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渊侧身躺在床上,看着趴伏在软枕上睡得香甜的鸟儿出神。
“梦中”,太渊明明知道吉光片羽镜的事情——他也参与了制作这面神镜,在镜中的幻世界里,仙人历劫不用担心心魔入体、沾染尘世因果,但他还是毅然下凡了。
邢列缺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他也让他以为自己不知道。
为什么?
邢列缺一觉醒来,就见太渊正在拨弄自己头上银白色的毛毛,他轻轻啄了那修长莹白的指尖一下,道:“你今天好像有些怪怪的。”
太渊抱起他,放在自己胸口处,轻声道:“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邢列缺睁大了黑豆眼,问道:“梦到了什么?”
太渊道:“梦到你在仙宫里,正和一个仙风道骨的神仙争执。”
邢列缺一下站直了腿,道:“那我们俩在说什么?”
太渊笑道:“那仙人正在规劝你,他说,‘乐太渊冷心冷情,并非良配’。”
邢列缺身上的毛都快炸起来了,连声道:“你那时果然听到了!就说他怎么在外面就跟我谈心呢,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等我回去的——看我怎么父亲大人您算账。”
太渊轻轻抚平他的羽毛,道:“等你回去,恐怕是他老人家先来找你算账。你可是偷跑下界的,仙体下凡,牵扯不小。”
“没事,我下界也是因为老爹,到时,爹他自会应付。”邢列缺拿自己的小脑袋蹭蹭他的手心,讨好道,“你下次可别再听我爹一句话就跑下人间历劫了。他那人,天天还骂我呢,我要是因这个,要得历百八十回劫了。你有什么不痛快,就跟我说,好不?”
太渊笑道:“好啊。不过,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呢?”
邢列缺骄傲道:“我可是你上峰,当然要保护下属了,爹他最终会听我的。”
太渊似笑非笑,揉捻着他的小翅膀,道:“可是,我在梦中明明听见,你父亲才是我的上司啊。”
邢列缺原本眯着眼舒服地叹气声顿时噎了回去,他左顾右盼了一番,见躲不过去,索性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小奶猫,咪咪叫着装可怜。
太渊用手轻轻挠他的下巴,道:“怎么,不敢说话了?”
邢列缺只好闷闷道:“好吧,是我不对。”听到太渊的轻笑声,他仰身躺在了床上,露出毛茸茸的肚皮,道:“等回天上,你帮我在我爹那儿美言几句,让他别罚我,好不好?”
太渊转而用手指理顺他肚皮上的毛,道:“可他好像不大喜欢我。”
邢列缺舒服地眯着眼,道:“谁说的,爹他还是能听进你的话的。他是觉得我胡闹,不信任我能专一用情,怕我到时候得罪了你,以后都没好果子吃,才故意让你听到那些话。他觉得与其我得罪你,不如他来得罪。爹总怕下次历劫不成,会陷入天人五衰。其实,他才不会呢。只要世界上有仙子美人们在,就会有他这个花心大萝卜在,就凭借他以多情入道这点,就足以能活到天荒地老了。”
太渊奇道:“你父亲是以多情入道,那你呢?”
邢列缺支吾了一下,道:“我当然是修的专情道啦。”
太渊笑道:“你父亲觉得你不能专一用情,梦里的我也是这样的想法,那你肯定不会是什么专情道。小猫儿,你和你父亲一样,是多情道吧。”
邢列缺深深地发现了“多说多错”这句话有多对,乖顺道:“虽然是多情道,但是我真的很专一啊。”他叫屈,“我的多情只用在了看各种话本上啊。”
左清泉一路小跑进了屋里,低声急道:“陛下来了!是悄悄出得宫。殿下,快准备准备吧。”
邢列缺诧异道:“他终于想你这个儿子啦?我还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呢。”
太渊戳了戳他的肚皮,道:“变成鸟儿,让父皇也看看你。”
左清泉擦擦头上冷热交集的汗,深觉自己已经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先是见到猫说人话,再是看到猫大变活鸟,还是那只每天都见到的“珍禽”,他觉得已经没有任何事能够再击倒他了。
皇帝看着这些青砖瓦房,只觉心酸。他第一次来时,还纳闷太渊怎么盖了这么些房子,只那时顾不得问这些杂事。现在想来,冥冥中一切自由定论,太渊也许早有所感。也许当初仙人入梦,让他看那小蛟时,就告诉了他,只是他没有明白。
渊儿只是小蛟,终究不是小龙。
太渊迎了出来,皇帝看到儿子穿的一身素净衣袍,又是一番叹息。
太渊倒很是闲适,毕竟当初那花红柳绿的衣服只是皇帝本人的喜好,他并不觉得那样有多美。
太渊道:“父皇怎么就这样来了,若有万一,可如何是好。”
皇帝道:“朕带了好几个大内顶尖的高手,没事儿。你父皇我也是能上阵杀敌的,来个把宵小之徒,也是有来无回。”
太渊将皇帝迎到书房中,先将邢列缺招来,道:“父皇,这位便是梦中仙人请来的道长。”
皇帝讶然地看着这鸟儿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便展翅飞了出去,悄声道:“这是怕你把道法传给别人?”
太渊倒没想到这节,暗想还是皇帝想得多,道:“怎会。没有仙人的点化,即便有了道法也是一筹莫展。更何况这道法只是让儿臣身轻体健,能够帮着仙人做事,并没有什么长生的奇效。”
皇帝暗自奇怪,难道不是神仙感到了他的意愿,才赐给太渊道法的吗?他道:“他要你做什么?”
太渊道:“如今妖风四起,仙人不愿天下万物就此毁于灾祸之中。所以,他传给儿臣一本奇书,以此来降妖除魔。”太渊拿出了上次静槐所赠的古书。
皇帝一看书封上的《九州图志》四字,大惊道:“这不是前朝开国太\祖的字吗?”
太渊还没有细看过这书,此时看去,果然与宫里一件物事上的字迹一样。便道:“儿臣还不知这书要如何使,父皇可知?”
皇帝凝重地摇摇头,道:“朕也不知道。只是这要真是前朝那位的东西,必然有大用处,渊儿一定要好生藏妥。”
太渊应下。
皇帝又强打精神问:“即便要助仙长降妖除魔,也不必斩断尘缘,渊儿可有问为何。”
太渊叹息道:“仙人说,让儿臣掌道,是为了天下太平。道是不会让人间帝王来执掌的,儿臣若为帝,唯有死。”
皇帝一时默然无语,他是不怎么信有妖的,或者他觉得即便有妖,他也能用天下兵马除了这些妖魔。可是有些事他又不敢赌,即便这会让他的儿子血脉断绝。
太渊笑道:“父皇莫忧心,儿臣很喜欢现在的日子,清清静静,不知有多舒心。”又问了重新立太子的事。
皇帝只说并没有另立太子的心思,便道:“你二弟多些时日便会大婚,到时渊儿你可要去参礼?”
太渊道:“不了,仙人既然说要斩断尘缘,儿臣便不会再轻易下山。到时让清泉送去贺礼便可。”
皇帝点点头,没有说话。
太渊便请皇帝题了“九天书院”这几个字,皇帝一时有了兴致,还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如朕亲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