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心如刀绞。是啊,玉姝终归要回王府,终归要与她分隔两地。
一边是抚养了十二年的玉姝,另一边是苦等十二年的故廻。不论哪一边,张氏都难于割舍。
“父亲说,他会考虑还阿娘自由,我想他离开凉州城之前便会做出决定。”玉姝絮絮说着。秦王多半不会拒绝她的请求,那么张氏和她就要面临分别。
虽说相处时日尚短,可玉姝的不舍绝对不会比张氏少。之前,她的心思都用在如何能让张氏与陆峰重续前缘,如何能让秦王答应张氏离开。然而,目的即将达成,她才发现,随之而来的便是情感上的磨砺。
生离之痛尤甚于死别。
“阿娘,京都又不是很远,我可以去探望你和陆总镖头啊。”玉姝仰起脸,泪痕交错。只有亲眼见到张氏幸福,她才能安心回到东谷。
张氏心疼不已,一把搂住玉姝,唤一声,“玉儿……”潸然泪下。
娘俩哭了一阵,玉姝便把阿豹托付给张氏,吩咐慈晔备车,去别院与秦王再说说张氏的事体。
从正房出来,玉姝还是有点恍惚,心不在焉迈过后院门槛,不小心绊了一下,幸亏银钏及时搀扶住,才不至于跌倒,“小娘子,慢点儿。”
候在门口的莲童也是一惊,张开双臂虚扶一把。银钏端起阿姐的架子,嘱咐道:“你小心伺候着,小娘子若是少了半根头发,唯你是问。”
玉姝笑着拍拍银钏手背,“莲童不小了,你别总这么凶他。”
有玉姝帮忙说话,莲童朝银钏吐了吐舌头,一拍胸脯,得意非常,“阿姐,我现在扎马步可稳了,师父都夸我呢!”
银钏嘁一声,“你啊,别糊弄阿姐不懂,学拳脚才算是入门。你现在就是在门口转悠呢。”
莲童捏捏鼻尖,泄了气。十一岁学武,确实晚了。比起人家那些三五岁开始扎马压腿的童子功自然比不了。师父说,下盘不稳,乃是大忌。所以不能急于求成,光是马步就得扎上两三年才行。学拳?遥遥无期呢。
方才还意志满满的莲童,抿着嘴戳在那儿,跟瘪了气的茄子似得。
玉姝安慰他,“冬来暑往,全无懈怠必成功夫。有志者事竟成嘛!”
莲童仰头对上玉姝鼓励的目光,志气重燃,朗声道:“小娘子说的是!”
玉姝故意板起脸孔,点指着他,打趣道:“诶?出了大门我就是小郎君了,叫错了要扣月钱的。”
银钏掩嘴偷笑,玉姝不忘叮嘱她,“你们在家好好看着阿豹。晌午,给花医女加俩荤菜。这两天,我看她没怎么出屋,忙着配药呢吧?”
说起忙的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花医女,银钏特别多话,“可不是嘛,小娘子送去的何首乌跟人参,花医女喜欢极了,还说要专心制药,不许打扰。”
得了好药,就得了全天下。花医女才是名副其实的痴人。
玉姝微微颌首,“你快回屋去吧,外边冷别冻着。”说罢,与莲童一前一后,往大门走去。
慈晔套好车,在门口候着。见玉姝出来,攥紧马鞭,只等她上车坐定就能起行。
“诶?有些湿冷。”玉姝不紧不慢的小声对莲童抱怨,仰头望天,“我怎么觉得,今儿有点不一样。”难以言表的肃杀之气,渐渐自心头升起。
“不一样?”
莲童甚为不解的看向玉姝。就是天阴沉了些,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啊。
主仆俩一问一答的功夫,一支杨木杆羽箭刺破冬日冷风,呼啸着直冲玉姝心窝而来。
就在她抬腿想要蹬上马车的功夫,噗——,一声闷响,二寸六分的精钢箭头没入玉姝胸口。
温热血珠喷溅在莲童脸上,惊得他片刻愣怔,随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小娘子!”
慈晔一个箭步横冲过来,将直直跌落地面的玉姝托在臂弯,“小娘子!”手臂上顿觉粘稠潮湿,鲜红血浆滴滴答答渗入土中。一把抱起玉姝冲入大门,吩咐莲童,“快!关门!关门!”
莲童紧随慈晔身后,慌慌张张把门关上。
银钏听到莲童的叫喊声,从后院噔噔噔跑出来,一眼望见慈晔怀里满身是血的玉姝,尖叫着捂住了眼。
方才还笑意妍妍的小娘子,此时像是一片染了血的羽毛,轻飘飘搭在慈晔双臂。
“去叫花医女!”慈晔双目充血,朝银钏大喊。
银钏呆呆瞧着慈晔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脚下仿佛被钉子钉住,站在原地,动都不会动。
慈晔瞟一眼呆若木鸡的银钏,脚下不停朝花医女的屋子奔去。心说自己也是急糊涂了,直接去找花医女不就得了。
莲童顾不得规矩,飞快的跑进后院,向张氏回禀。
张氏刚刚绣好一朵玉兰花,放下针线,食指在布面划过,想象着绣好后系在玉姝腰间必定漂亮极了。
莲童跌跌撞撞进了正房,他脸上一串血珠触目惊心,骇的金钏尖声大叫。莲童顾不得金钏,趔趔趄趄冲进里间,看见张氏便大喊:“小娘子,小娘子在门口中箭了!”
“中箭?”莲童说的没头没尾,张氏听的懵懵懂懂,“什么中箭了,你说清楚点。”
“小娘子、小娘子在门口被箭射中胸口……”方才那一幕如同恣意奔涌的浪潮,在眼前重现再重现。莲童说着说着,滚烫热泪终于流了下来。
张氏嚯的站起来,两眼一黑,昏厥过去。
小院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玉姝心尖儿似是被针扎了一下,便如坠无底深渊。待她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叶扁舟之上,漂浮于碧蓝湖水之中。四下逡巡,湖岸两旁如雪洁白,静谧安详。
“小愚,你来了?”
是父亲?
目光飘回,父亲赫然坐在对面,笑容灿烂温暖。身上锁子甲银光闪闪,影影绰绰倒映出玉姝如玉面容。
真的是父亲。玉姝眸中顿时蓄满热泪,唤一声,“父亲。”泪如雨下。
“小愚,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父亲似是埋怨,却又饱含满满的宠爱。
玉姝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父亲,我很挂念你。你好吗?”
“很好。我很好。你呢?你过的好吗?”
“不好!我不好!”玉姝拧紧眉头,望向赵昶,“父亲,你知道吗?是三皇叔害我们落得如斯境地。他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把调离北斗军的责任推在祖父身上。可我那天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三皇叔竭力劝说祖父……”
“小愚,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休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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