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朱慈烺的脸一下子就憋红了,“选秀入宫自有内廷下诏之后着令宗令府操办,非良家女子不得入选,岂容国舅一手遮天?”
“老头子知道一些……”刘泽深正好走了过来,“内廷之中皇后端庄贤淑,袁妃多才,方妃清丽,田妃娇媚;田妃早年诞下一名皇子……这个全天下都是知道的。可惜这田妃有了皇子之后心思就不太安份,常与皇后置气,皇后娴熟不甚计较,田妃却当皇后的宽容为软弱而愈发闹腾,直到后来不但通过国舅收受朝臣贿赂,而且还妄图插手朝政,直接知会吏部安插人手。万岁忍无可忍下诏斥责,打入……就此冷落了她。这一冷落,心高气傲的田妃就这么薨了……这两年万岁勤于政务,身心俱疲,偶尔也会想起当年田妃种种过往,常有思念之意,而国舅亦不甘心田氏就此没落,故而有了这么个心思。倒也不是直接通过宗令府送入内廷,而是打算先接入京中,再寻机会在万岁面前献艺……”
“仿妲己、褒姒故事?”陈贞慧吓了一跳。
“说不准是吕不韦、春申君之谋吧……”方涛冷笑一声,直接砸上一定大帽子。
朱慈烺的脸顿时就白了,嘴唇颤抖一阵道:“此贼当诛!”
“可惜你说了不算,说不准姓田的还会因此更荣耀呢!”薛鹏颇为无赖道,“东家,你就别瞎诈唬了,看你把这小兄弟都吓成什么样了……要说这姓陈的女子也真是的,难道真哟什么花容月貌让人茶饭不思?即便如此,一看到朝廷选秀就断绝了冒公子的往来,我看……这种女人不要也罢,若是要了,将来可说不准什么时候把你给卖了……”
“一介书生,还有什么好卖的?冒某失望的不是失去这么个知……女人,只是觉得苦恋经年,却不如一些街头巷议、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多年心血付之东流……不甘心罢了!”众人惊讶回头,却看到冒襄神色抑郁地站在后面,有些低沉地说着,“算了,这一科又黄了,三年之后再说吧!”
方以智有些奇怪道:“不对吧?我交卷的时候看见你好像早就已经答好了,正坐号子里发呆呢,怎么就黄了?”
冒襄苦笑道:“好是好了,可就在考舍里头发呆发出祸事来。想到圆圆之后冒某就有些魂不守舍,起身交卷时不小心碰翻了笔洗,污了考卷。没了办法只能重新誊抄,时间太紧,字迹潦草得厉害……”
“唉……”众人听了都是齐齐一阵叹息。早就答题结束,最起码说明肚子里是有货的。肚子里没货的只能抓耳挠腮一整天连破题都写不出。考场上最倒霉的事情就是临交卷的时候突然弄了一份污卷,而且还是在自信满满地情况下。
“走吧,这种事不提也罢,”方涛笑笑道,“考了一天身心俱疲,今日我做东,请大家吃顿鸭子。”众人又是一阵哄闹,跟着方涛转进小巷,七弯八拐地朝鸭子铺走去。
众人转进鸭子铺,走入窄小的门,穿过狭长的甬道,来到了鸭子铺里还算宽敞的院落,发现院落中已经摆好了桌椅,而金清正端坐在院中。
“恩师……”薛鹏眼圈一红,直接撩起下摆拜了下来。后面一群监生也跟着薛鹏拜了下来,人人都是眼圈发红。因为他们都知道,随着这一场考试结束,他们与金清之间的师生缘分已经差不多走到尽头了;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他们之间或许还保留着这个名份,可终究再也没有了聆听教诲的机会。
“都起来吧!”金清很没良心地翻翻白眼,“这都还没放榜呢,着急拜了作甚?好歹等考完剩下的两场,名字上了榜再说……”
监生们依旧不肯起身。方以智等人虽然旁观,可也对这种师生情谊心有戚戚,唏嘘不已。
金清见监生们不肯起身,当下也没了奈何,只得道:“你们能取,全靠海潮;海潮又是你们日后的东翁,要谢,当谢海潮!”
监生们这才起身,齐齐向方涛作了个揖:“多谢东翁!”
方涛连忙摆手道:“诸位可别谢我,我也不是你们的东家!”说罢手朝朱慈烺一指:“这是我的东家,说白了,他才是你们真正的东家……少爷!”
方以智几个顿时面面相觑:没听说这小子被谁雇了啊……薛鹏亦是一头雾水地问道:“这个……怎么回事?”看看朱慈烺又看看方涛,口中念叨着:“东家少爷……”猛然间哆嗦了一下,颤着嘴唇瞪大眼睛道:“太……太……”
方涛认真地点点头道:“东宫銮驾!”
薛鹏“噗通”一声就趴到地上了,后面的监生们也恍然大悟,连忙跟着薛鹏趴倒。
“不要出声!”朱慈烺连忙笑道,“本殿可不想就此暴露身份!都起立说话吧!”朱慈烺此刻心里很爽,他知道这是方涛替他储备下来的隔世之才,是自己日后为君的班底;而此刻,他的父皇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打算在朝中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涤荡一遍,让那些个只会扯淡和只看见自家利益的文人集团腾出位子来,给这些个能办实事的年轻人留下一席之地。
依言起身的监生们站起来之后又瞥了方涛一眼,他们也很清楚,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的身上已经被烙上了东宫的印记,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就是“太子的人”。原本他们还以为,这个年轻的同窗会成为自己的东家,然后自己在东家麾下的大头兵中充当一下幕僚,过几年靠军功荫个举人出身后再专职文官,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切,包括科场舞弊在内居然都是在为太子殿下招贤纳士。自己有幸,居然成为南詹事府的成员,这比预想之中的结局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毫无疑问,方涛肯定就是他们这些人当中的老大。
朱慈烺身份的确认同样让方以智等人感到震惊异常,他们几个属于东林一脉,与这些没有根基的监生不同,他们对时政关心最多也是议论最多。在初起的惊骇、随着监生们行礼起身之后,方以智三人脑子里立刻想到了太子秘密南下的若干种可能,越想心里越震惊。
方涛看出了几个人表情的变化,扭头问道:“有没有兴趣来当当东宫之臣?包吃包住,俸禄从优……”
三个人齐刷刷地摇头。陈贞慧悻悻道:“难怪你小子有泼天的胆……”
方涛耸耸肩道:“我可没仗势欺人!我知道你们算是东林一脉,可今日带你们过来却真不是想拉你们入伙。这事儿万岁也知道,但你们的老师们可不知道,如果够义气,你们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只能露出一抹苦笑。
方涛继续慢悠悠道:“即便你们老师知道了又如何?这些个监生顶多就是个副榜,功名出身什么都没有,算起来顶多是我这个九品雇到南詹事府来打杂的,我就不信了,堂堂东林难道还跟打杂的人过不去了?”
三人一愣,又是一阵苦笑。
方涛见三人不吭声,翻了翻眼皮道:“或许你们都已经从你们的老师那里得了口风,知道万岁看东林不爽,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都是为什么?你们东林自诩正道,没错,顾宪成那一代人还算有些风骨,可惜……到了后来……后来你们自己也清楚。如今天下动荡,你们东林在朝为官的也不少,提出的治国方略与你们平日写的文章也是大同小异,可结果怎样你们也看到了,说句不好听的,黔驴技穷!说来说去轻徭薄赋、富国强兵,具体措施呢?还是撺掇万岁加税摊派!如果朝堂上知道我弄来的钱要送一点儿给万岁补贴家用,练出来的兵将来留给万岁和殿下调用,恐怕你们东林人要么参一个‘与民争利’要么参一个‘图谋不轨’吧?”
一席话出口,方以智倒还淡定,可陈贞慧和冒襄的脸却涨得通红。他们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可天朝千年来习惯了以儒法为尊,而东林又自诩儒门正宗,如果说东林的治国方略出了问题,就等于是儒家的治国方略出了问题,这可是动摇儒家根基的事。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揪住圣人之言不放。我也从来没否定过圣人。至少《论语》和《孟子》甭管有没有被删节,我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恶的是那些个拾圣人牙慧曲解圣人本意的混蛋……还TM圣人之法不能改,有种还让咱们大明玩儿革车甲兵、青铜器械啊!咱们现在吃的东西里面有多少东西是孔孟那时候没有的?有种全天下都别吃啊?春秋之时皆是跪坐,有种把全天下的桌椅都塞进灶膛啊!有种就回复先秦衣冠哪!有种就让儒门士子出仕之前先拜工匠、乐师、厨子、老农为师啊!……”方涛忍不住爆了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