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1 / 1)

()彩月他们接到的的确就是京城司空探德的信,信上言辞恳切,除了哀悼刘家罹难痛骂天矶帮外,还追述了自己与刘堡主的交情,末了竟告知彩月刘家的幽明珠原在自己手里,现愿完璧归赵,急盼彩月前去。

青阳堡的两颗幽明珠下落不明本来就是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何魔破堡之日并未得到幽明珠,大约珠子当真不在青阳堡。那么按理说刘宏啸当日既知自己性命难保,嘱咐彩月潜逃时应该会把幽明珠的去向告诉唯一的亲生女儿才对,可是彩月却极口否认,竟是毫不知情。珠子就这样不翼而飞了,岂不是咄咄怪事。如今突然接到这么一封信,竟有人将这稀世之宝送上门来,这更让人惊疑不定了。

“司空探德不是京城的首富吗?一个商人,怎么会和刘堡主有这些交情?”金越拿着信反复推敲了几遍,道。

“商人本就是江湖之人,和武林人士交往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有些商人自己本人就是练家好手。只是,”章远山想了想向彩月道:“我与令尊交情非浅,十多年前几乎是日日聚在一处,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令尊那时就认识这个司空探德呢?”

“我也不清楚爹与此人十多年前是否真有这样深的交情,很少听爹提起这个名字,更不知道爹爹竟会把幽明珠交给他来保管。”

“很少?那就是说仍听到过喽?刘伯伯提这个名字时都说了些什么呢?”伊凡道。

彩月望着仍躺在床上的伊凡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真的不记得了,只是有印象确实提到过。”

章远山皱眉沉思了片刻向江一春道:“看这信上说的恳切,或许刘兄真的认识司空探德也说不定。虽然不知道刘兄为何要将珠子交到他那儿,但现在人家既然主动提出要归还珠子,我看不管是真是假,咱们都该去走一趟。”

“章兄说得不错,去了才知道究竟,好歹有这线索总比没有强。”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章远山、刘彩月、金越结伴朝着京城快马加鞭的赶了五六日,到三人进城时已是掌灯时分了。天子脚下实在繁华,虽时已至此,街上仍然人来人往不见一点冷清。三人按信中所写,果真在城西的一条街上找到了一家熙春客栈。客栈很大,布置得也相当华丽雅致。一二楼是个饭庄,可供住宿的客人一日三餐享用,路过之人打个尖什么的也很方便。二楼以上就是客房,按规格分为上下两等,上等天字号,下等地字号。彩月三人到时客栈饭庄里满是人,十几个伙计跑里跑外的忙得不亦乐乎,唯有柜台后一个掌柜倒显得颇为悠闲。那掌柜的四十上下,戴着顶瓜皮小帽,一张黑脸上两撇八字黄须,已经发了福的身体把件暗黄色绸衫撑得鼓囊囊的,他正对着一本帐簿儿慢悠悠的拨着算盘珠子,还不停的打着呵欠,仿佛一百年没睡够的样子。

“喂,掌柜的!”彩月将手中的宝刀往柜上一按,照信中的约定冲那掌柜的作了个手势“住店的。”

“哦?哦……”那掌柜的抬起一双朦胧睡眼,将眼前的姑娘打量了一番,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一老一少,“可是刘姑娘到了?就三位?……房间已安排好了,这边请,这边请!”他满脸堆起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丢下了算盘,殷情地为三人引路。

上到三楼,他亲自打开了左边连着的三间房,陪笑道:“当家的老早就让我们在此专候着,因为不知道白庄会有多少位英雄来,这天字号的房就全空着呢。前些天来了几个山西的客商愿意出高价租这些房,我们当家的都硬是没有答应。”

“真让贵当家的费心了!”章远山抱拳道:“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去拜见贵当家?”

“不会久,不会久!过不了一两天,当家的定会派人来接各位,这几日就委屈各位先在客栈里住下,有何吩咐喊鄙人一声,鄙人姓叶。我们当家的还说,为保险起见,还请各位这几日尽量不要外出才好……”

“这个好说。叶掌柜,你有事就先去忙,不必为我们耽搁工夫。”彩月道。

“那好,姑娘,二位,咱就先告辞了,晚饭立刻备好。以后的一日三餐我们也有准备,各位只管住下不必费心。”说着又唤来一个眉清目秀叫做来幸儿的小厮,一再吩咐要他好生看待。

“掌柜的放心,我照顾得来。”这来幸儿机灵的厉害,一边打发走掌柜,一边又陪着笑安置彩月三人。

三人就此在熙春客栈里住下,每日除了三餐很少下楼。楼左边的天字号房自他们来后就任人住宿了,叶掌柜原说的那几个山西的客商第一个住进来,就要了彩月他们旁边的几间房。彩月三人有来幸儿和叶掌柜殷情服侍倒也住得省心,只等司空探德派人前来,谁知一连等了两天也不见动静,问那叶掌柜,只说是临时有些事情耽搁了,让耐心再等个一两天,三人也无可奈何。

到了第四天早上,彩月坐不住了。

“不行,这样等下去要等到何年何月!章叔,我看咱们不能光坐在这里,信里分明写得很急,现在却这样一拖再拖,里面定有蹊跷。”

“先别急,他既然主动来信邀我们,总不会将我们白晾在这里。再说这京城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胡乱走动也不好,为今之计静观其变才是上策。”

“章叔说的是。幽明珠事关重大,武林中人对它本就极为敏感,司空探德不让我们直接去他府上,又不叫四处走动,也可说是为了谨慎起见掩人耳目。如果我们冒冒然行动,反而可能误事。不过彩月,你再好好想想,你爹提到司空时可真得是很有交情的模样?”

“事隔很久了,这名字听来有印象,好像是提过一两次,可为什么提,都说了些什么却一点也记不得了。”彩月皱着眉道:“就是围堡危急之日也没听爹说到幽明珠,更没提起这个人。”

“这就怪了……”章远山摸着胡子沉思了片刻,“按理说不应该呀,这么重要的事,刘兄怎么会没个交代!”

“哦,对了!爹提及司空探德时言语间好像颇为高兴!”

“就这些?”

“现在只记得这些。”见两人都颇为失望,彩月有些不好意思。

“高兴?但愿他与你爹真的如信中所写曾经是好友才好。也许刘叔闭口不谈他的姓名就是不想让人多留意这个人,这样幽明珠才能更安全。”

章远山看了金越一眼,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这样拖拖也好,仕原已会知风雪老道,不日就会赶到这里,他曾在京城待过些时日也许知道些关于司空的情况。”

“是风雪道人翁郁泰吗?仕原好本事,把他也请动了!”金越笑起来。

“风雪道人,风雪道人……”彩月皱着眉头念了两遍,猛然道:“是呀,怎么忘了,爹提起司空探德时好像也一并提过风雪道人这个名字的……”

正这时,来幸儿上来告诉他们早饭已备好了。

三人下得楼来,挑了张对门的桌儿,小伙计依次上了几样点心,有水晶包子、枣泥馅儿的糯米糕、荠菜和火腿丝儿卷的春卷儿、还有当地特色的羊乳大葱烙饼;粥却是红豆小米粥,端上来扑鼻的香;三样下粥的小菜也精致得很,一盘酸酸辣辣的白笋丁,一盘卤味的双色小牛肉干,一盘黑山菇片烩的醋鱼丝。

“叶掌柜,这几日日日如此丰盛,连早饭也不例外,让我们如何过意得去。”

“章爷说的哪里话,三位是当家的朋友,区区饭菜算不得什么,鄙人还恐有所怠慢呢,三位慢慢用,慢慢用。”

客气一番,叶掌柜退回到柜台后面打他的算盘了,仍然是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

彩月吃吃的低声笑起来:“也不晓得这姓叶的晚上做什么去了,呵欠连天的,司空探德用这样的人替他照管客栈,怕不常出错帐!”

章远山抬起头来以目光示意彩月,彩月便不再开声,三人只管埋头吃饭。街面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各种吆喝声夹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此起彼伏。客栈里也越来越热闹,从楼上下来的房客还有外面进来的客人,很快就吵吵嚷嚷的占满了桌子。离章远山这一桌不远的一张桌子被那几个山西来得的汉子占着,他们正翘着二郎腿,旁若无人的喝着酒划着拳,怪声怪气的高声叫嚷。

突然门外一阵嘈杂,人们还未来得及伸长了脖子向窗外瞅瞅,就见一年轻女子带着哭腔闯了进来,原本吵闹喧哗的客栈这回顿时安静下来,没人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再看那女子不过十**岁年纪,面目娟好,只是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神情十分慌张。“这不是醉君苑的酥酥姑娘吗?”内中有认识的低声道:“怎么这么狼狈?”那人话音未落,门外又冲进来四五个彪雄大汉,凶神恶煞般扑过去,为首一个黑脸汉子一把揪住了女子的一头青丝。

“妈的,跑!老子让你跑!”说着汉子就抡起了巴掌,可是还没等这一巴掌下去,只听哐的一声他自己倒先整个儿撞飞了,跌在墙边的大柱子旁。不仅那汉子,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再看他的一只袖子竟是被两只小小的竹筷牢牢钉在了柱子上。

“谁?妈的!是哪一个,有种的站出来,敢和爷爷玩阴的!”那汉子用力一扯,袖子破了,筷子却纹丝不动的插在柱子上,他一骨碌爬起来,也不知是被气还是被吓得脸色铁青,不过仍仗着自己人多扯着脖子骂起来,可左看右看也瞧不出那使筷子的是谁。他正乱喊时,门外又冲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一副贵公子哥打扮,头上戴着个金冠儿,衣饰十分华丽。

“怎样,抓到了没有?这臭娘们!”戴金冠儿的一脸气急败坏,挺着个肥胖的身子气喘吁吁的嚷道。等进门看到那女子正蜷在一个桌脚边低泣,这才缓了脸色。

“妈的,老子花了大把的银子,怎么,想跑!我看你往哪儿跑!”说着就上前揪住那女子。

“住手!”一声断喝,金冠儿被推了个踉跄。

“妈的!”金冠儿恼羞成怒骂了一声,挣脱扶住他的一群跟班儿就要发作,可是定睛一看,原来差点推倒自己的竟是个姑娘,十**岁年纪,眉宇间颇有英气看起来比那个酥酥还更多几分姿色呢,不觉骨头都酥了一半儿,脸色也由阴转晴。

“哟,原来又是个小美人儿!我喜欢,哈哈。有些力气嘛,想和本公子玩玩?哈哈哈”金冠儿搓着手色迷迷的打量着面前的女郎,怪笑道。他身后的几个汉子也跟着大笑起来。

“哼,玩可以,就怕你玩不起!”姑娘鼻中一哼,她不是别人正是彩月。

“好大的口气嘛!”金冠儿正要上前,被一旁刚吃了一顿竹筷的黑汉子拉住,在他耳旁低估了几句。

“哦?”那金冠儿看了看插在柱子上的筷子,又看了看面前的姑娘,似有不信,看她柔柔弱弱的俏模样儿,就算手劲大些,也没那力道。当下仗着自己也学过些功夫,又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

“那好,美人儿,本公子就陪你玩玩……”不料话没说完就被彩月轻轻一个扫腿竟扫出四五步远跌了个狗啃屎。四周立刻爆出了一片哄笑声。彩月双手抄在胸前,抿住嘴斜着眼立着,轻道了声:“脓包!”

那金冠儿何曾丢过这种脸,直气的额上青经突起,指着一群跟班儿骂道:“都是死人吗?还愣着干嘛,给我上!臭娘们!”

七八个歪歪斜斜的汉子听说,便要一齐扑上来。金越在一旁看看不好,恐怕彩月吃亏,正打算出手时,叶掌柜慌慌张张地跑到那公子哥儿面前。

“别打别打!公子,何苦跑到我这儿来闹,要是砸坏了东西……”

“怎么,姓叶的,本公子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得上你管!滚一边儿去,砸烂了,本公子一人负责!”说着叉开五指把姓叶推了个歪咧,向两边骂道:“妈的,上啊!养你们吃闲饭的?”

眼看几人又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金越袖子一摆,卷起桌上的几只竹筷,只听得嗖嗖嗖几声,竹筷夹着力道箭一般射出去,顿时又有几人被钉在了墙上。金冠儿眼看着几只竹筷长了眼睛似地朝自己飞来,惊得张了嘴,正避无可避之时却有一条人影从门口飞快的掠进,腾空截下了筷子,稳稳当当立在脸色苍白的金冠儿身前。

“好俊的身手!”金越心中喝彩,能截下他暗器的人可并不多。

“又一个帮凶!”彩月冷笑一声。

来人头戴逍遥巾,年纪不过二十五六,身长七尺有余,长的相貌堂堂,眉眼间别有一种严肃深沉,一望而知就是个少年老成的干练之人。

他没理会彩月的嘲讽,只头也不回的对身后金冠儿冷冷道:“老爷正四处找你,你却在此调戏民女,还不给我回去!”

谁知金冠儿不但不感激搭救之情反倒裂起嘴怪叫起来:“你管我!”又指着地上的酥酥:“她算哪门子民女,不过是醉君苑的一个婊子,花了少爷我那么多银子……”

“住口!”那人脸色冷淡平静,口气却甚是严厉,又朝那边仍被钉在墙上乱嚷乱叫的几个汉子喝道:“人家手下留情,没伤着你们分毫,还在那儿鬼哭狼嚎甚么!丢人现眼的东西!带着公子都玩到窑子里去了,你们的胆子不小啊,回去一个个剥了你们的皮!还不把公子带走!”

几个汉子吃他这一骂,竟不敢再吭半声,慌忙将被钉住的衣裳扯下来,也不管破没破,过来架住他们的主子就往外拖。金冠儿气得脸色煞白,哪里肯走,只是拗不过几个人高马大的跟班儿,硬是被连搀带拖的出了门,一路上却还蹬着腿,口里只管乱骂。

“姓聂的,你算个甚么东西!仗着老爷子这阵子宠你,怎么着,竟敢管到老子头上来了?……你一个奴才样的人也敢管我!……姓聂的你给我放明白点,你是什么东西!奴才!一条狗!……”

一路骂过去,越到后面越不堪入耳。再看那姓聂的涵养倒好,竟如没听见一般,瞥了剩下的几个汉子一眼,冷冷道:“还不滚!”

几个原是醉君苑的打手,都是些逢软欺逢恶怕的家伙,知道姓聂的来头不小,再不敢放肆,忙不迭地扯起地上哭哭啼啼的女子就往外去。

彩月哪里看得入眼,挺身上去将女子拉到自己身边:“你们几个只管滚,人必须给我留下!”

“那怎么行!”又是那个黑脸汉子。他倒不怕这丫头,只是忌惮丫头旁边那个书生样人的竹筷厉害,不敢轻举妄动。

“聂爷,你看这……他们要抢人,醉君苑也不是吃软饭的。”

“那是你们的事,我管不着。”姓聂的淡淡道:“不过,要打架街面上打去,敢砸了熙春楼,我谁也不放过!”

好大的口气!彩月瞪了他一眼,正要发话,熙春楼的叶掌柜已把姓聂的扯到一边好一阵嘀咕。

只听姓聂的哦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彩月三人,神色有些变化。他重新走过来对醉君苑的几人道:“你们回去说给苑里老鸨儿,就说我聂凌煊留下那姑娘了,赎身的银子回头一准送上。”

“这……”

“有问题吗?”聂凌煊鼻中冷冷一哼。

为首的黑脸汉子忙向同伴使了个眼色,满脸堆笑的凑上去:“没问题没问题!聂爷是什么人啊,酥酥姑娘能跟了聂爷是她的造化,聂爷……”抬眼见聂凌煊冷着个面孔,他只得悻悻的将已到嘴边的几句恭维话又吞了回去,带着几个兄弟唯唯诺诺的出了门。客栈里,人们见事已了结,便又闹洋洋的各自说起了各自的事。

彩月还在惊疑,却见那个聂凌煊已冲自己微微一笑道:“这下该满意了,刘姑娘?”

听他这么一说,一边的章远山和金越都站了起来,姓叶的掌柜忙陪着笑上前引见,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聂凌煊竟是司空家的总管。

“这么说刚才那个公子哥儿是……”章远山不禁脱口问道。

“见笑了,是我家老爷的大公子司空珏。”

其实结果已在大家的意料之中,然而聂凌煊话一出口,彩月三人仍然止不住啊了一声,谁想司空探德的儿子竟是这德行。

聂凌煊自然明白众人的意思,只是不好说什么,当下一拱手,压低声音向三人道:“我家老爷专程派我前来接各位去庄中一叙,老爷不希望有太多人知晓这件事,所以等会儿我先走,诸位随后出来,轿子会在外恭候,还请不要声张才好。”说着又看了看含泪坐在一边的酥酥,向叶掌柜道:“这姑娘就暂时安置在这里,等忙完了这一阵再想法子。”说罢向彩月三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故意提高声音道:“那好,我就先告辞了,过些日子定然再来拜会诸位。”

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彩月等起身出了门,门口斜对街已然停了三乘青布小轿。三人左右望望上了轿子。谁想轿子前脚刚走,两个在他们之前就吵吵嚷嚷出了门的山西客商后脚便出现在街边,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远远的跟在了轿子后面。

这时离熙春客栈不远处对街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客栈里,透过客栈二楼一扇临街的窗户,还有一双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两个步伐矫健的山西人,看着他们随着那三顶青布小轿穿梭在人群中,最终消失在了街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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