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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之后，黄祖领着十来个人纵马逃了出来。翻过一个不算陡峭的山坡，马儿开始飞快地俯冲。这时候，他听见嘶的一声，什么东西划破了沉寂的空气。马尖啸起来，猛地提起前腿，差点把他甩出去。他知道马腿上中箭了。他伏在马脖子上，大腿紧紧夹着马背，浑身汗涔涔的。等到马儿逐渐平静下来，他才慢慢直起身子。他的人在后面勒住马，都惊惶地望着道路两侧的树林。
“谁？是谁？”黄祖颤抖地吼道。
一群人从林子里闪了出来，站到他的对面。约摸百来个人。黄祖认出来领头的正是甘宁。和三年前一样，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腰间挂着一对铜铃，丁冬作响。
“是你！”黄祖惶骇地瞪着眼睛。
甘宁骑着马，冷冷地望着他。他背着牛皮的硬弓，腰上插着匕首。阳光透过树叶，把刀锋射得亮晃晃的。
“你要干什么？”黄祖浑身发抖。
甘宁还是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
黄祖惊恐地喘着气，忽然扯起缰绳，朝马肚子狠狠踢了一脚。马儿猛地向左边一蹿，载着他往林子里跑去。甘宁飞快地挽起弓，从背后抽出一根羽箭，搭上，拉紧，一松手射了出去。又是嘶的一声，箭笔直地飞向黄祖的背心。他身子一歪，跌了下去，一只脚还套在马镫里。那匹马继续向前跑，把他脸朝下拖着。
沈弥紧了紧缰绳。
“不，”甘宁说：“我自己去！”
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铜铃。“兄弟，保佑我。”
他扬起鞭子朝马屁股上一抽，飞快地追了上去。不多久，他勒住马停了下来。透过树林，他看到黄祖的马在原地翻着蹄子。那个胖子在地上挣扎着，拼命想把脚从马镫上弄下来。他被拖得遍体鳞伤，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甘宁翻身下马，抽出匕首朝他走过去。
“兴霸，放，放过我！”黄祖哀求着，双手不停地扯着马镫。“放过我！求你，兴霸，求你放过我！”
“兴霸？这名字是我编的。”甘宁说。他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地朝黄祖逼过去。
“求求你！放过我！我求求你！”
“再告诉你一件事。真正的甘宁，三年前就死了。”
黄祖毛骨悚然地看着他。那个瞬间，他的手停在了马镫上。
“你，你到底是谁？”
“锦帆船主，甘兴！”他说着，举起刀。
阳光透过树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刀锋亮晃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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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把头埋在膝盖上，一句话也不说。
“别想这个了，”甘兴说。他用一根树枝摆弄着火堆。火焰熊熊地燃烧着，把他的脸映得通红。“想想好的一面，想想以后可以做的事情。只要活下来，就有很多事情可干了。你可以去找罗，也可以去找你妹妹。这些都是好事。不单是你，现在这儿的人都能活下来了。等你平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些，你就会明白苏飞的意思了。”
“苏飞……”甘宁喃喃地说，像在自言自语。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熊熊的火堆。他看上去已经平静多了。
“这就对了。”甘兴说：“别老是那么暴躁。”
甘宁仍然望着火堆出神，火焰在他的脸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忽然开口说。
“谁？苏飞？”
“对。”
“那就好。”甘兴说。
他们默默地坐在那儿，甘宁把目光从火堆上移开了。
“大哥。”他说：“跟我聊一会儿吧。”
“好。”
“你照顾我这么久，我从来都没谢过你。”
“得了吧。”
“我说真的。”他端详着甘兴的脸：“我追那个人贩子，追到巴郡的时候，差点饿死了。那时候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死了。”
“那么久的事情了，你还记着干嘛？”
“我一直没谢过你。”
“谢你自己吧。我那时候是听沈弥说，有个怪人，我才过去看你的。他跟我说你有对铃铛，是铜的，可以用来换点饭吃，你就是不换。我觉得你挺有意思，所以才去看你。”
“妹妹给我的。”甘宁黯然地说着，低头把铜铃掏出来。“她就留给我这么一件东西。”
甘兴望着他，用树枝捅了捅火堆。火焰呼地一声向上窜去。
“大哥，那个时候我没说实话。”甘宁说。他的声音死沉沉的。“妹妹她……已经死了。”
甘兴一楞。他看了看甘宁，把手里的树枝扔掉，伸出手去搂住对方的肩膀。
“我那时候不想跟你说，我觉得我说不出口。妹妹想从人贩子那儿逃出去，被他们抓住了，他们就把她弄死了。这样的事情，我说不出口！”
“我明白，”他紧紧搂着他的肩膀：“我明白！”
“你以前问我，为什么要把名字改掉。我觉得甘霸这名字不好。霸有个什么用呢？这个天下无论是谁的，如果他不能让这个世道变得安宁一点，那又有个什么用呢？我只想这个世道安宁一点。那样妹妹就不会被拐走了，我们也不会做贼。那样什么都好了。”
“对。”甘兴说：“对。你的名字改得好。”
甘宁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侧过脸，看着大哥。火光跳跃着，他的神情显得严肃而庄重。
“大哥，又起雾了。”他开口说。
甘兴抬头看了看天空。
“是啊。”他说。这时候，他觉得甘宁的手猛地动了一下。他感觉到什么东西一瞬间在他侧面闪了闪，亮晃晃的。一把匕首猛地朝甘宁身上扎过去。他浑身一颤。他看见甘宁已经把刀尖扎进了自己的胸口。
“义弟！”他吼道，疯了似的去抢那把匕首。他看见滚热的血从腰刀周围迅速地涌出来。他用了全身力气，帮他捂住伤口，死死地捂住。血从他的指缝中漫了出来。甘宁开始咳嗽了。
“大哥……”他说：“我知道苏飞的意思……”
“闭嘴！”甘兴说：“闭嘴！”他搂着他，死死地捂着刀口。他的手给血暖得热乎乎的。
“黄祖没见过你……苏飞……他想救你，”甘宁不住地咳嗽，血涌到了嘴角。“大哥……你，你以后就叫甘宁吧……你要是叫甘宁……就……”他又咳起来。
“别说了！”甘兴哭着说：“别说了！”
“你叫了甘宁……你……你做什么事情，去哪儿，都像我在做一样……你……”他的脸朝旁边一倒，伏在甘兴胸前。
“义弟！”甘兴抱着他，拼命地摇晃着。“义弟！义弟！”好些人围了过来，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义弟！”他哭着，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他像一个无助的孩子那样，失声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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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了甘宁，你做什么事情，去哪儿，都像我在做一样。
他一直这样想着，在夷陵的孤城中，在百骑劫营的时候，在蛮王沙摩科的面前。他这样想着，再也没觉得害怕过。
“喂，你叫什么名字？”
“甘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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