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役…精兵…你好好说说,朕洗耳恭听。”赵祯往椅背上一靠,端起一杯茶,慢慢说道。
“陛下,臣…也渴了…”
嘶,这家伙真乃胆大包天之辈,还要茶喝,赵祯道:“那朕是不是得上你个桌案,边喝边聊啊?”
“那自然是极好…”
“噗…”一口茶水没忍住,喷了出来,赵祯怔怔看着李现,李现也满脸纯良地看着赵祯,良久后赵祯冲外头喊道:“袁德海!”
“老奴在。”
“去给大宋定西伯搬张桌案,给他倒茶!”
“老奴遵旨!”退出来的时候那眼睛撇了撇李现,赐座的见的多了,赐桌案一同喝茶的还真么见过,小子你简在帝心啊…
“陛下,臣请改募兵制为兵役制!”
“哦?募兵制有何不妥?前唐安史之乱后能够苟延残喘上百年,靠的就是募兵制!”
“可那是因为玄宗后,前唐再无明君,反观我大宋,明君辈出,国家强盛,民间富足…”
“行了行了,说重点!”
“如今禁军中除延兴军外,各小军都留有一营,专门安置年老体弱的兵丁,此为冗兵弊端之一。”
“但此为善政,军士们身后无忧,方能安心戍守征战。”
“那为何不能让他们服役一定年限后,趁年轻返乡,做个平常人?”
“你说的我都知晓,那些军士们年事已高,返乡生活怕是艰难。”
“若是服役期只有十年呢?十六岁服役,二十六岁返乡,尚是壮年,别说种田经商了,埋头苦读考科举也不是来不及!”
“这…这里面牵扯甚多,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军人不受人尊重,离开军营就一无所有,导致军士们明明想返乡,却害怕日后困苦,只能赖在军中,如此,兵油**越来越多,此为冗兵弊端之二。”
“啊…这说得有些过了吧,今日大典就是朕为提升武人的地位和形象做出的努力啊…”
“陛下,臣请废黜军士脸颊刺字之政!”
“…刺字是为了防止军士逃亡…”
“大宋连战连胜,如此荣耀,逃亡的军士能有多少?反倒是在脸上刺字形同死囚,试问陛下,这样的军士何人愿意尊重?若要刺字也当刺于手臂或者后背,内容也应当是这军士服役期间所在军号藩属,所立军功如何,这才是提升武人荣耀的良策!”
“……嗯,这说的在理,朕认!”赵祯想了想,确实死囚也是脸上刺字,细细想来确实有些不像话。
李现心中一喜,这一会功夫接连试探赵祯的底线,果然如史书上所说,善于纳谏,继续道:
“若军人服役期满后或是伤残退役、或是阵亡后,朝中赏下军田,军田不可买卖,税赋优惠与军功挂钩,则民间参军氛围必定高涨,兵源不愁。”
“祖宗有云,大宋以文制武…”
“以文制武并不是文贵武贱,陛下英明神武、高瞻远瞩,当知这天下的安宁靠的是大宋煌煌军威,铁马利刃打下来的啊!
西南土司作乱,辽国虎视眈眈,吐蕃、回鹘,哪一个不贪恋着我大宋的花花世界,若是此时马放南山,就是自取灭亡!”
“这些道理朕都明白,只需改兵役制即可?”
“赏军田,军士无身后之忧,朝廷去冗兵之耗;
厢军改屯军,冗兵费用又去大半;
赋税与军功挂钩,则军士死战;
服役有期,余生可享安定;
如此百姓愿意从军者愈多,兵源愈佳,如此善政,施之有利无弊!”
赵祯沉默不语,此时他才真正审慎地对待起来,这李现所说环环相扣,一个兵役制拓展出这么多道道,而且还言之有理,韩琦说此人文武双全,今日一看,果不其然,是老天送给自己的大礼啊。
“…有意思,你不是权枢密院直学士吗?这几日就把劄子递上来,交由朝臣们议议看。你再说说精兵,今日朕就在这听你一气儿讲完。”
李现喝了口茶:“精兵首要在于兵源,优良的兵源是精兵的基础,兵在精而不在于多,咱们宋军在西北哪次不是以弱击强,照样大胜,可见人多真不一定就能打赢。”
“那何谓精兵?”
“纪律、装备、战术、精神!”
赵祯细细琢磨这李现所说的八个字,喃喃道:“纪律倒好理解,装备朕也知晓,至于战术和精神,如何说?我大宋军队都依阵图作战,有何不妥?”
“阵图多为战前所制,而战争变化无常,若是敌军不依站前预料的行动,阵图就毫无作用!”
赵祯没有接话,继续问道:“那精神呢?”
“臣请陛下重开武学,童生以上方可录用,这些人一进军中即为基层军官,由陛下任山长,如此日后军中众将皆是天子门生,如此陛下才是真正的三军统帅!”
“为何要童生才可录用?”
“武学中修习兵法,至少要认识字吧,如今军中大字不识的文盲甚多,就算录进了武学,也无法学成。军官们懂些兵法,阵前遇敌自然可以随机应变!”
这一下就解决了阵图这个难题,赵祯越听越有兴致,特别是天下武人都成了自己的门生,此举倒是神来之笔。
李现接着道:“陛下想想,今后大宋的军队,全都是由孔孟忠君爱国思想装备起来的钢铁强军,谁不愿为陛下效死?谁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去造反?”
“这就是你所谓的精神?”
“陛下智力卓绝,臣的心思在陛下面前无所遁形。”李现不轻不重地拍了个马屁。
“此计妙哉,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请撤厢扩军!”
“这又是为何?”
“三衙各帅与厢都指挥使以上不可出征,此为定律,当撤军厢制!”
“牵连甚广,此事再议!”赵祯觉得这事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的,得缓缓,当场否了李现所言。
“如今各军人数只有两千五百人,而禁军出征都以军为单位,臣请扩军至五千人,且军种需要改革,如今我大宋得了良马产地,每军中应当加入骑兵,兵源可以从中下等军中合并,十万弱兵不如五千精兵、实兵!”
“这事儿你们枢密院商量着办即可。”赵祯觉得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儿,汴京周边禁军高达二十万,可这次出征一挑选,东拼西凑的就只有七万多人能战,而不能战并不是因为兵源差,却是因为训练废弛,所以并掉一些弱军也未尝不可。
“陛下,那臣暂时没什么可多说的了,民政非臣本职,臣不敢随意妄言!”
赵祯心中呵呵,还不敢妄言?你说的摊丁入亩之策明日就能传到宫外去,唉,自求多福吧!
“哪儿的话,定西伯治政治军都有些不同寻常之处,今日朕听君一席话,感触良多,尽快上劄子吧。”
“微臣知晓,多谢官家提点。”
“嗯…”赵祯嗯了半天,不见李现告退,忍不住道:“定西伯还有事儿?”
“哦,没了没了。”
“那…你不回府了?”
“啊?这天色已晚,官家不留臣吃个晚膳啊…”
赵振扶额,冲门外喊道:“袁德海!”
“老奴在!”
“送定西伯出宫吧…”
……
“老奴服侍官家十余年,还从未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还让官家请你吃饭?官家的晚膳是要和娘娘们一块儿吃的,怎么,你还想和娘娘们一桌子…?”
“我家里丁口多,粮食也不是那么够吃的啊…”
袁德海停下脚步,直愣愣盯着李现道:“定西伯,人要讲良心,管家赏了你二十万贯,二十万那!咱家一年的例钱才一千多贯,你和我说你家里粮食不够吃?!”
李现熙然一笑:“海公公莫要激动,你不知道坊间流传着一句名言吗?”
“什么名言?”
“嗨,那就是吃别家的要狠!吃自家的要忍啊…”
“咕咚”一声,袁德海气得脚下拌蒜,摔了一跤,李现连忙搀扶他起来:“海公公,您这是怎么了?”
袁德海起身后揉揉腰,龇牙咧嘴道:“没事没事儿,定西伯,快出宫吧…”
……
用过晚膳后,赵祯在福宁殿翻看着各部官员递上来的劄子,张美人将温得正待好处的莲子汤端了上来,虽说后宫中以曹皇后为首,可赵祯却独宠张美人,见她来后也放下手中政事,边吃边攀谈起来。
“今日朕得一人才,率真不羁,倒有些才学。”
“定西伯?”
“哟,爱妃也知晓?”
“谁不知道今日下午官家和他在偏殿聊了两个时辰?”张美人言笑殷殷,烛光下粉面如花,赵祯看得有些沉醉。
“唉,只是明日后他就要倒霉咯,他说的那些事儿,捅出去怕是会与天下人为敌!”
“关键是官家您怎么看待,那些个人人称颂的,哪个不是伪君子,切…”
“哈哈哈,爱妃你言之有理,你猜他今日还做了些什么?”赵祯听了心中直乐,嬉笑道。
“什么?”
“此人厚颜无耻不仅要朕留他吃晚膳,被我轰走后在路上还和袁德海说什么‘吃人家的要狠,吃自家的要忍’,着实让朕捧腹!”。
张美人福临心至,哪里听不出赵祯话中浓浓的喜意,当即道:“这人我听说过,成亲之前咱们还送了些礼物,我宫里刚得了几对玉如意,明儿叫人给他家伯夫人送一对去,官家你说可行否?”
如意如意,如我心意,赵祯点点头,继续大快朵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