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厘的目光都在风悉身上,很是复杂,却只流出故友相逢与压抑。
这种压抑将他的一切情绪压成一种复杂难述的悲怀。
风悉停在了季厘面前,面上似是幻觉般地多了些柔和。
“许久不见。”
季厘嘴唇有些发抖,他似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许久不见”从齿缝间挤了出来,声音一出来,却碎得乒呤乓啷。
两人面对面站着,许久沉默。
易今淮抚了抚手中的惊烽,鹫单莎手一顿,收了手中淬毒的暗器。
云俟认识风悉,是在一次宴会上遇见的,安安静静坐在风家老太爷身旁。
他听人说风悉是风家能力最弱却最受宠溺的孩子,没想到,短短三年,却带着如此无法忽视的强大,但这强大的力量却带着寒透骨血的霸道与残忍。
云俟下意识有种畏惧,想起了三年前。
他受的伤足足两个月才痊愈,那期间,血液像是结了冰一样,似乎他一动,整个身体就会碎了,像冰被掰碎那样。
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空上只和莫三辞、封意安静站在一旁,但是他的内心并不那么安静。
耳边的钟声洪亮辽远,与周围充斥着的压抑一同构架起强烈的萧瑟。
莫三辞的感知极其敏锐地捕捉到周围的一切细小,一瞬间的冲击让她心生许多茫茫。
她看了看远处的天空,云霞一片片绚烂,像是被泼了一桶桶明丽的油彩,纷呈出鲜亮夺目。
封意握着莫三辞的手,莫三辞只觉有一种舒缓的暖流洋溢着,将她周身的一切杂乱都消除了。
莫三辞微微晃了晃被牵着的手,心中油然升出不一样的暖意。
而另一边的沉默也终于被打破了。
风悉走到墓前,叩拜后,拿出一只铜铸镂空香炉。
“这里面是一种特殊的香,点燃后,会陷入前世的幻境。”风悉将香炉抛在棋盘上,看着季厘道,“你我前世恩恩怨怨,今生就在此了结。”
季厘被风悉这一席话说愣住了。
前世?
原来,他一直没想懂的地方,在风悉身上。
他一直以为,风悉只是被别者利用,风霄身具幽冥之息,可以为风霄提供“宿主”,以免魂魄无依,离散消失。
但他一直记得,风悉那时说过,“这个世界太肮脏了,我要去洗这些东西”。
空上远远听见了风悉的话,也是不明所以。
他皱着眉注视着风悉,看了许久,忽地从记忆里捞起来一丝踪迹。
那踪迹顺延着,拖拽出许久之前,尘封在漫天血色里的过往……
……
阳光照在战争后的战场,一切血腥做呕。
遍地尸骸浇灌着苍凉大地,恒越之地的战争,只留下死亡,被塞满了这个世界的残忍和悲怆。
抱元举刀,将挑起战争的主谋们悉数杀了个干干净净。
驻营地被火烧尽,大火冲天,却无法烧尽邪恶。
杀戮之地,满满罪恶,邪祟被喂得饱饱,张开发臭的嘴巴,抖开满是灾祸的阴影,将整个恒越之地覆盖。
那时抱元的神智已经不是那么清明了,他带着抱元离开了恒越之地,向着汉州大明寺去。
因为他记得,觉明法师曾说,可以为抱元洗去一身杀戮。
但那时抱元未同意,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世上罪孽太多,杀戮有罪的话,就让他来承担好了。
可是后来,他们在奎山稍作休息时,本以为没有人烟的奎山之顶,他们竟遇到了风霄。
风悉的身影和他记忆中的风陌身影很像,只是瘦削羸弱了许多。
空上一瞬间移到风悉面前,看着风悉,似是想看出不同,但越看越笃定:“你究竟是谁?”
风悉道:“风陌。”
空上、季厘和易今淮眼中都露出些吃惊。
不过想来,也没有不合理。
风悉的父亲是正统龙族,只不过成了魔类而已,他又是修悟者,活个一千多年而已,也正因为如此,风悉体内的幽冥之息才如此强大。
一边云俟也是震惊。
风悉进风家时,外面都传,风悉是风家老太爷的私生子的孩子,上不得台面,因为私生子的孩子,天赋自然比其他孩子差了一大截,但也因为是私生子的孩子,这么些年流落在外,风家就宠溺了些,未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风陌(即风悉,以后若出现都是写风陌)指尖冒出火焰,慢慢冷冷道:“你意下如何?”
这一席话的冲击并没有让季厘行出慌乱,他定定望着风陌,应道:“好。”
他坐到棋盘前,也未抬头:“就在这墓前,就在这棋盘中,我们一切,就此了结。”
火焰飞进香炉中,一道雾幻的结界将季厘和风陌淹没,连带着棋盘和坟墓一同被烟气覆盖。
许久,待香炉中的东西燃完,烟气被棋盘尽数吸收了。
天空星辰高高,点点光亮汇聚起一罩光明。
一切都在沉睡中,似乎这只是普通的静谧的夜间。
封意和莫三辞走到墓前。
空上忍不住担忧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正在经历曾经的事情。”封意看着棋盘,也不知是因为天色太暗还是其它缘故,眸中似是有些暗,“他们出来后,风霄会一起出来。”
空上并未完全弄明白封意说的究竟是什么,但他也没再问,只站在棋盘旁准备等着季厘出来。
易今淮和鹫单莎也站在一旁,只是鹫单莎忍不住看了眼封意。
这是谁?
莫三辞坐到了棋盘不远处的石头上。
棋盘那边到处都是猖狂的寒冷,虽然是在棋盘里,只要稍稍阻隔,她就不会感觉到,但是她还是不想待在那边。
一待在那边,她就会想起许多从前的事,而且都是看起来不喜的事。
封意跟着莫三辞一同坐了过去。
封意坐下后,莫三辞想也没想,就抱了封意的手臂。
果然,一旦她和封意靠得很近,那些让她难受的东西就离她很远很远了。
不过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而是一旦她和封意靠得很近,她不稳的外散的灵能就会突然稳定。
虽然对于这些是对自身隐藏,她并不能真实感受到,但是这么点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她看向棋盘,那里面已经是一片混沌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混沌终于慢慢清明了。
季厘被一道强大的气息轰了出来,棋盘碎裂,一大股寒霜气息夹杂着龙吟,升腾到空中。
力量先是直直升到空中,到达一定高度后,忽然向周围散压。
幽冥之息夹杂在那能量中,快速充斥在天地间。
一切生机在那时间似是消散无踪,季厘捂着嘴,咳出了一手血。
易今淮和空上护着季厘,易今淮手中的惊烽似是在叫嚣。
鹫单莎以凉月为点,为自己结了个法阵,勉强抵挡住幽冥之息。
云俟捏着手中的火红玉佩,周身有火焰如波散。
莫三辞和封意并没有以灵能抵挡什么,也没有任何行动——这周围都是知存造的梦。
在山城方,季厘落下第一子时,一切都已在知存制造的梦城中。
这件事,莫三辞也是感知到知存的力量时猜出来的。
古昔,传有梦魇,浩而无边。
这记载,是因为知存曾将现实与虚假交糅,造了梦域。
梦域中,一切景象和现实相同,一切生灵也都与现实相同,但时间是假的。
梦域中的时间比现实的时间快许多,就如一念间的事情,其实经历了许多时间。
大家都在梦域中,虚假地度过了许多时间,经历了许多事情,可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而且这一梦后,一般情况下,不会有谁记得,记得的也只是如梦般零零支支。
当然,也有例外,只要知存愿意,某些真假可以随时控制。
就在风霄毫无保留地将幽冥之息覆盖天地,忽然,一道极其强大的外在力量,以势不可挡之力,将一切席卷。
一时间,似是天地变色。
世界在那一时间消失在。
当原先站在墓前的其余诸位反应过来时,他们正站在山城方的对弈区。
一道结界将他们罩着,结界外是静止的人群。
棋盘还是完好无损,四劫循环在棋盘上正正地摆着。
风霄被知存装在一个透明罐子里。
风陌半跪在对弈台上,似是受了极重的伤。
他身体覆着一层寒霜,整个身体像是被冰冻着——他被幽冥之息伤到了。
鹫单莎呆愣着,一时间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快速闪身到风陌身边,凉月横在面前,一双细眼如鹫眼般锐利冷酷。
风陌此时已经起身,他看着季厘,心头忽地,像是刹那间爬满了冰霜,他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鹫单莎心里一惊,正转身要去看,就见头顶一个东西一罩,她被装在了瓶子里,风陌也被装了进去。
知存拿着两只罐子,跑到封意面前,递给封意,心中满满又一次完美完成师父交代的事情的喜悦与骄傲。
他这么好的徒弟哪里找?
莫三辞大概从知存眼中读到了知存的心思,心情微妙,一来觉得知存实在孜孜不倦,而来又不是很明白,封意为什么不收知存为徒。
虽然知存性格古怪,而且偶尔有些不符合正常逻辑的行为,但是也算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收徒之后多多教导,也能勉强不会惹事生非。
这么想,莫三辞不由看向知存,刚好和知存目光对上了。
知存:……
小莫在说我坏话。
莫三辞:……
被发现了。
结界被打开时,季厘、易今淮看着棋盘上的四劫循环,心中些许困惑。
只不过这困惑和其它事情一比,并不那么重要。
人群还是安静的,但是时间开始继续走后,人群忽然沸腾了。
所有人都未感受到了他们曾被困在梦域,只为这一场精彩的对弈欢呼。
不过易家人的脸色并不那么好看。
易今淮没有输,但也没有赢,这要如何向家主交代?
经过一番喧闹的交流,人群很快散了。
易家人过来向易今淮告辞,就离开了。
易允巧怯怯走过来,向易今淮说了“哥,你真厉害”,就也离开了。
只不过离开前,那双眼睛偷偷看向封意和莫三辞,原本清澈的眸子染了些蓝色。
封意抬手一握,手中显出一盏光芒,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出来。
莫三辞看见易允巧眼中似有汩汩蓝色的流水不断向封意手中那盏光芒涌,易允巧却只揉了揉眼睛,继续离开。
很快,那“流水”全部流进了封意手中的光芒里,光芒散后,封意手中出现一颗蓝色晶莹的珠子。
只不过除了莫三辞和知存,其余者并没有看见有汩汩流水从易允巧眼中出来,他们只看到封意手中有光。
封意给莫三辞解释:“这是复鱼的眼睛。”
莫三辞心里“哦”了一声。
复鱼只有一只眼睛,蓝色晶莹。
传说,吃了复鱼的眼睛,眼睛就可以看见许多不寻常的东西。
这不寻常的东西范围很广,也各有说法。
易今淮忽然想起易允巧,面色带了些不善:“你这是何意?”
封意道:“她已经不需要复鱼的眼睛了,这东西再在她身上待下去,只会被复鱼抢占身体。”
说罢,封意将复鱼的眼睛递给易今淮:“你可以留着它。”
易今淮略一顿,收了起来。
小心为上。
那群人都走后,旷大的对弈区,季厘道:“蔡叙,多谢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
蔡叙听出了话头,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好聚好散,重逢再聚。
送走季厘、易今淮和来找季厘的四位后,蔡叙忽然心中空落落的。
站在他一旁的云俟忽然道:“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蔡叙知道云俟是说与棋盘有关的事情:“好啊,好……”似乎也只能这么说。
云俟望着天空封意他们离开的地方,心中忽然有种怅然。
梦域里的事情他都记得,原本的一切心思都在他大概清楚进了场虚幻后消失无踪。
有时候,心思简单些也好,毕竟修悟者的分层实在差距悬殊。
不过,这次未看见大荒神尊的真容,有些吃亏。
其实,主要还是他能力有些低。
即使于修悟,在人类中他已经算是上佳者,放在整个鸿蒙,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他一叹,向蔡叙告辞,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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