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沈阳。
上午时分,东北军北大营。
一个青年军官刚刚走出旅部机关的大门,一边走一边看着手里的调令,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喜色……
此时他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走过来的另一名青年军官。直到走到近前,那名军官用手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嘿!小子,偷着乐什么呢?”
他顺着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大滨!怎么是你啊?我听说你不是调到齐齐哈尔去了吗?”
“呵呵,你小子耳朵够长的,还知道关心我啊!还行,没忘了老哥。”
“去去去,刚一见面就拿我开涮。你这不也是上尉嘛,装什么大份。怎么跑这来了?”
邱滨笑了笑,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公文包:“来此公干!前些天就听说你要回来了,这不刚好赶上有这趟公务,也顺便回家看看。我记得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
“嘿,我自己都没记着。行!够意思!”
“呵,你小子可不轻易夸人啊。嗯,我够面子,呵呵。你顺便叫于忠一声,晚上一起好好喝两杯,咱们三个也好长时间没聚一聚了。”
“好,放心,怎么能少了他呢,我这就去找那小子。晚上八点,老地方见。”说着就要走开,邱滨转身叫住他:“哎,老程,你手里拿的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偷着乐什么呢?”
程志回头笑了笑说:“没什么,下晚一块聊。”说着便兴冲冲的离开了。
太阳刚落山,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一名神秘的军官在向关东军情报部发报……
与此同时另一个神秘的人物在另一个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
两封电报几乎同时放在了关东军情报部第二课课长板垣征四郎的办公桌上。
板垣一手拿着一份相互对比的看了看,自言自语的说:“嗯,一切正常,都在意料之中。‘柴犬’‘地龟’,这两个代号不错,都是帝国物种。”
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小岛少佐问到:“都是你豢养的?”
“报告大佐,是我的两名属下分别豢养的。”
“哦,可这两封电报的内容都差不多啊!”
“报告大佐,他们两个互相并不知道,恰好在同一个部队。”
“那么,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他们调开呢?”
“报告大佐,为确保情报的准确性,做到万无一失!”
板垣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很好!……记住今天,今夜我们将迎来期盼已久的,大日本帝国最辉煌最伟大的时刻!做为见证者和执行者,我们无上光荣!”
“嗨!”
晚八时许,程志,邱滨,于忠,如约来到军营附近的一家中档酒楼,三人带着重逢的喜悦坐进了包间。
刚一坐下,邱滨便开始逗程志:“我说你小子留完东洋留西洋,怎么活得越来越倒退了呢?现在过生日不都开始流行吹蜡烛吃蛋糕了吗?怎么不去西餐厅呢?”
程志很认真的说:“咱们三个从上学的时候就在一起,又一起当的兵。入伍的前一天,为了庆贺,咱们都是第一次沾酒,就是在这里。现在各奔东西,聚一次不容易,当然还是要回到咱们当初的老地方啊!”
邱滨阴阳怪气的说:“哦~~,是吗!”
于忠笑着对程志说:“笨蛋,他比自己都了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想法。逗你呢,傻小子!”
程志瞬间便反应了过来,明白了邱滨的意图,便立刻逆转:“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在西餐厅过生日,怎么会和你们这俩大老爷们凑一起呢!那是和情人玩浪漫的地方,你这还没喝就上头了?”
邱滨顺势抓住程志的话把:“呵,现在都学会玩浪漫了。这么说,你在国外也没闲着。又勾搭哪头法国母狼了?还是碧眼金法的吧?”
程志把头一甩:“哼,是她们勾引我的好不好!”
于忠一听马上转变了立场:“你瞧瞧,说你胖,你还喘开了。我不知道你其它的本事见长没有,但你吹牛的本事可见长啊,你就吹吧!”
三人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于忠提议:“咱仨都是同龄,一起入学,一起入伍,一起去的日本士官学校学习,又这么投机。我家里没什么人,邱滨也是独生子,程志是兄妹俩,都没有兄弟。咱们结拜成异姓兄弟怎么样?”
没等邱滨说话,程志一脸鄙视的反驳:“兄弟自在心里,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封建的那一套。”
听完程志这句话,邱滨见于忠稍有不悦,也觉得程志的话有些太过直接,立刻打圆场:“咱们在心里早就结拜过了,早就是兄弟了,要不怎么今天只有咱仨坐在这里呢,别人没份啊!”
程志一听立刻兴奋起来:“对对对,没错!”于
忠的脸上也转回了原有笑容:“说得对!来,干一个。”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邱滨趁着良好的气氛重转话题:“老于,虽然你小我们俩几天,但今年也是二十四了,有没有心上人啊?”
于忠略沉了一下:“事业为重,以后再说。哎?你呢?”
听着于忠的反问,邱滨的脸上显出一丝的傲气:“没合适的。”
程志看出邱滨的得意之像,故意批了他一句:“得瑟啥啊,就说你自己眼眶高得了。”
邱滨见话题已经开始重转,立刻扩大战果:“你比我好,你个花心大萝卜。上学的时候追孟玉玲,到了日本又跟杏子不清不楚的,这回自己跑法国去又勾搭谁了?说!老实交待!”
三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邱滨又转了一个关心的态度:“不开玩笑了,说点正经的。我和老于俩都没什么,你这不能总是脚踩两条船,到底喜欢哪个,心里有没有数?”
于忠也很关注:“就是啊,我们哥俩也看看你这个先锋官是什么情况?”
程志显出一脸的为难像:“这个我也说不好,以前我比较喜欢孟玉玲,但她好象不太欢我。好象杏子一直都比较喜欢我……这,这,这搞得乱七八糟的,我也说不清楚。旁观者清,你们俩说说看,给点意见。”
于忠把嘴一撇:“你不是什么事都很有主意吗,这回怎么了?”
程志很无语。
邱滨想了想说:“凭我对你的了解,哪个都不行!”
“嗯?!”程志和于忠同时都愣了一下。
邱滨却很淡定:“当初上学的时候,咱们还都处在青春萌动期。大家都只凭感觉稀里糊涂的去看自己眼前的人和事,根本没有什么认识。去了日本以后,你对自己的观念又有了新提高。孟玉玲安于享受不问世事的逻辑,已经与你开阔的视野和新的认识背道而驰了。但这些年感情又让你难于割舍,你因此陷于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再说杏子,你并不是不喜欢她,但杏子为达目的会不择手段,不分是非。和你的做人原则非常对立。另外,你们的最大的共同点是,都有着对各自祖国的一腔热血,不想因此放弃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同时你也不希望杏子面对这样的抉择,更不希望杏子为你付出这巨大的代价。所以无论是她们俩个哪一个,都会让你形成今天所谓的糊涂局面,纠结于此。”
邱滨滴水不露的一席话,让程志和于忠听得目瞪口呆。
邱滨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哎,哎,哎,你俩傻了,我随便说说的,仅供参考。”
这时程志才有点缓过神来:“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邱滨看着程志这副傻样就好笑:“行了,别哎呀了!”
程志就象没听见一样:“哎妈呀,这是谁呀,专家啊!大神啊!我这都不认识了!”
于忠也缓过点神来了:“要不怎么叫大滨呢,大神邱滨啊!”
他们这意想不到的反应让邱滨手足无措:“你俩什么时候开始都有这毛病了!”
程志:“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于忠:“三人行,必有我师!”
邱滨:“行了,行了,有完没完了。”
程志:“我觉得自己挺牛的,但和你大滨一比,这一下被比没了。你什么时候长这本事的?”
邱滨见程志开始认真起来,便挑了一下气氛:“哼!我早就有这本事,只是你小子有眼无珠,没看出来。”
于忠假意认真的样子:“深藏不露啊!”
程志也开起了玩笑:“整个一大特务啊!”
哈哈哈……三人又开怀大笑起来。
他们笑的十分真诚,十分爽朗……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两个多小时,但在他们心里好象只过去了几分钟。于忠掏出了香烟冲着他们示意了一下,邱滨摇了摇头,程志也摆了摆手:“抽那玩意干嘛,浪费钱。”
于忠没在意,自己点燃了一颗香烟:“老程,家里还好吧,令尊不是一直盼着你有出息吗,这回应该高兴了吧?”
程志把嘴一撇,一脸的不高兴:“切,才不是呢,不夸也就算了,连个笑脸都没有,还被训斥了一顿,说我太狂傲……还讲了一堆大道理:年青人不要太浮躁……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对得起这身军装,保家卫国……!我都烦死了,从小到大,整天就听他讲这些。稍有小错,非打即骂。从东到西我从来就没违反过军纪,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家老爷子管得比军队还严,再严的军纪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样对我,还把我当小孩子,没完没了的。我知道他也是为了我好,可他那一套可谁受得了啊!”
于忠轻轻的吐了口烟:“这些年我对你们家多少也了解一些,知道令尊的脾气秉性,但我非常敬重他老人家。这几年他身体一直不好,无论对错,你少惹他生气。那令堂呢,她总该很高兴吧?”
程志叹了一口气:“嗨,她可不高兴嘛,院里院外的喊,扰得四邻不安。很怕露下谁不知道我留洋回来了,过两天还要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喊来庆贺。我真是晕呢,有什么好张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当总司令了呢!那个傻妹妹就知道跟着瞎得瑟。怎么样,有想法没,我给你联系一下?你又不是没见过,长得可不丑啊,能拿得出手啊。”
于忠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儿女情长的事,先放一放。你回来没看出点现在的形势吗?”
于忠一语点中了程志的要害,程志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而又严肃起来:“我刚回来,了解的不多。但我看日本人这两天的气氛不太对劲,感觉好象要出事。咱大帅可就死在他们手里啊,该不会真的又要出什么事吧。那年咱们也是刚从日本回来没长时间,大帅就出事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邱滨听着也陷入沉思:“我调去齐齐哈尔,对沈阳的事了解的也不多。老于,你给我们俩说说。”
于忠沉了沉:“简单点说,我怀疑日本人又要动手了,而且这次可能是要翻天的大事。”
程志和邱滨同时愣住了,半天没说话。他们了解于忠不是个乱说话的人,比较稳重。几乎各方面才能都超越自己,而且他又一直在沈阳,更了解实际情况……
于忠低头不语,房间内瞬间变得非常安静。
很快程志就打破了寂静,“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小日本他敢,有我程志在,只要敢他们动手,老子第一个冲上去血染疆场!不驱倭寇,誓不为人!”
邱滨见程志脾气上来了,怕他惹事生非。立刻站起来安抚,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放心!有兄弟在,咱们一起上!”
程志也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好!不愧是兄弟,同生共死!”
于忠觉得不妙,立刻缓合气氛:“哎哎哎,还有我呢!今天是你生日,别什么死呀活呀的,多不吉利。现在日本人不是还没动手吗,只要他敢动手,咱们就一起收拾他们。来来来,坐!”
程志和邱滨又重新坐下,邱滨也顺着于忠的意图对程志说:“今天上午你手里拿的什么,还在那偷着乐?”
程志笑了笑:“那是调令。”
于忠马上问:“哦?什么调令?调哪去?”
程志得意的笑着不出声,邱滨一撇嘴:“呵,这还卖上关子了。”
程志美滋滋的说:“你们自己看!”说着就准备打开上衣口袋拿调令出来给这两位兄弟看一下。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出来“轰隆”的一声巨响,震得地动山摇。桌边的盘碗被震落在地,吊灯也被震得晃来晃去,更是震撼了他们的心灵。
大家一惊,于忠立刻反应了过来:“出事了!”
三人不约而同的快步来到窗边。推开窗户一看,北大营方向火光冲天,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程志马上喊了一句:“快!回部队!”说罢抓起枪带和帽子,第一个冲出房间。
他边往楼下跑边挂枪带,正巧看见战战兢兢的掌柜站在柜台前不知所措。程志脚步也没停,一把从裤兜里掏出全部的钱,看都没看一眼,顺势拍在柜台上,便冲出门去。邱滨和于忠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
掌柜的却因此醒过神来,喊到:“军爷!用不了这么多,我找你钱!”
三人头也没回,似乎谁也没有听到掌柜的声音。直奔北大营的方向,迎着炮火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