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邛之地有大泽,覆宛越属州,分南橘北枳,盛阳江大水,通九州河系,盘萦三山外,泱泱八百里。夫三山者,庐窟、槡榉、长蠹,聚居古怪生灵,自划邦域,隐于雾海极深之处,生人不见,史文无迹,盖乡野渔夫讹传戏言矣。”——《煜典?风物志》
“小叶城里的巷民还在披纱摇扇,翼都的女儿们却已穿上绣花棉袄啦!”喝了杯新添的烈子烧,景王呲呲嘴,又生食了一段水芹,同对面的两位少女随意地闲聊着。烈子烧可不同于酸甜的青梅酒,那可是用河套湾上一年一季、一季一熟的大粒燕麦,掺上巨鹿岭天生地养的小秧高粱,三冬三夏窖酿出来的浓香烈酒。酒水色泽浅蓝似冰川石,口感霸道烧喉像炉中火,也不知久居南方温婉之地的景王爷怎的好喝这口!
风铃儿嘴里塞满食物,吱吱呜呜搭不得话,惜朝却不敢冷落了皇朝贵胄,微微一笑道:“小叶城是宛州首府,宛地处大泽之南,北有崖山,抵挡朔方原的南下寒风;西有崇岭,阻隔天阶冰川的东来冷气,阳城(翼阳,别称“翼都”或“阳城”)却是四旷之地,北望可见彤阳山下的羊群,西顾极至燎原戈壁中的鸣沙丘,八月秋风,十月寒霜,整整比小叶城快了一季哩!”
“哦,京畿儿女果然见识不凡,本王不过随口感叹时节,却引出了小女学士的天时地理之论,可饮、当饮、满饮,哈哈!”景王果然豪饮一杯,烈子烧似火龙入腹,景王赶紧挑了块洗刷白净的嫩笋扔进嘴里嚼。
惜朝也大方起身陪饮,喝了一盅青梅酒,腮边的嫣红便像入水的胭脂,慢慢的晕开了桃色。
*的嫩笋压住了辛辣的酒气,景王半假半真地接着说:“那让一苇带着你们这双小女儿来我宛州常住如何?我那居处临近大泽,是个鱼米丰饶地;商贾云集,可当四海富贵家;士子风流,也是十镇温柔乡啊!”
风铃儿终于咽下满腮吃食,结结巴巴答道:“可~可是,熙伯伯,宛州有书院吗?”
景王白熙微微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惜朝望向一直沉默喝着温茶的公子,那笔直的背不折丝毫,便冲着景王歉意地微笑。
逍遥大泽之南的千金王无奈地摇摇头,嘴角的苦笑又空了一杯烈酒。
“小姑父,这次自宛地上京,不独是为了诱拐一苇家中妹妹南下的吧!”公子终于开口,却没了刚才引客入门时的冷硬生疏,亲近调侃的口味颇重。
听到边上这个平淡近似冷峻的青年终于换了称谓,沉稳的景王一下变得疏狂起来,大笑三声,甚是快慰!
“是有正经要务的,便是陪着那对倭岛使节上京觐见我大煜国主。不周岛盟环绕星海航线,扼守南下大洋之路,近年来对我大煜商船虽未过分侵扰,可也多有克扣,过境税负竟高达三分。另外,邻煜湾盛产火珊瑚,古称琉璃树,可驱水汽,生阳火,我大煜海船本欲徜徉四海,但是呆在水上日久,湿气难免侵肤入骨,船员十有八九会手脚水肿,滋生周身霉斑,最后溃烂而死。只有将火珊瑚磨成细粉,隔日涂抹身体,才能抵御这‘水鬼症’。邻煜湾一直是通用航道,无国属之别,但年前不周岛盟浮木、流木、泛木三艘千帆鳞甲舰,各载武士三百,分别占领渠白、菱芗、扶桑三座小岛。我大煜疆土万里,本来看不上这三粒瓜子,但是瀛洲编舟港的一个年老航海士却说,渠白、菱芗、扶桑三岛的下方水域海底,正是邻煜湾中所有火珊瑚的母根所在,一旦损毁,整个水域的琉璃树会全部枯萎。不周岛盟占据先利,奇货可居。我大煜艨艟巨舰无数,却怕岛国倭奴发狠坏了根基。而且不周岛盟也并未提出过分要求,只说倾慕煜朝大治之世,欲派遣煜使拜学中土文化,而珊瑚三岛则由其开采,每年上供煜朝火珊瑚精粉三千斤。央土宫中的大臣们上表帝尊此乃邦国来朝的盛世景象,龙颜大悦,便准了这第一批遣煜使。上月使船由南海入绽阳江口,一路驶入我宛州大泽,我奉命陪使团入京,唉,谁让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清闲王爷,而使团中却载着不周国主的万金双壁呢!”没想到景王白熙清逸豪放的外表下居然积攒着如此多的闲散口水,这一段长篇大论说的他口干舌燥,抢过身边青年手中已微凉的茶,一饮为尽!
两小女听得津津有味,惜朝关心的是两邦国事,风铃儿则是好奇那海外风物。
惜朝见景王忙着润喉舌,便笑着道:“熙伯伯哪里是无权无势的清闲王爷,宛越两州的三大商会皆由伯伯组建,门下商队无数,船商远至西陆,脚商深入大漠,马商纵进草原,米盐布铁四大项,书香食乐数小项,上供大内,下便平民,坊间传歌谣:“一言公,十里侯,百姓堂,千金王,万骑郎”,里面说的千金王不就是熙伯伯你吗?”
景王灿灿一笑,抿着笑意,“咳咳,嗯嗯,倒是被你说到点上了!我倒不是为了陪着那岛国的公主王子,他们倒还没有让我护驾的资格。只是搭个顺风船,来京里拜拜长辈,会会老友。对了,拜的就是你公子家的那位‘一言公’,会的也是你公子家的那位‘十里侯’!”
“哦”公子微微诧异,不知景王匆匆来京见祖父和二叔,是为哪般!不过,反正自己离家十载,不曾与旧人有甚瓜葛,当然,在学院任职除外。
景王见青年只是“哦”了一声再无下文,不禁叹了一叹:“一苇,我来时你小姑母反复唠叨,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孟府看看,十年前你不知缘由地破门而出,孟公讳莫如深,我们也不好妄加揣度。但想你当时不过十四五岁,到底有何不可化解的隔阂,使得竟有十年过门不入?”
公子紧闭嘴唇,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小姑母她身体可好?晨寒时咳喘还严重吗?”
景王见他不愿谈及往事,只得道:“大泽之南,天暖气润,一年下来霜打窗纱的日子也没有几天,正适合你姑母修养。你小姑母很是念你,本来这次也想随我上京,但是临行脉诊,居然是喜脉,便留在小叶城了!”
“姑母有喜了,呵呵,太好了,恭喜姑父了!只是姑母的身体?”公子罕见地喜上眉梢,却又担心姑母的身体。
“无碍,我已重金请得医道国手,只为疗养你小姑母的身体,待我京中事了,就赶回去陪她”景王温颜答道。
“那就好,姑父可说与姑母,请她静养身体,来年春晌,我必去大泽之南,拜见姑母!”公子眼中不禁又浮现起那习青衣,陪着年幼的自己守在雨夜灵堂里,不时捂嘴压抑着咳声,怕惊扰了棺木里一生优柔寡断的兄长。
“好,好,你姑母日夜思盼啊!”景王单箸敲杯,“叮“的脆响,夹杂着一声喟叹!“对了,明日太清宫,陛下赐宴岛国王子王女,你是学院七师之一,当来赴宴,毕竟岛国此次来使名为倾慕我大煜昌明,书院乃我朝文脉武库所在,你们要来撑门面的。”
“我不适大内庄严,也不喜官场繁缛,而且我是目盲天残之人,怕会有损天朝威仪,还是不去了吧!”公子淡淡拒绝道。
“难道不想再听听‘红鲤’?那位老乐师原来被招到大内,我昨日入宫偶然见到的,据说‘红鲤’是帝后最喜欢的曲调,帝尊便命老乐师明日宴前奏‘红鲤’助兴,想让帝后借着热闹气氛一展欢颜!”景王心中微微苦涩,红黎啊!红鲤!我也只能尽量让你摇摇看上一眼,聊胜于无吧!
“那首‘红鲤’吗?”公子的记忆模糊了“儿时记忆里父亲迎着飘飞的纱幔,吟唱的那首“红鲤”吗?放佛又听到了啊!”
“红鲤,红鲤,尾抖烟鸢南风起。
红鲤,红鲤,鳞动叠云夕阳洗。
红鲤,红鲤,目遗珠泪圆月祭。
红鲤,红鲤,唇吐泡沫梦语呓。
红鲤,红鲤,越了那龙门,不得归去!不想归去?”
“好,明日我随姑父一路入宫。”公子像下了很大的力气似得,有些疲惫的靠在椅子上,脊背终于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