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又恼又愁,不知道该怎么向板垣交待。不知不觉中汽车已经开到了司令部附近,小岛无意一抬头,看见了灰头土脸的郭进财正往家赶。
小岛对司机做了停车的手势,把头探出了车窗,操着生熟的中国话叫住了郭进财:“哎!郭桑,你地过来。”
惊魂末定的郭进财正打算跑回家喝口酒压压惊,一听有人叫他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一看是小岛,连忙摇头摆尾的象哈巴狗一样跑了过去。
他跑到汽车前,先来个九十度角大鞠躬,然后陪上他嬉皮呕笑的二皮脸:“小岛太君,您叫我?”
“这两天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人没有?由其是东北军的旧部。”
郭进财很清楚小岛是冲着刚才发生的事问的,可他担心如果程志没死,知道了是他告的密,肯定会端着机枪平了他的窝。但要是不说,不仅在日本人那得不到什么好处,也失去了一个报复的好机会。
于是他眼珠一转:“太君,你是说刚才的事吧?我看见那个人了,有点眼熟,太远了没看清。”
小岛很意外,眼睛一亮,好象看到了希望:“哦?是什么人?”
郭进财往左右看了看:“太君,您附耳过来。”
小岛知道郭进财很狡猾,而且贪生怕死,但他急于了解情况,也没闲工夫训斥他,就尽量探了探头。郭进财凑到小岛的旁边,踮着脚用最低的声音耳语了一番。
小岛听完很认真的看着他:“哦?是吗?!”
郭进财不阴不阳的回答到:“太君,我只是说‘象’,没说‘是’。”
小岛明白了他的意思,没说什么,做了开车的手势。
郭进财又来个九十度角大鞠躬,撅着屁股吃着汽车灰:“太君慢走!”
程志和邱滨一路往回走。程志就从邱滨唯一交待的事情问起:“大滨,你只告诉我十点钟动手好跑。现在你该先告诉我为什么十点钟好跑?”
邱滨耐着性子一五一十的和程志讲了他的计划安排:“我这些天在沈阳可不是干闲着,每天都在了解里里外外的情况。上午十点是日军巡逻队离司令部相对最远的时候,而且今天这个时间有一列日本人南下运送物资的火车。由日军司令部的一个军需官负责监管,他今天九点半就得开始核对。十点发车前,他是不会离开的,而且他的汽车每次停放的位置,对我很有利。我在九点四十悄悄的干掉了他的司机,开走了他的车,至少十点前不会被他发现。十分钟以后我把车开到司令前面的那个转角,估计在你动手的前一分钟,掐断了通往南城门的电话线。听到你的枪响以后,我就算着时间大概数着你两弹匣子弹的数量。听到你机枪没动静了,但还有驳壳枪的声音,就知道你小子还活着,然后就开车过来了。”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你袭击的可是日军司令部,我接你走,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一定会派人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一是甩开追兵藏在城里,二就是撤出城去。如果藏在城里,一定会全城戒严,到处抓你。有郭进财这样的人在城里,能藏多久!四个城门封闭,你又跑不出去,恐怕凶多吉少。再就是现在立刻撤出城去,傻子都知道往最近的方向跑。那三个城门知道出事了以后,肯定百倍警惕,可我们偏偏往最远的南城门跑,而且我刚刚切断了他们的通讯联络。要找到掐断的电话线并恢复,这么短的时间可做不到,而且南城门没配置电台。负责城门的日军上尉今天闹肚子,那个少尉自然会好对付一点。南城门接不到封城命令,不敢擅自行动,而且这又离司令部最远,自然会有点侥幸心理。最重要的就是因为那个铁路交叉口,按火车发车的时间和速度计算,以我开车的速度和撤退的线路来估算,是可以在这赶到火车前面的。追兵按预定时间在城门被堵,他们耽误的这点时间,足够我们扒上火车。这里是上坡,火车出站又没多远,在路口也会放慢速度的。万一出了交通事故,耽误了送物资的时间,他们的麻烦小不了,所以这里是扒火车的最佳地点。按追兵排除路障的时间估算,他们再追上来的时候,只能看见火车尾了。这样精心策划好的撤退路线,谁会放弃啊!闹出这么大的事,日军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联系下一站堵截并派兵沿途搜索。这样我们的情况还是不妙,干脆我们就不扒火车,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就让他们觉得我们扒上火车跑了。你看这里的地势平坦,理论上也藏不了人。他们的追兵最多不过三十来人,没法在这么大面积展开搜索。如果他们不及时联系下一站,那就更没法追踪了。而且咱们之前也是说好的,去齐齐哈尔,干嘛往南去。既然给他们造成了已经南撤的假象,这会再封城门就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也就利用他们放松警的这个机会,杀个回马枪。从南城门进,北城门出,再奔齐齐哈尔。如果我们不穿城而过,从城外绕,且不说路途远,还会碰上日军的巡逻队。有城门不走,从城外绕,傻子都会觉得有问题。而且从时间上计算,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到达城北,火车就到下一站了。日本人就可能会在火车的问题上反应过来,那时我们就被动了。现在尽快赶到城北,就算他们明白过来了,在时间上也来不及了。所以我们现在就是在按我的计划进行。”
“那块凹地是你提前伪装好了的吧?这件衣服也是你事先藏好的吧?还有南城门那个上尉今天拉肚子,也是你的手笔吧?”
“只有运气,没有巧合。小日本可不是吃干饭的,没点准备怎么可能撤得出来。南城门那家伙不在军营吃早餐,每天早上都跑出来吃包子喝粥。今天我在他吃早餐的时候,制造了点小意外,趁没人注意,就给他的粥里加了点小作料。要不是怕惊动南城门,让日军起疑,我放的就不是巴豆了,非放点砒霜不可。”
程志几乎听傻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邱滨看他那副样子就好笑:“哎哎,傻了!”
程志一挑大姆指:“高!实在是高!不愧是情报参谋!”
“我高吗?脑袋比你好使吗?反应比你快吗?”
“那当然了,我就没想到这些啊!”
“错!大错特错!从咱们上学开始,你哪门的学习成绩比我差!除了开车外,你哪项训练落在我后面了!是你的性格和心态的问题!就说你在司令部门口,我不用看,光听枪声,就知道你是乱打一通。是你不懂机枪!还是不会用啊!好象成绩还不错吧!我的枪法比你好吗?我两枪撂倒两个。你呢,三颗手榴弹加两个弹匣,还不算驳克枪的子弹,你打死了几个!这是你的训练成绩吗?是你本事不济吗?”
邱滨的话句句在理,如同一盆凉水泼在了他的头上,立刻让程志清醒了许多:“说得对!说得好!要不我怎么认你这个兄弟呢!”
“你小子就是欠收拾!不过你的第四颗手榴弹扔的还不错,看你扔的方向就知道你不是懵的。怎么算计的?”
“跟你学的呗,我数着数,估算着他们的速度和我要扔的角度。”
邱滨笑了笑:“这就对了嘛!这才是你老程的水平嘛!”
程志开始慢慢捋清了思路,突然问了一句:“你小子还有后手吧?这事可还没完呢?”
邱滨又看了看手表,得意笑了:“你小子上路了!没错,日本人虽然中了咱们的套,暂时不会封闭城门,但一定会严加盘查的,咱们身上的家伙是个麻烦。扔了?藏在城外?都是下策,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意外,手里没家伙可不行。那个汉奸商会有两辆汽车,天天进出城拉货。跟车管事的那个家伙,贪财迷信。昨天在挂摊上算了一挂,说‘今天他按时辰拉货回南城门之前,会接到两位财神,如果能有接有送,一路送出北城门。财神必有重赏,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否则不但破财,还必招血光之灾。’差不多就是这了,离城门太近会被人怀疑的。时间差不多了,咱俩就在这等吧,大洋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把枪偷偷藏他车上,只要不让他看见枪,他会恭恭敬敬的乖乖听话。按现在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至少理论上没问题。”
程志歪着脑袋看着邱滨问;“你给了那个算命先生多少大洋!还是,你就是那算命先生!”
邱滨笑了笑:“你说呢!”
“我去!你小子不当特务都屈才了!猴都没你精!”
“哎哎,这骂人的水平见长啊!你才是猴呢!”
“对!我现在不就被你耍成猴了吗!”……
小岛来到了办公室,向板垣汇报:“报告大佐,属下无能,让他们跑了。”
板垣却显得很淡定:“哦?怎么跑的?”
“他们事先切断了南城门的通讯,跑到了铁路和公路的交叉口,在那里扒上火车跑掉的。我仔细察看过他们抛弃的汽车,油料很充足,主要部件没有损坏,没有血迹。那里地势平坦,在步行逃跑的范围内,没有藏身之处。而且这辆车是司令部军需官的,他今天去火车站检查物资的装发车情况,这很明显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他们已经得知列车出发的时间和路线,然后抢了车切断南城门的通讯,在指定地点扒车逃跑。我已经通知了前方车站进行堵截,并沿途搜索。”
“你能确定他们一定扒上火车了?”
小岛恍然大悟:“我立刻下令封锁全城!”
板垣摇了摇头:“如果他们没有扒上火车,现在封城已经太迟了。我也不能确定他们就一定没上火车,只是猜测而已。你觉得他们袭击的目的是什么?”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就凭他们两个,没有采用更有效的攻击方式,不去攻击其它重要目标,有两种可能。一是报复泄愤,二是造成政治影响。”
“嗯,不过他们撤离的手法很专业,是只有他们两个呢?还是一个组织的一小部分呢?他们的身份要尽快查清。”
“报告大佐,我已经确认其中一人的身份了!”
“哦?这么快!谁的情报,是‘柴犬’还是‘地龟’?”
“都不是,是郭进财。那个开车接应的人,一直没下车,所以无法确认身份。但那个袭击者却是程海的儿子程志。我正打算派人把他们家里人都抓起来,或者统统杀掉,用他们的血来祭典为天皇尽忠的武士们!看以后谁还敢和我们作对!”
板垣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想了一会:“不,先不要动他们。你先派便衣把程府悄悄的围上监视起来,不要暴露。然后叫郭进财去程府惊他们一下,我们不要出面,而且这件事先不要声张。”
小岛有些不解:“大佐,您的意思是……?”
“这一次你能迅速准确的得到情报,说明有些支那人对我们还是很有用的,但我对程海还是不太放心。我听说程志因为他与我们合作的事情和他闹翻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程志就一定会回家,或者他们一定会逃跑。我们正愁找不到程志,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一网打尽,就算抓不到程志,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到那个时候,再动手也不迟。如果是真的,程志就一定不会回家,他也会继续为我们效力。他不是傻子,他会知道我们不出面,只让郭进财去点一下,就是送个人情给他。以后他该怎么办,他心里清楚。所以我们就要打草惊蛇,围而不抓。”
“大佐英明!可我们伤亡八人,其中还包括一名军官。他们却毫发无损,这简直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耻辱!这样的事实让人很难接受!”
“小岛君,中国有句古话,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必心急,会有机会让你洗涮耻辱的。我有一种预感,你们还会成为对手的,到时候可不要让我失望!”
“嗨!大佐请放心!如果有下一次,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他的!”
郭进财接了令,心里直打小鼓,带了两个随从,硬着头皮往程府走。一个看不清火候的随从见郭进财愁容满面还往上凑:“队长,干嘛拉着个脸啊,咱这是去程家。他们家老是跟你过不去,这回他们家有把柄落咱们手上了,咱还不挺着腰板去收拾他们!”
郭进财正烦着呢,一听他这么说,气就上来了:“你小子他妈的知道个屁呀,日本人只让通报,不准抓人!”
“那咱也得先收拾他们一顿再说。”
“我说你小子脑袋里进水生锈了吧,日本人都不动手,咱们去动?你不知道程志那小子是个不要命的祖宗啊!日本人的司令部他都敢端,你不怕他端你家去!好事落不着咱头上,这事都找上门来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小岛了。你那天是没看见,那个小子端着机枪……”
郭进财突然捂上了自己的嘴,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了,不该把他告诉小岛的事顺嘴说露。
气得他照那家屁股上踢了一脚:“我他妈的跟你说这个干嘛呀!给老子滚,少来烦我!”……
说话间就到了程府,郭进财提了提气,壮了壮胆:“去!叫门去!”……
程云把郭进财堵在了客厅门口:“姓郭的,你跑我们家来干什么?准没好事,说!”
以前因为郭进财横行霸道挨过程云的打,心里很怕,但又不能丢了面子,只能硬提着底气:“嘿,我说你个小丫头片子,别以为有你哥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吧,他现在摊上大事了!”
程云刚要说什么,被程海制止:“小云,不得无理。郭队长,里面请。”
郭进财进了客厅一屁股就坐在橙子上,毫不客气的端起荼来就喝,没想到把嘴烫了一下,往外一吐又被呛了一下。
程海稳稳的问道:“不知郭队长前来有何贵干?”
郭进财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程先生,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昨天没听见城里这通乱,你儿子胆大包天,竟敢端着机枪去打皇军的司令部,还打死了不少太君呢!你说他这不是疯了吗!日本人现在满大街在抓他呢!要不是我看在咱们老相识的分上,在太君面前给你多多美言,那皇军早就上门把你们全家死了死了地了!”
程云的母亲一听急了:“哎呀老头子,这可怎么办呢!”
程云也大吃一惊。
程海却十分淡定,冲妻子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惊慌,很平静的说:“哦?竟有这种事!这个逆子,他要是敢回来,非家法伺候他不可。”
郭进财一撇嘴:“我说程先生,这奉天城让你儿子闹了个底朝天,你一个家法伺候就完事了?”
程云看着郭进财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火往上撞:“姓郭的,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什么?我胡说八道?我是亲……亲耳听太君说的!”
郭进财差点说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怕日后招来灭项之灾。
程云刚要说话,又被程海制止:“小云,休要放肆,这没你说话的地方。郭队长,你放心,如果那个逆子敢回来,我一定亲自把他押到宪兵队,任凭发落。”
程志的母亲听了一惊,本能反应的抓住身边的程云,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郭进财一看火候差不多了,也不敢太深得罪,于是见好就收:“嗯,这还差不多。如果程志回来,一定得去宪兵队报告,不然就按同罪论处。全家统统死了死了地……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郭进财本想再恐吓一下,但无意中看见程云瞪他的眼神,心里发怵就没敢在多说。
程海依旧泰然处之:“来呀,送客。”
还没等郭进财走出府门,程云就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追到院子里:“呸,狗汉奸,再敢来我家,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你个小丫头片子,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你给我等着,走!”
程海正在品荼,好象什么都没听见。
程志的母亲见郭进财走了,就立刻过来抓住程海的胳膊:“哎呀老头子,小志闯了这么大的祸,可怎么办呢!万一他要回来,你还真要把他送到宪兵队去啊?!”
程云立刻接过话来:“妈,姓郭的狗嘴吐不出象牙,别听他瞎说。”
程海蔑视的冷笑了一下:“郭进财没瞎说,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敢瞎说。知子莫若父,小志他现在是不会回来的。”
程云嘴快,抢在了母亲前面发问:“那我哥会有会有事?”
“他要是有事,日本人就不会满大街的抓他了。”
程云听父亲这样说就放心了许多。
程志的母亲还是不放心:“那日本人找不着小志,还是得找咱家算帐啊!”
“你放心好了,日本人要是想找咱们的麻烦,早就亲自上门了,用不着派这么个东西来。他们装聋做哑,是想拿这件事做砝码压住我。哼,他们想得美!”
程志的母亲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程海站起身来非常骄傲的说:“好样的!能干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不愧为我程家的子孙!不愧为我程海的我儿子!我就是死,也能含笑九泉,也能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程云惊呆了!在她的记忆中,这么多年,父亲对她还能算网开一面。但对程志非打即骂,别说夸奖,连个笑脸都没给过。可是今天,程志闯下了天大的祸,父亲却如此赞扬。她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做一个象哥哥那样的人。
但这却吓坏了程志的母亲:“哎老头子,你说什么疯话呢!老程家可就这一根苗啊,你不想传宗接代,我还想抱孙子呢!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程海不以为然:“当年岳父老泰山不就是看我们程家铁骨铮铮,才把你许配给我的吗!他老人家自己不也是义和团杀寇报国顶天立地的好汉吗!”
程志的母亲也惊得不知说什么好,她和程海结婚这些年,从来都是恩爱有佳,处处让她三分。但今天她实在无言以对:“你……你搬出我爹来压我……你……我告诉你程海,小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说完擦着眼泪奔佛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