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联系也即将彻底断开,曹律站在寝殿门前,明艳艳的阳光落下来,周身哪还有殿中那阴暗的气息。温公公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进门之前还阴沉沉的曹大将军,此时此刻竟然露出难得一抹笑意。
没多久,他听到圣上在殿内召唤,进去一听消息,惊得下巴快跌到地上。
曹大将军被罢了官职,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不止他惊讶,消息传出去之后,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圣上给曹大将军按了一个失职的罪名——未能提早应敌,布置周详,致使皇后母子、燕王及其家眷在动乱中丧命。念在大将军以往功绩的份上,仅罢免官职,守选备用。
诸多将领、官员对于圣上的旨意表示愤慨,这压根可以算作强按的罪名。曹律稍一安抚,众人又平静下来,各去做自己的差事。
圣上垂死挣扎一般的搞出这样的名堂,计较下去纯属浪费时间,他赶着陪庞邈回程求医。
而且他需要一个看似合理的辞官或免职的理由,在这件事上总得有些考量。如果真的传出去自己为情所困,那么有悖于去年九月表现出的因爱妻离世而痴情悲痛的模样。人们会觉得极不合理,甚至将他想象成一个假情假意的负心汉,对于沙场上驰骋,极讲信义的将士来说这是不大能接受的。
所以他给了圣上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扯出一个好笑的罪名。将领、官员们不理解圣上的做为,人心更倾向于他,凝聚起持久不衰的力量。就算日后远离朝堂、手无实权,圣上也不敢拿他或曹家怎样。
官职卸下了,但手里尚有诸多事宜需要交接给圣上指定的人选,曹律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庄子,命人在越州城里寻一家口味不错的酒馆,每天做了庞邈爱吃的菜肴和糕点送过去。
庞邈安顿在庄子里,心情舒畅了,身体也跟着好,连着几日没头疼过,就是大多时候闲得发慌,眼睛不好使,看不了书和风景,为了避人耳目又出不去庄子大门,只得趴在舒适宜人的地方打瞌睡。
庄子上原本住着些江湖人,听说越州城里朝廷的兵马打起来了,一些人避祸走了,另一些人去城里帮忙救助受难的百姓,庄子里冷冷清清的剩下管事、家仆之类,另外就只有他这么一个和江湖毫无牵扯的、不起眼的存在。
游风北要回去照顾临产的妻子,不敢在中原逗留太久。临行前,庞邈和曹律商量好,同他说“若是愿意,可以尽早返回齐郡老家定居”,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庞夫人心心念念的盼着一家团聚,只要改过自新,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谁不指望着阖家美满幸福的生活呢?
这日,庞邈坐在前院里,听管事讲越州的传说,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地被一阵敲门声打断。管事起身去开门,他装作整理头发,用袖子遮住大半张脸,曹律留下的负责照顾他衣食起居和安全的护卫一闪身,挡在他前面。
敲门的人没人进来,就站在门槛外和管事说话:“请问您这儿可以雇个人,送我去凤山吗?我听说您这儿是江湖人开的庄子,能帮好些忙。”
庞邈略惊讶的“嗯”一声,这个声音他不陌生。
“谭姑娘?”
护卫让开一些,好让两个人打照面。
“咦,庞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依然是最初相识时,轻快甜美的嗓音,没有一丝阴霾和沉重掺杂其中。
庞邈不由笑道:“我来这里办些事。你……准备会凤山老家去了吗?”
站在门外说话不方便,谭碧索性蹦跳着走进来,手里的包袱随意的丢在庞邈身边的草地上,欢快地像一只迎接春风的黄鹂,“是呢,大仇得报,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叶子也该回归到故乡了。”
庄子管事瞧一眼护卫的眼神,觉得几个熟人间的谈话,他这个半生不熟的插在中间不大好,找个借口遁了。
没外人在场,谭碧说话就更没顾忌了,主动的拉着庞邈的手,缩着肩膀,声音压得低一些,“庞公子,我杀了容云县主,没打得过燕王,就挑拨他的随从将人给杀了……谢谢你那时候安慰关心我,让我定下心神,没有莽撞行事,才能活到今天。现在事情都结束了,我要把它们当做一场梦魇,醒了就该全都忘掉,回到家乡去开始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她伸了个懒腰,现出明快的笑容。
庞邈惊讶之余,挺为她感到高兴。没有比从阴影里走出来,让自己的人生依然绚丽多彩更为重要的。
他不仅有些感慨,事情一件件的接近尾声,而和美的生活即将开始。
“庞公子,等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去帝都找你玩,还有薛公子他们。”谭碧眯着眼睛,小小的缝隙里却能露出动人的光彩。
“好。”庞邈点点头,“也欢迎你来我的家乡齐郡,那儿靠海,有许多凤山看不到的美景。”
“诶?”谭碧没弄明白为何会提到齐郡,歪着脑袋注视着庞邈,看着看着,她迟钝的瞧出一些不对劲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
庞邈问道:“怎么了?”
“你的眼睛……”谭碧嗫嚅道,“是不是有些问题了?”
“这正是我暂时停留在此地的原因,受了些伤导致的。”庞邈说道:“过些时日便会好,那时我也该返程回乡了。”
“庞公子你是个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这回轮到谭碧安慰人了,她特别认真的说道:“你的眼睛一定会很快康复的。”
“托你吉言。”庞邈扬起微笑,“时候不早了,你也尽早赶路吧,愿你一路顺风。”
“好。庞公子,咱们来日再会!”她学着江湖人的架势向庞邈抱拳,把自己先逗得“咯咯”的笑,随后去找庄子的管事,雇了车夫,赶路回家。
一个月后,当她来到凤山城外的十里亭,心里正惴惴不安,竟然看到娘亲和哥哥们站在亭子边,向她招手示意,脸上挂着她熟悉的温柔亲切的笑意,顿时将不安的心包围融化,心里只余下甜蜜和兴奋。她跳下马车,飞扑向阔别许久的家人,在他们的怀里又哭又笑。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过往的梦魇终于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而令她开心的不止家人的迎接,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从谭家二哥的身后转出,对着她盈盈一笑。
“阿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着走过去。
“小碧,我可算把你等回来了。”那人笑容清丽,清湛的黑瞳里满是谭碧的身影。
谭碧这才冲过去,抱紧她,哭成了泪人。
真好,当经历风雨,依然有世上最温情的留在心底,陪在身侧。
这些都是后话,而现下——
曹律踩着圣上给他铺好的垫脚石,撂担子撂的比谁都快,短短三日之内,再无政务缠身。其实要换作原本的计划,指不定要耗费上数月,甚至一两载才能离开朝廷。在阿邈毫发无损的前提下,可以感谢圣上给他铺好的路。
他走出宫门,将腰间的牌子随意的丢在旁边内侍的手上,一转眼看到个有些面熟的人。
想了想,猜出此人正是罗宰辅的亲弟弟,罗正卿。
一场大动乱下来,圣上这里忙得一团乱。他撂下担子,两手清闲,不理会旁人的苦。正好罗家所处的惠河郡不远,圣上特命罗正卿过来帮忙料理各项事务。
他们两个互相客气的拱拱手,打了声招呼。
曹律没什么话好和他说的,借口有事,就走了。
重重行宫,在阳光下一片辉煌,与他再无瓜葛,他渐行渐远,像一只脱出困境的鸟,飞向自由。
这些天,随从早已将船只、干粮等物品准备妥当,他推辞掉同僚们的送别宴请,带上几个得力的护卫,与庞邈乔装打扮一番,火速搭船返程。
甲板上,清风阵阵,两岸高山绿树,景色之秀美叫人目不暇接。庞邈和曹律席地而坐,身边堆积着不少书本,全都是曹律特别命人搜刮来的最新话本,用来打发无聊的行船时间。
不过现在曹律正绞尽脑汁的给庞邈描述两岸风光,这种事对武将出身的他来说有些困难,为了让阿邈开心,把肚子里的那点墨汁全都倒腾出来。
光听着,看不见,但庞邈也觉得高兴。
“诶,这座山上是不是有座塔?”庞邈问道。
“是的,是的,”曹律捏一把他的脸,搂着脖子,将他的脸转向塔所在的方向,“就在那儿,庞邈庞公子了不得,估摸的可真准。”他故意玩笑道:“不会是瞎猫碰着死耗子吧?”
能觉察到身边人的脸就近在咫尺,庞邈扬了扬唇角,侧过头亲上去,正巧碰在嘴唇上,“这我也能估摸到。”
“嗯,这个准了,我最喜欢。”曹律笑意深深,含住庞邈的嘴唇,将他搂得更紧。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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