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没有人吱声了,方涛扫视了周围一眼,吩咐道:“张千户,我这就去登城,看看鞑子想耍什么手段,你带人在大门下面埋伏好,一旦开战你们就直接杀上来。”
张千户肃然拱手道:“得令!”
方涛整理了一下甲胄,接过方富贵送来的铁槊,深吸一口气,大踏步地往大门前走去。严格来说,长陵的大门那边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城墙,比之京师的城墙,这里的城墙略窄,大门也偏小,不过里面个格局依然是经典的中轴线式,方涛顺着笔直的道路走到山门,登上城墙放眼看去。只见底下山道上站满了正白镶白两旗的兵马,高举着火把将周围照得通透;二十步开外跪着一溜朝鲜人,看甲胄都是将官打扮,人人都被捆成了粽子、堵着嘴,后面站着的则是两红旗的刀斧手。多尔衮端坐在马背上,微笑地看着城头。
“方将军,别来无恙!”多尔衮看到方涛出现在城头,立刻大声道,“小别十余日,没想到此时此地你我又能见面。”
方涛舔舔嘴唇,没好气道:“是啊!我倒是想绕着你走了,没看见我的大营都离你十几里远么?可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连偷坟掘墓的事儿都做出来了?”
多尔衮立刻正色道:“方将军冤枉本王了!今夜不知何处匪徒袭击了本王大军,本王下令追击的时候又出了点意外……呵呵,这点意外也是出自方将军之手吧?朝鲜兵不堪驱使,直接攻到此处,幸好未曾酿出祸端,本王请将军登城相见也真是为此事而来。将军请看,肇事将官已经悉数擒拿,本王决定就在南朝成祖皇帝灵前将他们明正典刑,以明本王并无冒犯之意,也算是本王为今夜之误会向南朝天子、百姓赔罪……”
“拉倒吧!”方涛冷冷地笑道,“你还赔罪?杀了这么多人,抢了那么多财物丁口,然后拍拍屁股走人,怎么就没见你赔罪?要赔罪行啊,大殿里有成祖皇帝的画像塑像,你进来磕俩头,赌咒发誓把路掳来的财物丁口都留下,干干净净走人。”
多尔衮也不是第一回被方涛反呛一口了,对此他也不以为忤,反而笑道:“两国交战自然各有损伤,只不过冒犯对方祖先陵寝的事实在不该发生,故而本王才亲自前来谢罪。交战缴获的财物自然是我大清所有,至于丁口,按照惯例,只要南朝能出得起钱,自然可以赎回去。南朝上至天子下至官僚士子都是口口声声说爱民如子的,既然他们的子民被俘虏,这点赎身钱应该还是舍得出的……”
方涛纵声大笑道:“多尔衮,果然好口才!被你掳走的丁口并非战兵,哪来的俘虏一说?你们南下以来,所破大小城池数十座,罹难百姓何止百万!这么多条人命你们赔得起么?老子不是什么官儿,也么没什么大军在握,不过老子却知道,将来若是老子带着一帮江湖好汉北上辽东,不去找你们大军的麻烦,专到你们各处庄园杀你们的旗丁,你们是不是也认栽?砍或不砍与我何干?成祖皇帝灵前,不缺这几颗外族狗头!若要献祭,当是我等大明将士自取!”
多尔衮呵呵笑笑:“本王此番作为又不是为方将军而来,方将军何必如此?本王不过是想在南朝成祖皇帝灵前聊表心意……”
“你砍吧,老子没兴趣看狗咬狗。”方涛直接打断了多尔衮的话,转身走下了墙头。
多尔衮无奈地摇摇头,自嘲道:“看来本王跟曹孟德还是差了一截啊……”
“那……十四这些朝鲜人还……”阿济格迟疑了一下问道。
多尔衮看着杀气腾腾的岳托和硕托,淡淡笑道:“抱皇太极大腿的人还能留着?”
方涛刚下了城楼,上面就来报了:“将军,鞑子斩了朝鲜人……”就在方涛刚准备吩咐下去不必理会的时候,一件意外发生了,纯粹就是意外。
多尔衮下令斩首的时候,是让一部分朝鲜将官在旁边“参观”的,目的也是为了杀鸡骇猴,让这些朝鲜人从此只认自己这一个主子,脑袋砍完了之后自然要让他们回去接管部队。可斩首完毕之后照例要收尸,朝鲜人的尸首女真人和蒙古人还真懒得碰,又不想浪费时间从外围叫朝鲜兵来收拾残局,干脆就招招手让一直在旁边“参观”的朝鲜将官来搞定。这一招手不要紧,明白这个招手含义的朝鲜将官不到半数,另外半数看到这个动作和满地尸首的时候脸色顿时变了,脚下也不再往前迈步。旁边看管他们的镶白旗兵丁有些着急,也就抽出了半截兵刃“意思意思”。这一“意思”可就真的来了“意思”,那些本来就有些担心女真人卸磨杀驴的朝鲜将官当场就准备反抗,而外围的朝鲜兵根本不懂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原来的将军被砍了头,现在轮到新一拨的将军继续被砍头,照这么砍下去马上不就到自己了?尤其是那些低级的队官,物伤其类之下立刻挑唆士兵闹事,急着弹压的蒙古人照旧一通乱射,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哗变。
哗变是小规模的,少数明白事理的朝鲜将官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原因,立刻丢下兵器跑到女真人面前解释,旋即被两白旗兵丁押到自己队伍里约束部众,局势一时有些稳定。可让多尔衮和方涛都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鞑子乱了,好汉们上啊!”一直跃跃欲试想跟鞑子玩儿命的江湖汉子们看到鞑子阵中有些混乱,以为时机已到,当下按捺不住直接亮出兵器跳下了城墙,几十口子直接向多尔衮冲杀过来。而多尔衮先前为了表示招降诚意,更是将中军移到了最前线,直到监斩完毕也没后撤,朝鲜兵骚乱之后更是忙着指挥朝鲜将官安抚士兵,也就把这茬儿选择性遗忘了,在他的印象中,姓方的小子从来没“攻”过,每一次遭遇都是被动的,这一次只要还是明白人就能看得出来,骚乱不但规模小而且还是暂时的,凭着几百口子冒死向一直绵延到山下近十万人的大军突击绝对是送死,姓方的小子再怎么胆大也不会冒这个险。
可谁都没想到,没有什么军事常识的江湖汉子们一下子打破了这个潜规则,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根本不知道眼前这条路是条必死之路,只是看到多尔衮等敌酋近在眼前,周围不过百十个鞑子护卫,只要出手够快,冲到十步之内,就算用暗器也能甩死一两个鞑子勋贵了。
多尔衮看到阵前突然杀声一片,先是一怔,旋即满腹狐疑地看过去,顿时笑了:“这都什么玩意儿,两军交战,这帮匪徒还真不怕死!”
多铎跃跃欲试道:“才这么几个人,要不让我上?”
多尔衮指着冲上来的江湖汉子不屑道:“阵不成阵,带头冲锋的居然连左右掩护都没有,兵器制式不一,步履快慢不一,根本无法协调作战,就这样的对手你也好意思上?也不怕辱没了身份!你好歹是大清的王爷,年纪也不小了,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多铎有些泄劲道:“我就是看着方小子挺在乎这些人,所以才准备引他出来的么……”
多尔衮顿时一个激灵,当场笑了起来:“呵呵,你就这句话说对了!你去传令,让已经弹压住下属的朝鲜人假装哗变,我这边装得乱一点往后撤,等这帮杂牌冲进来之后围住他们,诱方小子来救!”
多铎犹豫了一下:“我不过就想想而已,就这么些个不听调遣的家伙,方小子舍得赔上自己全部家当?”
多尔衮肯定地点点头道:“绝对会!若是这些人对他来说不够重要,他也不会冒着被咱们反扑的危险让手下到你营盘去接应。对于汉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个‘义’字。就如青甸镇一样,本来在咱们两路兵马汇合之后,青甸镇已经没了进攻我们的机会,可他们还是把兵马调过来了,说不定在这里做好了最后一击的准备,未必是想把我们怎么样,只是为了救出那些被咱们抓到的青壮,说到底,他们还是冲着‘大义’二字而来;这帮匪徒是为了取你我首级而来,方小子今日若是不救他们,日后必定为人所不齿,他不会不顾忌这些。”多铎会意,立刻下去着手准备。
而当方涛听到相同的消息时,整个人几乎都被气得傻了。跺跺脚,只能咬牙再次上了城头。再次放眼看去的时候,冲出城去的江湖汉子已经被蒙古鞑子和少量建奴团团围住。不论怎样左冲右突就是冲不出包围圈。而建奴这边也有些混乱,包围圈的人数太少,整个包围圈显得有些飘摇,而稍远一点的地方朝鲜人似乎已经哗变,山下的鞑子有心帮忙可山道太窄又上不来,多尔衮和多铎则是有些狼狈地被一群白甲大汉紧密护卫,躲在一处不算显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