨池脱手。幸亏百里极反应快,横冲过去,单手稳稳将其托在掌上。
百里极的好身手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片刻寂静过后,奶声奶气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好!再来一个!”
想他好歹也是大理司直,被小孩子当看猴戏的耍,官威何在?
百里极又羞又恼,红着脸,厉声喝道:“都别闹!都别闹!再闹我叫差役来拘你们!”
一听说差役,有胆小的孩子哇的就哭了,嘴里嚼了一半的香糖果子落在前襟,再掉到地上。
新做的衣裳脏了,阿娘会打
人的。又惊又怕,哭的更厉害了。
百里极没想到祸从口出,急的抓耳挠腮,前思后想,撂下一句,“过年不许哭!”小童哭声尖刻,撩的他火气渐盛,说话时,必然带着严厉。
话音落地,又有三五个吓哭的。
过年要讨好彩儿,这群小魔星都在谢九家门口哭,多霉气!
百里极心慌意乱,太阳穴一跳跳的疼。有心想再说些什么,缓和下气氛。嘴巴张了张,愣是没说出口。
万一再吓哭几个可怎么好?求救似得看向谢九,只见他不慌不忙,小声问一句:“有没有人想吃锤子糖?”
声音小到,离他最近的百里极刚好能够听清。
然而,千言万语,差役老虎都不敌一颗小小的锤子糖。
小童泪珠未干,就又笑开了,小手举高高,“我想吃。”
很快,目之所及都是高高举着的小手,“我也吃!”
“那你们乖乖吃糖,不许哭不许闹哦。”玉姝说着,端着满满一托盘锤子糖的茯苓从门里出来。
小童们哗啦一下又都围上去,七嘴八舌的吵着要吃糖。茯苓比桂哲瞧着面善,又有耐性,派糖功夫,还不忘说几句好话哄着这群小魔星。
一时间其乐融融,欢欣和睦。
百里极擦擦额角冷汗,长舒口气,心有余悸道:“唉,孩子多了就是聒噪。”
“有时,聒噪也没什么不好。”玉姝淡淡说着,语带戚戚。
在镜花庵时,每日听的都是木鱼声、风声、诵经声。类似这般人间喧哗,根本没有。年深日久,她学会了体味孤清。
从聒噪到岑寂,再由岑寂到聒噪,亦是修行。
刚刚还是喜眉笑目,转瞬,便是这副寂寥神色。百里极忽然看不懂谢九了。又或者,他从没看懂过。
玉姝并不知百里极此时正在剖判她是何种心思,径直来到竹梯前,撩袍步步蹬了上去。
慈晔和秋昙紧张不已,生怕玉姝摔了,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护着。
莲童跑到百里极近前,道一声,“有劳百里郎君。”便从他手上将墨池拿了过去,桂哲把斗笔在墨池里蘸饱,踩着鼓凳递给玉姝。
玉姝左手执笔,在门楣上一笔一笔勾画。
家家都画虎头,必然能分出高下。
谢九所画的虎头,憨态可掬,目露忠直,最难得的是老虎脑门上的王字,颇具威势。
百里极目不转睛的看着谢九笔下的虎头渐渐成型,忍不住弯起唇角。想不到谢九能书善画呢!
寻常百姓人家有寻常之乐。
身着衮服的赵旭带着赵尧同去太庙祭祖。这以后,赵尧就是真真正正的赵氏子孙了。
虽然赵尧长发尚未蓄成,可也是英姿勃发少年郎模样。然而,赵旭目光都在赵尧腰间那条白玉带上。
那是他行冠礼时,先皇所赠。今日,赵尧认祖归宗,又佩上这条白玉带,个中深意,只有他父子才能懂得。赵旭也被赵尧此举深深感动。
这个孩子不单止宅心仁厚,也懂得人情冷暖。若把南齐交予他手,必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一条白玉带,更加坚定了赵旭册封赵尧为太子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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