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从容舍出来溜溜达达来到韵舍,舍前几株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枝伫立那里。一架凤首箜篌孤零零于树荫之下。
左右无人,玉姝迈步过去席地而坐,左手撩拨琴弦,音色清丽柔美。随意抚弄几下,玉姝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段熟悉的曲调,手上便不由自主的弹了出来。
因是单手,相对双手弹奏显得孤清。玉姝细细品味。这曲子似乎是一个人的独白。他的过往艰难困厄,对未来却充满希冀。他的忧愁与烦恼,他的不甘与无奈。他的心很苦、很苦。随着弦乐声声,玉姝越来越体会到他的痛楚与悲怆。他或许历经生离死别,或许背负国仇家恨。
终于,玉姝痛到难以承受,不经不觉间,双颊已是泪痕交错。放开箜篌,无力瘫坐片刻,玉姝起身疾奔回容舍。
待玉姝踪影全无,有人自树后缓缓踱出,干燥修长的手指在箜篌上轻轻拨弄之余,喃喃自语:“妙哉!妙哉!”
熙熙楼的厨子,做清淡小菜很拿手。上菜时,铜锤特意跟过来向封老板与张氏道谢。铜锤来在熙熙楼当学徒不长时间,可瞧着人稳重许多,隐隐约约的,张氏从铜锤眉宇间看出他成年后的样子。
张氏睡过一觉,胃口特别好,吃嘛嘛香。
玉姝安安静静吃饭,不言语。
鱼六斤觉得玉姝仪态比以前好太多。颈直背挺,夹菜吃饭,不疾不徐,一板一眼。若是能手端饭碗,简直都可以做样版范例了。
吃到一半,范掌柜在外头轻声叩门,“封老板,季乐师说要辞工……”
闻言,封石榴、鱼六斤还有尤蜜皆是一惊。
季乐师在熙熙楼做了快两年,怎么突然要走?封石榴顾不得饭吃一半,拉开门随范掌柜匆匆而去。
鱼六斤和尤蜜也没什么心思再吃。尤蜜更为郁郁。他跟随季乐师学习羯鼓一年有余,这么大的事,季乐师竟然半点风声都没透露。
如此这般,张氏和玉姝也不便久留,告辞离开。
后来,玉姝得知,季乐师还是在七月初三那日清早出城走了。有人说他往京都方向去了,也有人说他要去北魏。到底去哪儿,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要走,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听说季乐师羯鼓是一绝呢。我都没来得及听,他就走了。”苏荷无比惆怅,“哎,恐怕这辈子都没机会听了。”
玉姝不知该如何安慰如何,递给她一串洗好的葡萄,“这串特别甜,你吃。”
苏荷笑眯眯接过。
艳阳当空,二人躲在槿园里的大槐树下,阴阴凉凉,舒适惬意。因玉姝手有残疾,沈娘子特许练琴时间由她支配。大多时候,她都跟苏荷吃喝谈天。偶尔也用用功,边吃喝谈天边练习绣花。
“阿娘说,封老板新请的乐师更好,到时我带你去熙熙楼听,好不好?”
闻言,苏荷眸光一亮,连连点头,笑着说,“呀,这也算塞翁牵马了吧?”揪下一粒葡萄放进嘴里,香甜甘美,果汁四溢,忍不住称赞:“真甜呀。”递回玉姝跟前,说:“你也吃。”
“塞翁失马呀。”玉姝纠正。踢毽子、放纸鸢、抓羊拐、剪窗花、捏花饽饽没有苏荷不会的,就是不爱读书写字。
苏荷经常说错,早就习以为常,脸都不红,嘻嘻一笑,道:“哦,我记住啦。”
秋意渐浓,天空湛蓝,偶有几朵白云懒散飘过。黏腻的夏风被清爽的秋风取代,吹在身上沁着丝丝凉意。
寸寸光阴悄然而逝。身旁的苏荷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玉姝含笑看她,说的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玉姝感知到岁月静好,人情温暖。
与此同时,崇德书院三迁堂里,学子们执笔端坐,默写《离娄》。
“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卫顼写到这句,似有所感悟,小声念了出来。蘸墨的功夫,不经意抬头透过花窗看那浮云,心想,不知这云经历过几多美景,才飘忽至此。若它懂书写,必是举世无双之悠游记录。
卫顼不禁轻笑,落笔继续写道:“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
七夕这日,传习所内所有人都隆重装扮,就连崔管事也应景的换上宝蓝暗金团寿纹衫子。简秀才没有闲钱做新衣,仍是洗的发白的青衫。不过,精气神儿提的足足的,跟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傍晚,沈娘子在槿园设下香案,摆满供果带领一众人拜巧。拜过后,沈娘子与邱善善等女先生们回处所吃酒玩乐。
女孩子们在槿园散开,要好的凑在一起赛巧。多日未见的秦十一娘也来了。她一出现,女孩子们便围拢过去,叽叽喳喳问长问短。
“十一娘,你这金镶玉镯子好看,是沈宏阁的吗?”
秦十一满面春风,笑答,“不是呀,大伯从燕州捎来的。沈宏阁的好贵呢。”她嘟起嘴,娇俏可人。
陶四娘像只高傲的小公鸡,扬首伫立,不似以前那般追捧秦十一娘。
玉姝头梳垂练髻,身着缃色衫裙,嫣红抹胸,姜黄丝绦,颈戴珊瑚珠流苏璎珞,衬得她比朝早艳阳还要明媚。
玉姝亲手做了一个跟苏荷一样眼睛圆圆,穿水绿衣裳的布偶送给她。
苏荷喜欢的紧,抱在怀里不撒开。她回给玉姝的是一对绢花。鸽卵大小的栀子花做了三层花瓣,花心以黄晶点缀,再用合香熏过,不止好看还很好闻。玉姝将其一边一个插在发髻,笑得合不拢嘴。
俩人身在高处,能将槿园美景尽收眼底。正如苏荷所言,今天的槿园宛若人间仙境。树枝上点缀各色绸缎制成的妍丽花朵,每隔三五步便是一盏彩灯,与少女灿烂的笑脸交相辉映,更显喜庆。
玉姝的目光却被槿园入口,一个略显慌乱的人影吸引过去。
那人怎么越看越像……
“张小月?”玉姝低低惊呼。
苏荷怀抱布偶犹自欢喜,垂首问道,“嗯?谁?”
“张小月呀。”
可不就是张小月!她目的明确的直奔秦十一娘而去,还未站定,人已跪倒,“十一娘,我求求你,救我阿娘一命吧!”凄厉的哭喊声突如其来的打扰了这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