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顺序重新排列好以后,他发现信开始是写有他的地址的,邮票也是贴好的。四五封以后就只是光光的信封了,上边记着日期。可能是她起初想把信邮寄给他,不知什么原因,不能成行便搁置了。
他把第一封信展开来念:"璧嗣哥:你好吗?
不辞而别你不会怪我吧?
唉,对你说些什么呢?
写这封信前,我哭过了好多天,差不多眼泪全哭干了,没有泪了,还哭有什么意思?我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见你一次,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咋能见你?我怕你见了我以后,会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我现在太丑了。可见不着你咋行?我简直像是在用对你的思念把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剜掉。病对我来说还没多大威胁,不幸的是我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结果,我最终是要死的。妈和姐还有哥待我很好,我很感激她们,可我仍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她们也没人怪我,不管我发多大的脾气。越是这样,我越感到我已经是一个离死不远的人了,唯有这样的人,人们才不会去与她计较,你说对不对?后来,我想到,既然死离我越来越近,那么,她们便是离我越来越远,我开始留恋她们。于是,几乎是一夜之间,我改变了,我也同样加倍地对她们好。这也就是那句老话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我留恋的不止是她们,还有我的同学、朋友、街坊邻居很多人。可在这么多人当中,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最重要,我不想要留什么最完美的形象给你,我也不想要躲着你。你能来看看我吗?哪怕只这一次。只这一次,或许你来过了,我还想第二次,但到那时候怕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见信后务必来一趟……"纸的空白处堆满了"想你""思念"字样的华饰点缀。其间又有一些斑驳的水痕,料想是泪珠无疑。一股淡淡的咸味从纸上挥发出来,钻进他的鼻子,好像是泪的魂魄,鼻头翕动了两下,忽簌簌滚下一串混浊的液体,跌落在手背上,溅散开后像小孩子画的太阳公公的脸蛋,像一声枪响打碎的玻璃洞口,陌生得不能辨认,又差不多像是信纸展开的时候从中跌落,贴着变了色的邮票的中规中矩的泪珠。
他从冰箱里取出啤酒,一次喝下去半瓶,再次喝干了瓶底。从泪花里含着迷离醉色继续看信,仿佛柯茜昨天晚上还从宿舍门口跑下半楼,在黑暗中吻他来着;仿佛她晌午还噘嘴与他呕气来着。倏忽间,连她的影子都找不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消失得甚至与永恒扯不上一点关系,躯体被埋得远远的,坟头也不知道即将在几个年头过后就被人遗忘得几近荒芜,而他手里只有一沓信纸与它遥遥相应。他差不多握的是一份坟墓说明书。
情绪很激烈,几乎达到了极限,他觉得没必要一次拆开那么多信,因为一封信已极尽生离死别悲伤之能事,看多了,也不过是一种怀念的叠加,怀念与日子紧密相通,怀念的叠加即是日子的叠加,把所有用来悲伤的日子叠加在一起,就会因为缺少日子怀念而很快招致淡忘。来日方长,就让每一封信起到它独立的作用,一封信即是一次回望感怀,让它在时间长河中像一叶叶静待人来的小舟,偶尔转过山角或跃至涧底便能与它相逢,乘舟荡漾在昨日的湖心,重温旧梦。他将信捆扎好,收进了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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