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邓艾用过晚饭,说是晚饭其实不过是一碗稀得不能再稀的野菜汤,吃将下去,和没吃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他躺在床上,听着母亲那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咳嗽声,心中思如潮涌,各种想法纷至踏来,好似一团乱麻般纠缠在一起,说什么也理不清楚。
胡思乱想中,之前的一幕幕又在他脑海之中浮现。他原是荆州义阳人,和现在叱咤风云的中军将军魏延是同乡。魏延原先也不过就是义阳城里一流氓,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是他现在是义阳的大名人,乡里乡亲终日魏延长魏延短,挂在嘴边说个不停,好像每天起来不念上几遍,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一般。邓艾虽远在异乡,对他的大名,却也是耳熟能详,如雷贯耳。
他心里在想,同人不同命,这句话当真说的一点错也没有。魏延和自己出生在同一个地方,吃着一样的米,喝着一样的水,然而他现在如此风光,指挥千军万马,攻城略地,建功立业。而自己本事也不比他差多少,每天却只能指挥着一群牛,吃草喝水,两人之间的际遇当真相差十万八千里。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撒手人寰,离他而去,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然艰苦,但好歹是本乡本土,倒也无忧无虑。可好景总是不长,也许是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于是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他没过几上年好日子,便赶上夏侯惇领军攻打荆州,新野襄阳一带沦为战场,兵凶战危,狼烟四起。他母亲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带着他离乡背井,逃往汝南,替农民养牛糊口。十二岁那年,汝南那里闹饥荒,他母亲不得不再次迁徙,带他离开汝南来到颍川。半路上,他无意之中瞧见了故太丘长陈寔刻在道旁的碑文,里面有“文为世范,行为士则。”这么两句,邓艾见了,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范士则,可能是他觉得邓艾这个名字太逊,不能给他带来好运气,想改个名字转转运。可是他时运未至,老天爷专门和他作对,他到了颍川,发现村子里就有一个叫范士则的,只好老老实实的改回原来的名字,还叫邓艾。他们娘俩到了襄城县这个小村中,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总算是安顿下来,可却无以为生,于是邓艾干起老本行,替人放牛,当起了牛司令,这一干就一直干到现在。
他打小就对指挥作战十分感兴趣,每见高山大泽,就比比划划,安排军营处所,何处设伏,何处拦截,无不了然于胸。其他小孩子见他手上比个不停,嘴里嘟嘟囔囔,不明所以,还道他在发神经,常常取笑于他。他是个口吃,心里一急,更加解释不清楚,只好离群独居,每日里只和牛打交道。他把牛当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将心中所思所想和牛诉说。不过对牛弹琴,牛听不懂,对牛谈兵,牛自然也不明白。听得烦了,往往哞哞乱叫。可他却听不懂牛语,不知牛已经烦了,还在那喋喋不休,终于惹得群牛暴动,四散奔走,惊起哞声一片。
他除了对行军打战感兴趣之外,还很喜欢读书。当然他喜欢的行军打战和张飞马超所喜欢的打打杀杀大不相同,他对使用莽力狂攻猛突没什么兴趣,而对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着实感兴趣。可想要学兵法,首先就要读书识字。倘若连兵法书上的字都看不懂,想要学会兵法,又从何谈起?当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还是有些例外,有不少流氓,大字不识得几个,却于实战中习得兵法,一样能布勒千军万马,战必胜攻必取,贾仁禄便是一个典型例子。可是小聪明总有用尽的时候,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事家,还是要老老实实的苦读兵书。不过邓艾家里太穷,学习对他来说也是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是没有钱,上不起学,于是他就乘放牛的间隙,猫在学堂墙根下听白书。私塾先生姓陈,是个好心人,见他一心向学,孺子可教,本着有教无类精神,免了他的学杂费,见他着实聪明,举一反三,还时常给他开些小灶。这株幼苗在私熟先生的关照下茁壮成长。知识毕竟无法从娘胎里带将出来,这次他所以能成为解元,和私塾先生的大力栽培那是分不开的。
静夜之中,忽听得母亲重重的咳嗽几声。他的思路登时断了,侧声细听,只听得隔壁屋中传来一阵呼噜声,显是他母亲睡得正熟,心想:“母亲长年在外奔波,饥寒交迫,落下了这个病根。近年来这病一天重似一天,得赶紧想个办法赚上很多很多的钱,给母亲治医。”沉吟片刻,又想:“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参加会试,然后是殿试,若是考中了状元,便可是挤身官场,那时还怕没钱给娘治病?科举制这个法子也不是谁想出来的,那人能想出这么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法子来,着实令人好生佩服。他多半也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穷苦人,知道穷苦人怀才不遇的难处。像我口吃,说话含糊不清,有哪个中正能看得上我?要等中正选举征辟,怕是一辈子也别指望出人头地了。科举制虽然给我一个一展所长的机会,可是这盘缠……”
他的想法倒不是无的放矢,历史上他就是因为口吃,不受中正待见,一直没有被中正推举,沦为下吏,直到遇到了司马懿,这一切才有所改变,不过他也因此在稻田里虚耗了二十余年的光阴。一个人才二十年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自是常人难以想像,可邓艾这块真金却被埋没在田里近三十年才被人刨将出来,白白错过了多少次发挥才能的机会,这怎能不叫人扼腕叹息?
《三国志》邓艾传有云:“……以口吃,不得作干佐,为稻田守从草吏。同郡吏父,怜其家贫,资给甚厚,艾初不称谢……后为典农纲纪,上计吏,因使见太尉司马宣王。宣王奇之,辟之为掾,迁尚书郎。”这段话的意思就是,中正以为邓艾口吃,不能但大任,便派他去看守稻田。同事们见他家贫,可怜他,常常资助,邓艾也是来者不拒,并不称谢。后来他因为干得出色稍稍升为典农纲纪这么一个小官,进京述职时见到司马懿,司马懿和他聊了几句,大叫:“人才啊!”把他留在了身边。邓艾这个苦大仇深的孩子这才拨云雾而睹青天,终于找到了组织。不过那时他已老大不小,蜀汉相争也已进行到了后期,诸葛亮早已成了朽骨一堆,前期所有轰轰烈烈的战争都没他什么事,要是他早为世人所知,魏国说不定能提前几年灭蜀,也未可知。
如今有了科举制,一个人是不是人才不再通过中正的嘴来决定了,这给他提前出山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可是魏汉制度不同,汉朝不实行屯田制,没有典农中郎将这样的组织,他虽到了作官的年龄,却不能和像历史上那样去看守稻田,只好继续替人放牛,可他家里实在太穷,出不起差旅费,没法到长安去参加考试。眼见着这么好的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却因没钱而白白错过,怎能不使他抓耳挠腮?
当然这钱其实并不难搞,只要他一句话,别说只是区区盘缠,便是百亩良田,也能轻易搞到手。他中了解元之后,在十里八乡大大的露了面,别说左近的几个村落,就是整个颍川国,乃至豫州,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的。这粉丝团很快就建立起来,而且人数还不少,当然以少女居多。有不少趋炎附势之徒打算资助他上长安参加会试,盼着他日后飞黄腾达,自己能分润些好处。当地官员也对他着实巴结,襄城县令就亲自登门拜访,嘘寒问暖。甚至还有不少媒婆拥到他家,向他提亲,左右不过是张三的女儿,李四的闺女,这些庸姿俗粉他自然是看不上的。何况他为人冷傲,不喜食嗟来之食。最看不惯就是这种穷困时就看不到人,一旦富贵了就和苍蝇似在耳边嗡嗡地吵个不停的小人。历史上别人瞧他可怜,接济他,他连一声谢谢也不说,刻薄如此,如今对这些别有用心的卑鄙小人又怎会有好颜色?是以这种人来到他家只受到一种待遇,那就是吃闭门羹,连县令也不例外。当然有不少人不死心,屡次三番上门打扰,都被他关在门外,不由得死了心了,往地上吐了几百口唾沫,叫道:“不就是个乡巴佬,拽什么拽!”扬长而去。
人都给他得罪完了,这钱自然是没法搞到。他原以为从秋八月到来年春三月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还有把子傻力气,区区几贯盘缠很容易赚到,既然能自力更生,为什么要拿人钱财,受人以柄,遭人蹊落?哪知天公不作美。由于刚实行科举制,各项制度还都有待完善,举人在当时可不像清朝时那样有势力,只是有参加会试的资格,并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也就无法给他带来钱财。而乡里人知道他中了解元,想当然的以为他生财有道,而且他现在身份大大不同,自然不屑再干放牛这种小活了。于是原先雇佣他放牛的那人,亲自上门,拐弯抹角的将他给炒了鱿鱼。村里的其他人也不敢再雇佣他。虽然后来他好说歹说,终于又找到了一个雇主,可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离试期已近,连还债都困难,这盘缠说什么无法凑齐了。他没想到连老天都和他过不去,不禁喟然长叹。
当下他暗暗的骂了几句老天,寻思:“陈先生为人和善,我在他那读书,他从不收学费,本来找他借钱,倒也没什么。可是我去安城考试的钱就是向他借的。他家里也穷,教一年书也收不了几个钱,听说这些钱也是他向亲戚朋友借来的。原来的钱还没还上,我怎么好意思再向他借?本来想有半年多的时间,弄些许盘缠小事一桩,哪知太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村子里竟没一个人敢雇我放牛。虽然我又找到一家人家,但到了现在也只攒到几十文钱,刨去用度,连还债都不够,上长安那是想也不要想。唉,早知当初就不要得罪那些小人,这会也不会这么狼狈了,现在那伙小人受了不少窝囊气,肯定不会再接济我了,这可如何是好?”
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出什么良策,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再等三年吧,我安安心心替人放三年的牛,除了还债之外,剩下钱足够上长安了。”心里虽如此想,可仍是觉得郁闷不矣。毕竟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名随风而去,还要再等上三年这么长的时间,任谁心里想起来,都和吃了头苍蝇似的。
想着想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次日,他起了个大早,牵牛来到河边喂养。群牛来到河边,便自由嬉戏,啃草的啃草,饮水的饮水的。邓艾则从怀里掏出一卷简牍,埋头苦读。
这并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论语孟子。而是《孙子兵法》一十三篇。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及无数的口水,才从书贩手里搞来的,自然视若珍宝,用心研读。读着读着,整个人自然而然就进入到书里,忘了周围的一切。眼前仿佛见到无数的兵马,东一堆西一团,此来彼去,好不热闹。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傻子,牛跑了!”
这句话曾无数次在邓艾耳边回响,他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来人是陈先生的闺女陈兰,笑道:“你来了。呵呵,你就别逗我了,每次都这么说,不觉得很没意思?”
陈兰急道:“谁逗你了,这次是真的!”
邓艾被她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这话的免疫力,自不是一般的高,笑道:“别闹了。”低头看着简牍,念道:“‘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你瞧,说得多好啊?你等等,等我看完这篇,再和你聊。”当然他说话可没有这么流利,这段话说的是结结巴巴,断断续续,个中情景,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陈兰抢上前来,夹手将他的书夺了过来,道:“别曰了,你的牛真跑了!”
邓艾吃了一惊,抬头数了数牛,果然少了一头。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背上汗水涔涔而下,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又数了一遍,确实少了一头,叫道:“怎么……会……会这样!”伸指又在数牛。
陈兰道:“别数了,我早就数过了,的确少了一头,赶紧找找吧。”
邓艾点头道:并没有像寻常牧童那样一丢了牛就四下乱找一气,而是低头在小河边上仔细查察,过了半晌,只听他大叫一声,声音里满是欢愉之情。
陈兰叫道:“怎么了?”
邓艾道:“牛……牛的蹄印,丢的那头牛……牛的蹄印!”
陈兰走上前一看,嘴里嘟嘟囔囔:“这地上都是牛蹄印,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那只?”
邓艾笑道:“我养的每头牛……牛……我都是十分了……了解。不是我吹……吹牛,它们的蹄印我……我都能辩得出来。这牛……牛有些跛,蹄印深浅不一……一,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陈兰低头仔细一看,笑了笑,道:“你还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
邓艾道:“你在这等……等着,我去看看。”
陈兰道:“嗯,你要小心些。”
邓艾点了点头,顺着蹄印往前走。那牛蹄印开始时只是分布在小河左近一带,显然是安分在己在河边上吃草喝水。蓦地里两行蹄印向河对岸的小树林沿伸。邓艾顺着蹄印来到小树林,那里的土地颇为干躁坚硬,蹄印就此断了,邓艾在附近找了良久,终于在林边一片洼地中找到了一些清晰的牛蹄印,在牛蹄印的旁边明显可以看出还有几个男人的脚印。
他心里咯蹬一下:“那牛肯定是遇上偷牛贼了。近年来战乱四起,附近的几处村落中满是从各地逃来的难民。这些人无以为生,腹中饥馁,往往就偷牛偷羊为食,那牛遇上这伙人估计凶多吉少。不管怎么说,先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还来得及也未可知。”
当下他追踪前进。那两种足迹时断时续,若有若无。他在足迹的指引下终于来到了摩陂附近的一座山坳。隔老远便闻到一阵肉香,他蹑手蹑脚的欺到高阜处的一片长草丛中,拨开长草向下一看。只见那牛已被架在长竿之上,底下堆满干柴,大火烧得正旺,一阵阵肉香扑鼻而来。十余精壮汉子上身赤祼,围在篝火边上,各执匕首从牛身上割下一大片肉,张嘴大嚼。
他知道凭自己那点傻力气,根本不是这十来个汉子的对手,冒然冲将下去,只有白白送死毫无益处。于是他游目四顾,记好周遭地形,悄悄离开了山坳,以最快速度跑去报告当地亭长。汉时亭长主管一方治安,负责捕拿盗贼。那亭长一天泡妞把妹有多少大事要做,哪会在意他这么一个小牧童?听了之后,不即动身,来到后堂和几房小妾温存半晌,生离死别一番,这才慢腾腾的点起差役,迈着官步,四平八稳的来到山坳。到那只发现了一堆白骨,几块焦炭,还有几根烧焦了的树枝。盗牛贼却不知死到哪里了,一个也没有找到。
邓艾年纪尚轻,毕竟经验不足,没有跟踪追击,顺藤摸瓜,发现贼匪巢穴,说不定还能因此破获几桩大案,这盘缠也就有着落了。他竟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官府身上,殊不知官府一般都只在尘埃落定之后,才会赶到现场,邓艾把希望全寄托在他们身上,还不把什么都给耽误了?
那亭长没抓到盗牛贼,白白跑了一趟,心里当然很郁闷。更主要的是,每年乡里都会差人来核查他的政绩,倘若看到了这一笔,自己怕是升迁无望,永远都要在这小乡村里当什么劳什子的亭长了。突然间他心念一动,斜眼侧睨,瞧着邓艾,冷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邓艾心想:“前段时间你还假惺惺的到我家问长问短,怎么这会就不认识了?”老老实实答道:“邓……邓艾。”
那亭长吃了一惊,道:“邓艾,莫不是今年豫州解元?”
邓艾点点头,道:“正是。”寻思:“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那亭长道:“噫,如今已近二月,会试在际,你因何不前往长安赴考?”
邓艾实话实说:“只因盘……盘缠无着,权……权替村农牧牛,待凑足盘……盘缠之后再行上路。”
那亭长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据我所知,替人牧牛一日收入可是不多。你还要养家糊口,又怎有多余的钱来做盘缠?”
邓艾以为那亭长又想接济他,他虽然急于想上长安赴考,却说什么也不愿接受小人恩惠,更不愿低三下四向人求告,冷冷地道:“这个小人自……自有办法,不劳亭……亭长大人费……费心!”
那亭长向他瞧了两眼,笑道:“自有办法,好一个自有办法。我来问你,你急于前往长安赴考,却因无有盘缠而忧心忡忡,是也不是?”
邓艾点点头,道:“正是。”
那亭长道:“你急于筹钱,于是你就监守自盗,偷了他人之牛来凑盘缠,是也不是?”
邓艾没想到那亭长竟把这污水泼到了自己头上,叫道:“冤……冤……冤枉!哪……哪……哪……有此……此……此事!”
那亭长道:“瞧你说话含糊不清,言词闪烁,定是心中有鬼,还敢狡辩!”
邓艾气得手足冰冷,说话更加含糊不清,道:“那……那……那这……这堆白……白骨又如……如何解……解释?”
那亭长道:“这还不容易,定是你为免事情败露,故布疑阵,诱我们上当。我在这里干了小二十年了,什么样刁滑之徒没见过?你这点鬼域伎俩,焉能瞒得过我!”
邓艾气血上涌,满脸通红,这一急口吃更加严重,辩解之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亭长心里那叫一个痛快,心想:“那天我到你家,瞧你那趾高气扬的样。我话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你推了出来,跟着你砰地一声,就把大门关上,害得我的鼻子险些给大门撞到。你现在还没怎么的,就如此骄横,倘若当上了大官,我们岂不都要给你踩在脚下,永远都抬不起头来?哼,你不是很能么,现在我看你还怎么脱身?”说道:“怎么样,没话可说了吧?”
邓艾道:“你……你……你……”
那亭长瞪了他一眼,道:“来人,把这小子拿下!”
众差役平时也看不惯他这股子傲劲,闻令之后,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实。
那亭长道:“带走!明日具文申报乡里,请主管奸盗的游檄差人前来复核。”
邓艾这个报知贼踪的有功人员,就这样莫明其妙的被当成了盗贼。他心里虽有千言万语,却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恰巧几名村妇就在那片林中采桑,见邓艾被差役抓走,不明所以忙赶到他家来告知邓母,可找到找去都找不到人,最后一村妇在小河边见了陈兰,忙将这事一五一十的对她说了。
陈兰大吃一惊,忙托人照顾群牛,飞也赶去村里寻找邓母,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着。她询问了几个乡亲,都说邓母一大早就出村向南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陈兰急忙沿着村子向南找寻,走出十余里,天色向晚。她一个大姑娘家夜里孤身一人在荒山野岭中乱窜是十分危险的,不过找人要紧,她硬着头皮,又走了一柱香的功夫。眼见天色越来越晚,道旁林中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似鸟非鸟,似狼非狼,说不出的可怕。她身子抖个不停,心想这样硬来怕是不行了,再找下去说不定连她自己也要搭进去,不如回村通知他父亲,约齐人手一起寻找。
当下她转身正要回去,忽听见林中砰地一声大响,像是有什么物事轰然倒地。她吓了一跳,啊地一声尖叫,蹬蹬蹬的向后退了几步,躲在一株大树后,探头向外张望。
只听林中有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兰……兰……兰……是你吗?”
陈兰听出这是邓母的声音,此时虽可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但她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听声音邓母像受了严重的伤。她忙奔上前去,拨开长草一看,只见邓母躺上草丛上,嘴角上面颊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刚被人打过,叫道:“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邓母叹道:“唉,艾儿千好万好,就是性子太傲,不善和他人交往。那些人上门来接济我们,也不全是不安好心,别有所图。可艾儿却不分清红皂白,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倒好为了一点点盘缠,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相似。我今天去县里找了几户大户人家借钱,他们都曾被艾儿拒绝过,心中不忿,不但不肯借钱,还拿我这个老婆子出气。”
陈兰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
邓母道:“这事你可千万别和艾儿说。”
陈兰泪水滚将下来,道:“他……他……他……”
邓母心中一凛,道:“他怎么了?”
陈兰道:“您听了可千万别着急。”
邓母道:“他到底怎么了?”
陈兰定了定神,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的说了。邓母只觉两眼一黑,瘫倒在地。
与此同时,阴山南麓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两队骑兵列成阵势正在恶战。两方的装束均是一般,头带皮帽,身着皮衣,手中执着一柄弯刀,在阳光下闪耀生光。这两支骑兵一望便知不是中原人物,他们嘴里发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声音,挥舞手中弯刀,弯刀幻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竟向对方身上劈去。
两支军马似乎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两军主力在统兵上将的带领下,冲突几次,都没冲乱对方阵势,反被射死砍死了数千军士。两方酣斗良久,但见羽箭长矛弯刀在天空中飞舞来去,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绿草茵茵的大草原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人尸马尸,绿草也登时被染成鲜红,看上去十分怕人。
忽然间,一阵大风刮过,激起漫天尘沙,径向迎风而立的那支军马卷去。那支军马正全神贯注和敌人纠缠,冷不防大风吹到,不少军士迷了眼睛,登时阵脚大乱,纷纷后退。对方营中鼓声雷震,迎风军接战片时,便即败退。背风军向前追杀,气势锋锐。
迎风军中一个身着白虎皮袍,白虎皮帽,服饰华丽的魁梧大汉眼见自家军马越来越少,一声呼哨,招呼军马仓皇退走。
背风军中一名精壮汉子大叫一声,手中弯刀向前一指。军中鼓声雷鸣,背风军受鼓声所激,大呼酣斗。迎风军再也不住,四散奔逃。那魁梧汉子策马正要奔逃,突然间两万骑兵从侧翼包抄过去,截断他的归路。他一犹豫间,前方骑兵追上,将他围在垓心。那汉子叹了一口气,呛啷啷一声响,手中弯刀掉地,道:“罢了,这大草原之主,就让给轲比能吧。”
这人正是当年叱咤草原,开创一代霸业的鲜卑首领檀石槐的后人步度根。要是檀石槐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后代如此争气,估计会给气活过来。
轲比能军裹了上来,将他捆了结实。这时军中金声大震,各队骑兵井然有序,扫战场的扫战场,扎营的扎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不片时,大营立好,布度根在几名亲兵的押解下,进了中军大帐。帐中坐着的正是轲比能,双目如电,霍地在步度根脸上扫了几扫。步度根双膝一软,道:“部落女人牛羊马匹,我都不要了,只求你饶我一命。”
轲比能站起身来,来到他跟前,上下打量,道:“你要我饶你性命?”
步度根颤声道:“求求你饶我一命。”
轲比能冷笑道:地一声响,弯刀出鞘,在他颈边一划。步度根人头掉地,一股鲜血激飞而出,溅在轲比能脸上。他狞笑道:“没想到大草原上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怪不得你会败在我手里。”走到帐口,双手高举,大声高呼:“这片大草原永远都只属于勇士,而不是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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