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星光黯淡，月色模糊，黑暗包裹着大地，尽情地将天地万物揽入怀中，当人们眼前变黑的时候，无数颗难以止息的命运的种子像精灵一样在人们脑际翻腾，许多人在无眠中挣扎，许多人在睡梦中难以苏醒，是谁发明了黑夜，竟能让天地周而复始地改变颜色。
修山上,一位白衣少侠缓步来到一所房门前，深深地吸取一口夜晚清冷的空气，虔诚地敲动房门，立在门边恭敬地等待屋内的人开门，一会儿，门开了，他正要恭身拜过，却被屋内的人轻轻引进屋子，屋内的人对他点点头，又轻轻地将屋门关上了。
“师傅，弟子冒昧打扰您夜间清修，请师傅恕罪。”这白衣少侠俯身拜道。
“方舟，为师也正想和你说说话，你来的刚好，我们坐下来聊。”纯元扶起自己的弟子，二人来到内室，将屋内的灯火都灭了，凭着感觉都落了座，纯元又说道：“方舟，我们先打坐半个时辰，为师要看看你近来的修炼可有精进。”
方舟轻轻回了一声“好”，二人便不再说话，都渐渐地进入了细密的呼吸中。
约莫半个时辰，纯元轻声道：“方舟，你此次下山游学一趟，到目前内心还未平静，看来你心中确实有事，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方舟身形也不变动，轻轻说道：“师傅，恕弟子冒犯，你我呼吸均不如以前平静，我们想的乃是一件事。”
“你说吧。”纯元略略加重语气道。
“师傅，这次我和八师弟一起，发生了许多事，临安城之事，我虽不在师弟身边，但事情影响之大，全国皆知，确实令人钦佩。临海郡之事，则更为惊险，师弟能从容应对，为父母报仇，十分不易。两事并提，师弟的作为已经可谓是当时少年英雄的所为了，试问整个东陆国，这样的少年才俊，能有几人？”方舟缓缓说道。
“十二年悉心教导，一路上真心陪伴。方舟，你我师徒身负天界大任，从你找到阿德，救他回来的那一天起，我们可曾懈怠过一日？”纯元问道。
“不曾懈怠过，师弟武艺精湛，智慧过人，胸怀天下，可谓世上无双。”方舟说道。
“只是我们的对手并非世间凡人，而是魔界的人，那魔军虽然淫威可怕，杀之不尽，但毕竟只在阵前；那魔王虽然功力深厚，目空一切，也毕竟只是逞强于凌霄殿。这十二年来，我们藏身于这修山之上，精心教导阿德，然而我们的担忧却日盛一日，阿德不可能在修山终老，他总得下山去完成他的使命，可是他每次下山，我就分外地担心，只因为我不知道，那魔界的人到底会在哪里出现，到底会如何引诱阿德或是对他怎样。”纯元忧心道。
“师傅，前次我和师弟游学泰安城，已经生出许多蹊跷之事，这一次师弟在临安城挫败将军阴谋，据我分析，乃是机缘巧合，不乏侥幸之功，然而我们在临海郡的所为，实在是有太多不合情理之处，弟子愚钝，一直感觉背后有人暗中相助，这也是今晚我来向师傅禀报的重点。”方舟继续说道。
“这恐怕也是我所担心的，魔界之人，善用阴谋，我只怕相助是假，惑心是真。你先说说疑点何在，我们再做判断。”纯元说道。
“师傅，临海郡有狼妖作怪，此事不假，那临海郡守、石岩县令，还有南海庄园许多人，都是妖怪所变。我亲眼看见那临海郡守被师弟射中，显出狼形，那石岩县令死后显出狈形，还有许多狼妖被杀后也显出了原形，弟子看到这些，心中也极为惊惧。”方舟心跳又在加快。
“看来此事不假，你先说疑点何在？”纯元又问道。
“其一，石溪县捕头张勇半夜身受重伤，昏倒在离柳家镇几里外的路上，师弟竟能未卜先知，引我从柳家镇如缘家中外出施救，从而得到了石岩县令是罪魁的重要信息，若非有人暗中相告，师弟何来这等推断本事；其二，那临海郡的狼妖狈妖虽修炼还未大成，但也非一般人力可以与之对抗，那南海将军手下精兵，在围剿中死伤无数，可见这伙妖孽之厉害，我也曾与那临海郡守对打，也未能占得上风，师弟武功虽高，但也绝不曾与这种人交过手，最后一战却能连续将这许多凶猛妖怪射杀，当时虽在黑暗中，但我也看得真切，师弟手上的弓箭，百发百中，中箭之妖，胸*裂而死，要知这弓箭的威力，岂是人间能有的？我曾听师傅您说过，那南海有一邪恶之人，能造这种弓箭，试问师弟如何能认得此人，又如何能借得这样的弓箭；其三，如今想来确实令人不解，那南海庄园的妖孽本来计划两三天后举庄逃往临安城，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京城的钦差却能从泰安城赶到临海郡，要知道一般人快马加鞭也得四五日走，来去一趟更在十日左右，可京城的钦差偏偏就在围剿南海庄园当天赶到。而后来我们在回修山的路上，经过一户人家，见到那真钦差已经在那农家里昏迷多日，可见去往临海郡的钦差定然是假的，那这假钦差又从何而来呢？而这一切的发生，师弟从未显出过惊讶神色，可见师弟对这一切十分清楚。所以师傅，此次出行让弟子疑虑重重，而师弟却不曾有一言相告，我正是缘于此才彻夜难眠啊。”
“原来如此，方舟，从你说的这一切来看，帮助阿德的恐怕正是那魔界之人，看来，我们的对手已经出现了。”纯元说道。
“师傅，那些都并非最可怕之处，我所担心者，不在外界妖魔，乃在师弟心中，因为这一趟出去，我发现师弟真的变了，前次我们游学泰安城，纵然身陷将军府包围之中奋力突围，都不曾杀害过一人，而这一次师弟大开杀戒，取那狼妖、狈妖的首级祭拜父母，连南海庄园上一个杂役也要狠心杀人灭口，让我看得心中胆寒，而且师弟几次出游成就几件大事，更加信心倍增，把治国理政看成是理所当然的责任，把成就功业看得过于简单，也让我颇为担心。”
“方舟，阿德复仇心切，难免杀戮；少年雄心，不免轻狂；渴求功业，才急于入世啊。”纯元安慰道。
“师傅，是复仇心切还是杀心过狠；是雄心壮志还是野心难收；是心系国家还是热衷功名。以前我和师弟在一起，无话不谈，肝胆相照，这一次回来却各有晦言，我甚至发现师弟对修山的学艺已经没有了兴趣，到底是什么让他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方舟似在自问。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魔王当时说人类贪婪自私，无药可救，我的师傅虽也担忧人心会受迷惑，但也相信人类经过崎岖，终能回归正途，而我十二年来一直相信教化之力，能够改变一个人，如今看来，这也绝非易事，人心难测，世事难料，我们的斗争恐怕才刚刚开始啊。”纯元默默地说道。
“师傅，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方舟恳切地问道。
“方舟，你前面说东陆国许多妖孽作乱，你在天界也待过多年，你应该知道，这些并非魔界之物，乃是你师叔祖的弟子们。”纯元说道。
“是的，师傅，弟子也约略听说过，师祖天帝掌管天界，魔王掌管魔界和地下，而师叔祖圣女娘娘则掌管人间和山川百兽。圣女娘娘只收了两名人间弟子，而且让这两名弟子常伴左右，其他的弟子大多都是飞禽走兽，这也是怕一旦人类中有人修炼出众，会影响人类正常秩序。只是没想到她的许多成妖的徒子徒孙们都从山林中出来，来祸乱人间了。”方舟说道。
“这也不能怪师叔，她自己放弃了人类的管理权，隐居昆仑山清修，其他的弟子全部被赶出了师门，这些妖精们无人管理，才会开始在人间兴风作浪，天界和魔界打赌，师叔若疏于管理自己的弟子，无形中等于帮了魔界。我想和你走一趟昆仑山，去拜访一下师叔。一方面向她说明她的众弟子们对人间的危害，另一方面恳求她能帮助天界，毕竟人间原本由她掌管，人间的命运她不会不顾的。”纯元说道。
“可是据我所知，她和魔王关系非同一般，甚至与魔王育有一女，她恐怕不会帮我们吧。”方舟担忧道。
“这个我也说不准，但我们总该试一试，我在这修山十几年，未曾离开过半步，如今魔界的人已经出动，我也不想在这里坐以待毙。”纯元感叹道。
“师傅，这十几年来，修山有观心镜守护，可谓万无一失，如今你要离开，若让妖魔趁虚而入，岂不是功亏一篑。”方舟劝道。
“方舟，一来，不是师傅对这修山不放心，而是你师弟一心想下山入世，修山恐怕保护不了他安全；另一方面我这次离开，也是想试试看，魔界的人到底是不是已经来到了修山。我要让山顶的灵鸽给天帝送信，请师傅派天神来保护修山安全，若有妖魔到来，正好降服。”纯元说道。
“原来师傅已经有所运筹了，那么观心镜怎么办呢？师傅要带在身上吗？”方舟问道。
“以前师傅只一心尊听天帝命令行事，悉心教导阿德，这次你们出游如此遭遇，也启示我要改变策略，多一些运筹为好，至于这观心镜，若我不带走，整个修山在它镇慑之下，妖魔根本就接近不了修正堂，又怎能引得妖魔现身呢？即便是没有妖魔前来，若被其他人所得，这是天界第一宝物，有一点闪失我都无法向师傅交代。”
“师傅考虑周全，让弟子佩服。”方舟说道。
黑暗之中，师徒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反而更加投入了，而两人的呼吸也更加均匀平静了，只是二人沉浸在这屋内的谈资中，忽视了这屋子之外，昏暗的夜色里，许多不安的思想的精灵正在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