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可以远眺黄河。
大河茫茫,落日夕照。
鸦群正在归巢。密密麻麻地成千上万只,从不远处横向飞过。好像一片巨大的阴云,伴随着难听的嘎嘎叫声。
这光景,看在眼里,禁不住教人黯然神伤。
武松很担心大哥落在巡检司的手里,会不会没个好下场。也担心自己这一趟来开封办事儿,会不会办不成。
目前为止,事情很不顺利。水浒山寨的前途,有些堪忧啊。
他不是穿越客,但也不是寻常草根NPC。
二十四人组成的委员会,武松也列席其一。跟那些神神怪怪的穿越犯相处的渐渐多了,武松自己也不免变得有些神叨叨地。
就譬如委员会、阶级斗争、工业化、改革、大火炮主义、太平洋舰队诸如此类奇怪的说法,最初感觉十分别扭。说多几次之后,他也就习惯成了自然。
天色快要黑了。
入夜之后的篝火会特别醒目,宛若夜色中的萤火虫。那就是个活靶子。
名捕们虽然不敢迫近追踪,却毫无疑问是远远地吊在后面不远处某个地方。
要烧烤,就要在天色黑透之前弄好。
武松手脚麻利,随身的刀具也是极其锋利的上品大马士革军刀。很快就把抓来的三只鹤剥洗出来两只大的,在火上烤到微焦。
围起来,还真是香喷喷的。
最小的一只留了下来,送给小延庆当个玩伴。
这赵延庆虽然有良好的家教,把仙鹤视为神仙宠物,坚决反对武松焚琴煮鹤的粗暴行径。
但小萝莉终归是最贪吃的。
而且她也确实是饿了。
当烧烤的香气扑鼻而来的时候,小公主也就不再义正辞严地谴责梁山贼寇虐待仙宠宝宝的罪行。
分得了半只烤鹤,吧唧吧唧地抱在手里啃了起来。
那半只破烂流丢的古董钟,用完之后,已经还给了梁红玉。
武松是成年人,一只鹤片刻间就风卷残云地吃得来只剩骨头架子。
梁红玉和赵延庆却吃得很慢很慢。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武松就问:“这国家重器,不是咱中国的吧?”
心想,倘若是番邦外国的国器,那么赵官家不管不理,任由李清照当着古玩来收集,那边很是说得过去。
至于中国这个概念嘛,自春秋初年周公旦执政的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么个说法。无论是汉晋还是唐宋,都是立足中原的世界中央之泱泱大国,故称中国。
按照周礼的说法,中国之都,必得在洛阳才好。
以洛阳为中心,向四周发散。核心圈谓之王畿,地方千里。稍外围一些为畿侯,为九州。再外围,则为藩篱屏障之属国。
按照吴学究的说法,这叫做空想乌托邦。
武松也不关心乌什么托邦的事情,他就在想,其实嬴氏大秦帝国应该不算中国的,那个并不符合周礼的规矩。李渊、李世民都说是半胡半汉,也不能算完完整整的中国皇帝。反倒是武则天东迁洛阳,这才符合周礼所说“中国”的规矩。
这么说起来的话,咱们赵宋太祖当年定都开封其实是蛮有讲究的,这更像是正宗中国。比李唐早期靠谱。比秦始皇更靠谱得多。
于是,这大秦又或者屈原项羽什么的大楚,其实不算正经中国,充其量就是周礼所讲的“藩篱”之属。说不定这李清照收集的宝贝,就是这些藩篱王国的国器,这么一来的话,赵官家自是不屑于来管这些蛮夷番邦的古董。
这么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故此便有这么一问。
却不料梁红玉给出的答案完全相反。
这鹤一共烤了两只。
武松吃一只,两萝莉分食另一只。
红玉小萝莉分得半只烤鹤,早已在第一时间干掉了鸡腿……其实是鹤腿,不过烤熟了跟鸡腿也没啥两样。
此刻正忙着跟鸡胸肉战斗。
百忙之中,摇了摇头,“不是!不是!”
嘴里头塞满了鸡胸肉和油腻腻烤酥了的香脆鸡皮,一时无法吐词清晰。
含含混混地咿咿唔唔说道:“这个是……成周礼器……十八清钮之……”
嗯?成周?那不就是周天子的国宝?我草!赵官家字这是在闹哪样呢?如此隆重的大中华传世瑰宝,竟然任其流落民间,不管不问?
武松觉得自己犯了大错。不小心犯下了极其严重的罪过。这罪过恐怕要辱及列祖列宗啊。
这种神器,理所应当是跟赵氏祖宗、孔孟先圣的牌位一起,隆重供奉在社稷太庙中才对啊。天下人谁敢对这样的祖宗神器不敬?
我怎么竟敢拿了它来捕鹤呢?真是该死!
真是糟糕了!这分明就是百死莫赎的大罪愆!
生怕梁红玉吃得太急,一时不小心噎着。武松没敢再说话。
耐心看着红玉小萝莉十分费力地咽下一大块鸡肉,嘴巴里头缓过一口劲来,这才忧心忡忡地问:
“你把这东西交给我来捕鹤,咱俩是不是要坐个忤逆祖宗的大罪?”
“不会的!不会的!”梁红玉赶紧安慰武二哥。
赵延庆的吃相斯文得多,她是用手指头十分细致地把鸡肉撕成一缕缕的鸡肉丝,一点一点往嘴巴里头放。
赵延庆说话比梁红玉顺畅多了。
接口解说道:“武二你想多了!这东西我家大人也拿来调鹤用的。”
言下之意,皇帝爸爸所做的事情,必定是对的。皇帝爸爸是天子嘛,所做的一切都是天道赋予的正经大道。
武松更吃惊了:“你爸爸手上也有这东西?”
他这倒不是胡乱好奇。
梁红玉之前就说过,李清照一种致力于“收集”这东西。
可想这东西是许多散件组成的套装。
就赵延庆的说法看来,这套装,在赵佶的手里有一件,在李清照的手里有且不只一件……这么一来,李清照岂不是注定收集不齐全套?她总不能去偷皇帝养鹤的专属道具吧?
其实武松是多虑了。
此刻吴学究、卢博士、公孙先生和武大郎都不在场,这些人哪怕任何一个在,都会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地。
即便是如孙胜利和蒯飞这么不学无术的工农子弟,也知道这个常识的……
这东西,不就是战国编钟?
准确的说,最正版的,应是春秋编钟。这编钟礼乐,也是周公当年制订天下九畿布局规则时,一起制订出来的周礼之重要组成部分。
只不过后世出土的,只有战国曾侯乙版本。
赵佶和李清照收集的,恐怕是比战国更早一些的春秋货色,级别恐怕也高于一个小小的湖南曾乙侯。这东西有可能是周天子御用的。
但就算是周成王、周公姬旦亲自用过的原版又如何?不过就是青铜编钟而已。
作为考古,作为收藏,作为物质文化遗产,这东西如果传至后世并保持比较好品相的话,倒确实是价值连城。但也不过就是个文物而已,绝不会牵连上传国玺那样的反叛意味。
再则,西周编钟这种东西,倘若落在武则天手里,恐怕还当真会隆而重之地放在太庙里供奉起来。
除武则天之外的其他历代皇帝,恐怕就没有这么个雅兴了。
西周的编钟嘛,楞要当作祖宗传下的灵魂道具,认真祭拜和供养,倒也合乎周礼。
但是反过来,不搞这么个供养活动,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中华天下,礼乐崩坏久矣。现如今谁还把周公旦当年那一套乌托邦理想当回事儿啊。那就是个不靠谱的古老传说,而已。
大唐李氏大宋赵氏皇帝家族,早就不在乎什么春秋古训了。当然,这话也不能明着跟儒生们直说,大家彼此间呵呵一笑,心里头各自有数就行。
毕竟,把自己的帝国称之为“大周”的,古往今来,也就只有武则天这么一个例子。只有武女皇是个严格的周公姬旦铁粉丝。
其他的君王,似乎对这个仅仅只是一笑置之。
这个内容,对孙胜利和蒯飞都是常识。对武松却是完全没听说过的超纲课程。
也难怪他要神经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