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这两天,张子瑢在为耿兴川住院的事情而忙碌。她费了不少力气才说服耿兴川入院接受治疗。当她对耿兴川说明治病的所有费用,都是由耿严担负的之后,他才答应住院治疗。他患的是急性肾衰竭,必须尽快住院治疗,否则很可能有生命危险。她还没有机会和耿严谈耿兴川的病情,这些天他们的关系很紧张,经常为了耿兴川的事情而吵架,闹得不欢而散。她能够理解耿严的心情,知道他曾经的遭遇和痛苦。可是,她不能容忍,他对病重的父亲不闻不问、视而不见的行为。

今天,张子瑢安排好医院的事情后,抽空到商场买了些耿兴川住院时要用的生活必需品。她提着大包小袋的东西回到茶楼,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心雅急匆匆的跑到休息室告诉她,耿严在外面已经等了她三个小时。听到耿严来找她,她却没有兴奋和高兴的感觉,有的只是不知所措。

耿严坐在靠窗的位置,十指交叉相握,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的车潮人流。他这样坐着已经有三个小时了,可是他要等的人还没有出现。他看似沉默冷静的眼中,包含着无数的蠢蠢欲动的怒火与焦躁。

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他并没有抬头,直觉告诉他那脚步声是属于张子瑢的。“你到那去了?”他不悦的问道。

子瑢犹豫的说:“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抢先说:“你去医院了?”

“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去医院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她去过医院?

耿严皱了下眉头,说:“你身上有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自从十年前刀伤痊愈后,他就没有再踏进过医院的大门。他讨厌医院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

没想到他的鼻子这么灵,她坐到他对面的位子上,实话实说:“耿严,耿叔叔今天住院了。医生说他患的是肾衰竭,必须马上进行治疗,迟了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他勃然大怒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是他来叫你向我要钱的吗?告诉他,别做梦了。我耿严不会给他那种人一分钱的。”

“我对你说这些,是想让你以儿子的身份去看看他,他真的很需要你的关心。如果有你在他身边,我想对他的病情会有帮助的。”

“我是灵丹妙药吗?看到我对他没有好处,只会让他提早去地狱报到。”

又来了!每次和他提到耿叔叔时,他的情绪和言词就异常过激。子瑢注视着他,语气平和的说:“我不想和你吵架。我们就不能平心静气的,好好谈一谈吗?”

耿严粗声粗气的说:“如果你想说有关于他的事情,免谈!”

“你别固执了。医生说叔叔的病,痊愈的可能性很渺茫。如果你还一意孤行,不肯原谅他过去所犯下的错误,那么迟早有一天,你会为自己今天的固执,而感到后悔莫及的。你想遗憾终生吗?”

“我为什么会遗憾?他今天的下场都是他自作自受的结果。他根本不配得到宽恕!他不配!”他永远也忘不了爸爸毒打他妈妈的画面。忘不了是爸爸把妈妈治病的钱输光,害得他妈妈没钱治病而去世。有太多、太多的怨恨无法忘掉。

子瑢沉默不语,凝望着他。他所说出的那些无情的话,就像炸药可以将人炸的粉身碎骨。她不得不承认,在许多方面自己都不能认同他,尤其是他对自己父亲冷漠无情的态度。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爱这个男人什么地方?竟然会爱他爱得无法自拔。她想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却怎么也找不到。也许她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爱来融化他冰冷的心,让他的心温暖起来。

“你不想去看他,我不勉强你。”子瑢把一张白色的卡片,一寸寸的推到桌子中间,说:“这是医院的地址和耿叔叔的病房号。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按照上面的地址去看他。”没等耿严做出激烈的反驳,她便转身离开了。

耿严紧咬牙关,瞪圆眼睛,目光深邃的盯着那张卡片。没有人能分辨得出他眼中的情绪。

当子瑢整理好东西后,再次回到座位上时,她知道自己又失败了。那张可怜的卡片已经成了一堆白色碎片。他居然把地址给撕得粉碎。她闭上眼睛,压抑住心中的恼怒。她知道想让耿严把埋在心里二十年的心结解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这天晚上,他们没有再交谈过,只是各自思量着心事,静寂的气氛中暗藏着波涛汹涌。黑蓝色的夜空,无情的将仅有的几颗星星吞噬。都市里再多的霓虹灯,也不能将漆黑的夜空完全照亮。

“谢谢你,送我回来。”子瑢站在楼门口和耿严道别。

“你明天还要去医院吗?”

“是,我要去给叔叔送些生活用品。”

“我不希望你去。”

“你不去,我不勉强你。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我不能看着一个身患重病的老人,身边没有照顾。”

他冷嘲热讽的说:“身患重病?我看他活蹦乱跳得很!”那天在修车行,耿兴川在众人面前光着背,跳舞时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这种不知羞耻的人,不配成为任何人的父亲。

“你能不能心胸开阔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应该为了未来而活,不是吗?你这样的痛恨你父亲,实际上是对你自己的折磨。”她苦口婆心的和他讲过许多道理,可是他总是充耳不闻,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耐心,能够供他消耗。她第一次无所顾忌的说穿了他的心思。“你恨他,是因为你对他还有爱。你对他的责怪、怨恨都源于你太渴望得到他的爱了,而他却一再的让你失望,所以你选择用恨来报复他,结果你的恨伤到的反而是你自己。”

“够啦!不要用那种义正词严的语气跟我说话!你自以为能够看穿我的心吗?告诉你,没有人懂得我的心,没有人……”他狂喊着,眼中闪烁着慌乱。

他的激动情绪透露出内心的软弱。她百感交集地端倪他,低声说:“我承认,有时候我的确看不透、也猜不透你的心。我说服自己要经常站在你的立场,从你的角度分析问题,尽量考虑你的感受。我不能保证百分百的了解你,可是我懂你。我能看懂你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对爱的渴望,而不是仇恨。”

他阴阳怪气的说:“收起那些让我倒胃口的,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吧。它们对我这个冷血动物不起任何作用的,你还是留着去感化别人吧。”

她没有生气,眼睛直视着他,不曾离开过一秒。她苦涩的轻笑,说:“你认为我是在教训你吗?你觉得我说的话空洞也好,假惺惺也罢。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我请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希望你能够到医院去看看叔叔,让他清清楚楚的看看自己长大成人的儿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好啦!说来说去,你还是站在他那边。好……你善良,我恶毒。我是全世界最邪恶的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这个高贵、纯洁、善良的天使。一开始我们就错了,错的一塌糊涂!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他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蛮不讲理的大喊大叫,发泄着心中的烦躁。

“你后悔了?你对我们的感情还是犹豫不定,你为什么总是不断的找借口想要和我分手,想要把我推开呢?和我在一起,让你那么的没有安全感,没有信心吗?”她受够了他的摇摆不定的态度,他为什么总是对他们的未来缺乏信心呢?

他频摇着头,声音干涩的说:“不,不是你的错。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是我不能给你安全感。”

“我不这么认为,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很踏实。对我来说,爱不需要什么誓言、保证,那些东西太遥远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因素,让你摇摆不定。可我不会,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说过希望你快乐起来。要知道放下仇恨,人才会真正的快乐起来。”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更希望看到你们父子团聚。叔叔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看着他带着遗憾离开。我也不想看着你含恨过日子。知道吗?你连笑起来都不快乐,眼里总是带着难以抹去忧郁,我想看到你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容。”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从眼神中看得出,她对感情的坚定不移。

他喉头发紧,喃喃的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除此之外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了解他的一切,包括他自己恐于承认的感受,她都能够感受的到。而他却一再的误解甚至是曲解她的好意。

他闭上微红的双眼,将她搂进空虚的怀中,只有在抱着她的时候,他的心才能感到充实、温暖、踏实。她总是替他着想,体谅他的心绪。他能回报给她些什么呢?她想给他带来快乐,而他却随时会给她带来不快乐和痛苦。理智不断的提醒他应该放手,让子瑢去寻找更适合她的、更爱她的男人。理性和感性的交锋中,理智终究失败了,他放不开她。

“那个人就是你说的,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吗?”张妈妈等待着女儿的回答。

“您看到啦?”

张妈妈气呼呼的说:“你千挑万选,就选上了他。你别以为我没有认出他来。他就是你的中学同桌,丰华中学的打架王耿严,对不对?”她今晚和老公散步回来,正好看到一个男人送女儿回家。他们想偷偷地观察一下那个男人,于是躲藏在花丛里偷看。张妈妈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是耿严。当年在知道女儿和全校最差的同学同桌后,吓得她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女儿会受欺负,甚至打算给女儿调换班级。她对耿严的印象极为深刻,因为那小子就是让她患上失眠症的罪魁祸首。如今女儿竟然和他谈起了恋爱,她这个当妈的自然要第一个出来反对。

子瑢惊讶的看着妈妈。“您的记性真好,居然还记得他。”

张妈妈咬牙切齿的说:“他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他不是离家出走十年了吗?怎么又回来啦?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是他来追你的吗?”

“妈,他现在和上学时大不一样了。人变得稳重、成熟、更理智了。他现在是个成功的商人,在香港和北京都有健身中心。有一次,他来我们茶楼喝茶,从那开始,我们就有了联系。”她急忙替耿严说好话。

张妈妈追问:“我问你,是他主动追你的吗?”

子瑢坦白说:“是我先对他表白的。”

“你想气死我啊?他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她怎么也想不到羞涩内向的大女儿,居然主动向男人表白爱意。

“妈,为什么要反对我们在一起呢?您不要带有色眼镜看他,他不是过去那个冲动鲁莽的大男孩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才和他相处多长时间?你怎么知道他有什么恶习呀?他父亲是出了名的流氓无赖。他能好到哪里去?遗传基因是改变不了的,这你总不能否认吧?你和他快点分手,我不想看着我的女儿往火坑里跳。”

“妈,他父亲是他父亲,他是他。耿严没有他父亲身上的缺点,他更没有什么恶习。他滴酒不沾,也不赌钱,更不会打女人。他开健身中心的目的,是想帮助那些遭受家庭暴力侵害的女性,教她们如何自我保护,而且分文不收。”

张妈妈差异了一会儿,说:“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活了大半辈子,看人是不会错的。他不适合你。他的外表冷若冰霜,内心更是冷酷无情。你和这种人能幸福?我看你的眼睛出问题了。永耀那么好的孩子,你看不上,偏偏看上他。”她用手推了下子瑢的头,说:“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装的是不是豆腐?我是不会点头同意的。你爸爸也和我一样。”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激烈的反对呢?当初,夏磊和子婧在一起时,你们都举双手赞成。为什么你们不能像接受夏磊一样的接受耿严?”

“你拿他和夏磊比,比什么?除了有钱之外,他哪里都比不过夏磊。”张妈妈对小女婿十分的喜爱。“从我看到夏磊第一眼,就知道他和咱们张家有缘,因为他有着咱们家人共有的特质,善良、热情、开朗、宽容、乐观,最重要的就是孝顺。姓耿的有吗?这几点里,他占哪一个?”

“妈,每个人的性格不同,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不同。耿严就是那种外冷内热的性格,不善于表达情感。”子瑢试图说服母亲。

“你是打算和我对着干啦?我告诉你,我就是不喜欢他。他想做我的女婿,没有资格。”

“不管你们同意与否,我都不会和他分手。”这是二十七年来,她第一次反驳母亲。

“你说什么?”

“我们彼此相爱,您没有理由拆散两个相爱的人。我要的幸福就是可以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我相信他能给我想要的幸福,也只有他才能给我那种幸福。”子瑢据理力争,争取着母亲的赞同。

“你爱他。你就不爱这个家了,对不对?好,如果你觉得那个男人给你的爱,远胜过父母的爱,远胜过这个家给你的爱。你就跟他走,反正这个家,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张妈妈勃然大怒,离开了女儿的房间。

子瑢望着被母亲愤怒撞上的房门,眼中闪烁着泪花。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和父母起过争执,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听取父母的意见。在父母眼中,她是个听话的好女儿。在妹妹眼中,她是个学习的好榜样。今天是第一次她和妈妈吵架,而且吵得很凶。她爱父母、爱家、也爱耿严,她不想失去他们。可是父母都反对她和耿严交往,她怎么做才能使父母接受耿严呢?怎么做才能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呢?

她起身来到窗前,透过玻璃窗仰望蓝黑色的夜空。努力的想找到如钻石般闪亮的星星,可惜天上只有层层乌云,找不到一颗星星。为什么连她最爱的星星,都躲了起来?一直倔强的挂在眼眶里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掉了下来。

香港潘家

潘勇倚坐在大皮椅中,摇动着手上的酒杯,杯中琥珀色的威士忌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幽香,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清脆响亮。他接通视频电话,耐心等待电话另一端的人接听。在电话响过十几声后,电脑屏幕上终于出现了耿严的身影。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接电话呀?”潘勇不悦的盯着睡眼朦胧的耿严。

耿严左手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对不起,干爹。您最近还好吗?”最近他没有和干爹联系,他老人家一定生气。

潘勇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没有达到眼中。“我身体一直很好。凡凡回来了。你不想知道她的近况吗?”

耿严困倦全无,惊惶的望着屏幕中的潘勇。由潘勇的表情,他看得出干爹知道他和潘凡之间发生的事情了。“凡凡,她……对不起……干爹……我……”

“别再吞吞吐吐的啦!事情我都知道了,事实上是想瞒也瞒不住了。你不好意思说出口,我可以理解。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要有担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必须和凡凡马上结婚。”

“我不能。”耿严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

潘勇暴跳如雷的说:“什么?你不能,你为什么不能?既然敢做,就该敢当。你真让我失望。”

“对不起,您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就是不能和凡凡结婚。一直以来,我都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对她丝毫没有男女之情。”

潘勇喝了一大口酒,怒火冲天的喊道:“你现在要是站在我面前,我早就扁你啦。什么叫没有男女之情?你们都已经做了男女之事了,还说没有男女之情。你要还是个男人,就担负起应该担负的责任。凡凡有了你孩子。”

耿严震惊的盯着潘勇。潘凡有了他的孩子?这不可能?对于那晚的事情他没有一点印象。喝完咖啡后,他记得自己想到床上去休息,而当时……潘凡好像也在他身边。零零星星的记忆怎么也拼凑不完整。潘凡怀孕了,她怀了他的孩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婚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抓紧时间。我准备在新年之前给你们完婚。”潘勇宣布出他的打算。

“我不能接受干爹的安排,我不能凡凡结婚。”耿严目光坚定的看着潘勇。他不能和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结婚。没有感情的婚姻是最可悲的。

潘勇怒气高涨的拍着桌面,电脑震荡的晃动着,狂吼道:“你以为我是在低声下气的求你娶我潘勇的女儿吗?我告诉你,这要是换成别人,小命早就没有了。”他喘息着,语气稍有缓和的说:“我之所以会坐在这,平心静气的和你谈话,因为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我想把我视如珍宝的女儿托付给一个我最信任的人。从你进潘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用尽心血栽培你,是为了什么?我是想有一天,把我辛苦经营大半辈子的事业交给你。你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接班人,你身上有我年轻时的影子。我相信你的能力和魄力,潘氏交给你我才能安心。”

“干爹,我知道您对我恩重如山,您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还不清。我对潘氏从没有过非分之想。我对凡凡的感情就像对妹妹一样。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知道我没有理由推卸责任,可是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他低垂下眼睑,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凡凡精心设计好的。如果她没有用那种极端的方式,试图留住我话,或许我会为了报答干爹的恩情和她结婚。但是现在,不可能了。”

“这件事凡凡处理的太极端了。是她不对,我已经骂过她了。可你和凡凡木已成舟,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凡凡对你的感情,相信你也是心知肚明。何况她有了你的孩子,你不娶她,你要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办?你想看着她被流言蜚语砸死吗?你不是一直想偿还潘家的恩情吗?你报恩情的时候了,和凡凡结婚。”潘勇自知理亏,只好使出了软硬兼施的战术。

耿严愁苦的闭上双眼,这一切来得是如此的突然,他要怎么抉择?他身上背负了太多、太重的情债。他要选择偿还恩情,还是要选择爱情?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会伤害一方,他不想伤害任何一方。潘勇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给了他童年一直渴望得到的父爱,这十年多年他始终把潘勇当成亲生父亲,对他敬爱无比。没有潘勇的支持,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而张子瑢是他牵挂了十几年的爱人,是她给了他无限的力量,支撑着他度过困境。她的温柔、热情融化了他冰冷的心,她总是细致入微的照顾他,鼓励他,默默的给他安慰,她的一颦一笑总能牵动他的心。他没有力量伤害这两个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如果可以,他宁愿将自己一分为二。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做事一向果断的他,变得犹豫不决。

见耿严沉默不语,潘勇不再逼他。“阿严,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清楚。三天后,我要你的答案。希望你,别让干爹失望!”他挂上了电话。

耿严吃力的起身,脚上好像坠了千斤重的铅块,步履艰难的一步一步朝卧室走去。他站在床前,出神的盯着床头墙壁上挂着的马兰花油画。久久,他把视线移到洁白的枕头上。他缓缓地坐到床上,从枕头下拿出那块他最珍爱的兰花手帕。他紧紧的握着手帕,浓眉紧蹙,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手帕。

与子瑢相处时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们兴高采烈的一起荡秋千,一起去福利院看望孩子们,在天台上看星星,轻盈曼舞,太多的美好记忆已经深深的烙在了他的脑中。为什么快乐总是短暂的呢?多想把这些美好的时光永远的留住。那样,他和子瑢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不必受到任何事、任何人的阻隔和干扰。爱,如果能简简单单的该多好啊!他叹了口气,将手帕塞进衣兜里,起身出了家门。

张子瑢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中。没有任何言语,径直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柔软的床上,闭着眼睛尽情享受着放松的感觉。她今天跟着心雅去进货,之后又到医院去探望耿兴川。

医生说由于他的心理情绪起伏很大,导致病情急剧恶化。他十分不配合医生的治疗工作。他很见儿子一面,他说想在自己还能张口说话的时候,把埋在心里二十年的话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只有对儿子说出一切之后,他才能安心的闭上眼睛,离开这个世界。她答应他,一定会带耿严去看他。她虽然在耿兴川的面前打了保票,心里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耿严。

回来的时候,她看到楼门前有十几只香烟蒂,她特地留心看了一下香烟的牌子,它们和耿严常吸的是同一个牌子。难道他来过了吗?为什么没有等到她回来就离开了呢?又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呢?

这些天,耿严对她总是若即若离。他们在一起的时,他总是满怀心事,心不在焉。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是笑着摇头说“没事”。他的回答更加让她放心不下,但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静静的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彼此偎依着,感受着对方的温暖和关怀。

正当子瑢苦思冥想耿严这些天反常的原因时,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不客气的推开。她惊慌的猛坐起身,望向门口。

张妈妈满腔怒火的站在门口,怒视着大女儿。张子婧站在妈妈身后,心里不由的为姐姐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星期里,你就取走了三万块钱。你拿钱干什么去了?”张妈妈打开手里的存折,质问她。

子瑢不悦的反问:“妈,您怎么动我的东西呀?”

“你放在桌子上,我顺手拿起来看看。幸好我是看见了,不然,还不知道你这么挥霍。说——那些钱你干什么用了?”

“那些钱我拿给朋友看病用了。他是个孤苦无依的老人,病得很严重,急需治疗,所以我就拿钱出来,帮他付了住院和医疗费。”子瑢避重就轻的解释着。

张妈妈瞪着她,疑惑的问:“老人?是谁呀?”

“是养老院里的一位老先生。”这是她第一次说谎,舌头不由得打结。

张妈妈冷笑,说:“好!好呀你!你还学会在我面前说谎了。什么养老院里的老人。你骗谁呀?”她拉开女儿书桌的抽屉,拿出一打票据,朝子瑢的脸上扔了过去,高声斥责:“你还是我的女儿吗?我的大女儿从小到大都是个心地善良、诚实、听父母的话的乖孩子。可是现在你呢?竟然为了那个混小子的老子,对妈妈撒起谎来了,还居然脸不红,心不跳。”

子瑢慌乱的摇头,急切的解释道:“妈,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您知道后会生气,所以才会隐瞒事实的。”

“我跟你说过,让你和那个姓耿的小子一刀两断,你为什么不听?他父亲生病住院,凭什么你出钱?他呢?他不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吗?不会连这点钱也掏不出来吧?”子瑢低头不语,张妈妈继续说:“怎么,说不出来啦?他和他父亲的关系我也有所耳闻,他离家出走是为了躲开他父亲,如今他父亲生病住院了,他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出钱呢?他对他爸爸都能这么冷漠无情,对你呢?等他厌倦了你之后,也会像对他父亲那样的对你。你醒悟吧!那种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感情,他不值得你爱。”

“妈,他没有你说的那么冷酷无情,我所看到的是一个需要关怀呵护、需要人爱、需要人理解的耿严。他对他父亲的感情始终是矛盾的,我知道他的挣扎。他是个有情有意的人,我是不会看错的。如果他不值得我去爱,那这世界上就没有男人值得我去爱了。妈,我求您多给我们些时间,我会证明给您看,我的选择是对的。”子瑢不愿意听到任何人批评耿严,说他的坏话。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是正确的,也坚信耿严不会令她失望。她对他们的感情有信心。

张妈妈喋喋不休的给女儿灌输自己的观点,非要说服她不可。“你还是执迷不悟,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妈妈不会害你,对于感情的事情,我比你更了解。什么是爱情?爱情就像刚出炉的爆米花,一开始香甜可口,可时间一长就会变得粘软无味,难以下咽。你能保证,他不会把变了味的爆米花丢进垃圾桶吗?”

子瑢不同意妈妈观点,反驳道:“妈,您和爸爸的感情不是与日俱增吗?怎么能用爆米花来比喻爱情呢?爱情是陈年的酒,放置的时间越长,味道越醇香。”

“你爸爸是个有爱心、责任心、包容心的好男人。他有什么?他有的只是狠心、无情、绝情。哼!刚才我在楼下,把他臭骂了一顿,警告他以后不要再纠缠你。让他对你死心。”

子瑢愤愤不平的喊道:“妈……您把他赶走啦?难道就因为您不喜欢他,所以就可以不估计我的感受,把他赶走吗?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您要插手阻止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能博得您喜欢,我喜欢他就这足够了,不是吗?我知道,他也许永远做不到像夏磊那样讨您的喜欢,但是您起码要给他一个机会,为什么连个机会也不给他,就断然否定他的一切呢?”

“你是在怪我?我还不是为你好。难道你非要到后悔的时候,才醒悟吗?平时你聪明伶俐,怎么碰上感情变得这么糊涂?我……我真想打醒你!”张妈妈奋力的朝子瑢的后背,挥着拳头。

子瑢没有躲闪,双唇紧闭,接受着有生以来妈妈的第一次打骂。

子婧急忙上前劝阻,拉着妈妈说:“妈,你打姐姐干什么?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嘛!”

“好好说?你看她肯好好听吗?我今天非打醒她不可!气死我了!”她的嘴皮就要磨破了,可那丫头就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妈,你别这样。消消气。我和姐姐谈一谈。您先出去休息休息。”

“我本以为你最让我头疼。没想到,你姐姐更胜一筹,我的脑子都快要炸了。真不知道她是中什么邪啦?帮我好好说说她。”张妈妈瞪了眼子瑢,怒气难平的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姐妹俩。子瑢全身无力的坐到床上,刚刚妈妈打她的地方还有些发麻、发热的疼痛,但这些疼痛远比不上心里的痛。为什么没有人可以理解她、祝福她呢?

子婧蹲在她身边,伸手为姐姐梳理有些蓬乱了的秀发。她知道姐姐的男朋友就是中学的那个打架王时,吓得差一点儿晕倒。而在知道是姐姐主动向那个男人告白后,她就真的准备晕倒了。她以为姐姐绝不是那种“主动出击”的女人,可是事实证明她错了。她真的是很佩服姐姐的勇气,但她同样不赞成姐姐和那个人交往。爱打架的人不是虐待狂,就是被虐待狂。她那温婉恬静的姐姐,绝对不能和那个暴力细胞严重超标的家伙在一起。

“姐——妈会大发雷霆,是因为太关心你、太爱你了。她怕你受到伤害,所以想保护你。我觉得你和那个人根本不相配。他配不上你的。他对他爸爸都那么冷漠无情,你觉得他对你的感情会是百分之百的吗?姐,这是你的初恋,难免会陷得很深,无法自拔。可是你陷得越深,伤得也就越深。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子婧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子瑢根本没有看过她一眼,若有所思的坐着,面无表情,目光涣散的直视着前方。

“姐,当初你对我和夏磊的感情问题分析得那么理智,你和我讲的道理头头是道。怎么现在轮到你自己,却犯起了糊涂呢?你比我聪明、懂事、辨别是非的能力也比我强,你怎么就想不通这个道理呢?”

子瑢斜视她,冷冰冰的说:“出去!”

“啊?”子婧不可思议的盯着姐姐,姐姐从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

子瑢起身,一手揪着子婧的胳膊,一手打开房门,将不知所措的子婧推出房间。子婧转身想发问,子瑢用力撞上了门,迅速将门反锁。

子婧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吞进了肚子里。她重重的叹气,气乎乎的说:“真是走火入魔了!居然赶我出门!”看来姐姐这次陷入得真的很深,而且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了。糟糕,这可怎么办?

子瑢躺在床上,此时她什么都不想想,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上一觉。眼睛干涩、刺痛,她想用泪水润湿一下干涩的眼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即使在熟睡时,她的眉头仍旧紧拧,手紧紧抓着被角不放,好像是想抓住某人请他留下来,又像是对某些事物或事情感到害怕、恐惧。

张妈妈不知何时坐在了床边,心疼的看着过得并不快乐的女儿,鼻头酸酸的,泪水围着眼眶打着圈。她最疼爱的就是子瑢,从没有动过她们姐妹俩一根手指头,可今天她却动手打了女儿。她是因为心疼她,才会失手打了她,她想打醒子瑢,不要再继续一意孤行下去了。子瑢心肠软,好胜心强,有什么问题都喜欢一个扛,自己解决,对家人从来是报喜不报忧。这也是让她这个当妈的最担心的地方。她怕女儿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不对她说。

她怜爱的轻柔的抚摸着子瑢的脸颊,子瑢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张妈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顿时泪如泉涌。她心里默默的对女儿说着:“对不起,女儿。原谅妈妈。妈妈打疼你了吧?妈妈也是为你好。妈妈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昨天从张家回来后,耿严彻夜未眠,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张妈妈和潘勇对他所说的话。

张妈妈横眉冷对,恶声恶气的说:“我们家人都坚决反对子瑢和你交往。我们家最注重的是亲情,你呢?你父亲住院,你不闻不问。这足以证明你的冷酷绝情。我怎么能把女儿交给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呢?子瑢是个温顺、善良、世事替人着想的孩子。她要的是一个能够给她安全感、给她幸福、给她安逸生活的男人,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吗?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是同情你、可怜你,才会和你在一起。你能给她什么?你扪心自问,你为子瑢做过什么?回答不上来啦?那就请你离我女儿远些,我不希望你的名字再出现在我女儿的生活里。这样对你和她都好。”

“凡凡有了你孩子……你和凡凡木已成舟,结婚也是顺理成章的。凡凡对你的感情,相信你也是心知肚明。何况她有了你的孩子,你不娶她,你要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办?你想看着她被流言蜚语砸死吗?你不是一直想偿还潘家的恩情吗?你报恩情的时候了,和凡凡结婚。”干爹的话总在他耳边回响着。不对,怎么还有吵闹的门铃声?

他迷糊的挣扎下床,口齿不清的说着:“来了,来了。”这么早会是谁啊?他开门后,睡意全无,惊愕的盯着来访者。他用双手揉着睡眼,是不是思念过度,才会看到子瑢站在他面前呢?

子瑢焦急的说:“你醒了没有?我有很急的事情要对你说。”

“什么事?进来再说。”他拉她进了家门,审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气喘吁吁,焦急万分的说:“早上我接到医院护士打来的电话,她说叔叔昨晚就擅自离开了医院,直到今天早上,医生查房时还没有回来。怎么办?叔叔他会去哪里呢?”

耿严不耐烦的说:“这关我什么事?他有手有脚,想回去,自然会回去。”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已经有十二个小时没有用药了。医生说如果病人连续二十四小时不用药,如果发病的话,很可能会出现生命危险。你和我一起去找叔叔,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尽快的找到叔叔。”子瑢急得团团转,担心耿兴川会出现意外,一口气说出事情的严重性。

耿严眼底出现一丝黯淡,但转瞬间有被冰冷的眼神所掩盖。“我不去。他是自己离开的,是生是死,他自己已经做了选择。我们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的去找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多此一举。”

“为什么你能轻松的说出这样冷酷的话?我不相信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叔叔的安危。到现在如果你还想继续带着冷酷的面具,那真是可怜到了极点,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真实情感的可怜虫。”她眼中浮现出一层雾水,迎视他的目光,悲哀的说:“你真可怜!”她转身便要开门离去,决定不再和他浪费时间,打算自己去找耿叔叔。

可怜!她的话好似一把尖刀般刺进了他的胸膛,刮着他的心肺。难道张妈妈对他说的话全是事实?她只是可怜他而已吗?他伸出双臂由身后紧紧搂住她,声音低沉沙哑的问:“你是因为我可怜,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感觉到他炙热的胸膛紧贴在她的背,起初想要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硬,感觉到了今天他和以往有所不同。她轻声问:“怎么会这么问?”

“我很可怜吧?可怜的冷血动物、可怜的没有感情的怪物。”他的黝黑的大手覆盖在她的雪白细滑的小手上。

她转过身子,面对他的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眸子中的空虚与无助,此时的他没有了平日里的霸气孤傲、冷漠焦躁。难道昨晚妈妈对他说了什么?这个傻瓜,干嘛要往心里去呢?不管她的父母如何反对,只要她爱他,这就够了,不是吗?她踮起脚尖,红润娇嫩的唇吻上了他有着刚毅线条的嘴唇。她想给他力量,让他振作精神不要怀疑自己,更不要怀疑她的感情。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吻,他惊诧的不已,但只是短短的两秒钟,很快便投入其中,加深了这个吻。她的这个无言的回答,给了他无限的力量,他终于确定自己的选择,他要她。就算未来的道路上布满了荆棘,他也决不放弃,他要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她和她携手并肩一起闯过去,直到寻找到属于他们的幸福世界。

特护病房外。耿严双手交叉相握,精神疲惫且焦虑不安的垂着头坐在长椅子上。今天是耿兴川陷入昏迷的第五天了。这五天来,他寸步不离的守在最令他讨厌的医院里。他告诉自己之所以会寸步不离的留在医院里,不因为他关心父亲的安危,而是想亲眼目睹父亲结束他这罪恶、滑稽、荒唐的一生。

那天,他和子瑢向车行老板打听了耿兴川的住处地址和他经常出入的地方。他们找遍了耿兴川有可能会去的每一个地方,但都一无所获。耿严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没有去,那就是健身中心。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在健身中心的外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耿兴川。他浑身冻得僵硬,可手中却紧握着一张全家照。

那张照片是在他四岁生日的时候,父亲带着他和妈妈到照相馆拍的。耿严没有想到,爸爸还保留着这张全家福。家对他来说不是不重要吗?他不爱家、不爱妻子、不爱儿子,只爱喝酒赌钱。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保留着二十三年前的一张照片呢?

张子瑢惊慌的跑出病房,打断了他的思绪。她跑到他身边,眼中带着泪花,兴奋的叫着。“叔叔,睡过来了!他醒了!”

“是真的吗?”他起身抓住她的肩,转悲为喜兴奋的问。

“是真的!是真的!我这就去通知医生来,你快进去看看他吧。”

耿严健步如飞冲进病房,来到病床前,五味掺杂的看着浑身上下插满管子和针头的父亲。难以想象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就是那个曾经可以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的父亲,如今他连举起手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耿兴川感觉到有人来的床边,他困难的微睁开眼睛,看到耿严后,嘴角微微勾起,喘息着说:“你是耿严?”他几乎认不出儿子的模样,耿严离家出走时年仅十五岁,十二年过去了,他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而他这个父亲却没有亲眼看到儿子的成长过程。

“我是耿严。”他见耿兴川想开口说话,于是弯腰靠近他,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想听清他说的话。

耿兴川呼吸困难,断断续续的虚弱的说:“我……我很高兴……还能在临死前,看到你一眼……老天待我真是不薄。”

耿严盯着他空洞无神的双眼,冷冰冰的说:“见到我又能怎么样?我的肾……也给不了你。”他曾和主治医生讨论过,是否可以进行肾移植手术,但医生惋惜的表示太迟了。耿兴川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并发症,他的肺部受到了细菌感染,任何治疗都只是尽量延缓他的死亡时间。他帮不上任何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父亲的生命一点点的流逝。当年,他是那么的痛恨他,甚至于希望他死。可如今,他却不希望看到他死去。他告诉自己,父亲不该这样轻易的死去,他欠他们母子的还没有偿还,怎么能这样的轻易死去呢?

“相片……相片……”耿兴川嘴里重复着。

耿严从衣兜里拿出相片,把照片放在他手中,让他握住。耿兴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照片贴在胸口上,十分安心的合上眼睑,口齿不清的说:“有了它,下辈子,我们还会是一家人。”

听到他的话,耿严凄楚地一笑,低沉的问:“一家人?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下辈子,我们还成为一家人?”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平静中带给人的却是毛骨悚然的感觉。

耿兴川越是想急于开口说话,呼吸越是困难。医生和护士及时的赶来,为他急救。耿严失神的盯着处于生死边缘的父亲和手忙脚乱的医生。张子瑢心急如焚的站在病房外。

几分钟后,医生遗憾的摇头宣布无能为力,带着护士离开了病房。耿严精神恍惚,步履艰难的走到病床前,眼里泛着泪光,目不转睛的盯着接近于昏迷的耿兴川。他双膝缓慢地跪地,颤抖的握紧父亲那骨瘦如柴的无力双手,喃喃低语:“你的力气都跑到哪里去啦?怎么不起来打我啊?你不是一看到我,就想扁我吗?我就在你面前,你动手打我啊!怎么不打啦?”他越说情绪越激动。

耿兴川被他如雷声的叫喊声唤醒,吃力的缓缓睁开眼睛,虚弱的说:“我这辈子没法弥补对你和你妈的亏欠,下辈子……我就算做牛做马也要……偿还。”他粗重的喘息着,眼睛直直的望着耿严,努力的说出最后一句话。“原……谅我……原谅……我……”

他离去的并不安心,因为他没有亲耳听到儿子的答复。他瞪大双眼,期待儿子原谅他过去的所作所为,那样他才可以毫无悔恨的升入天堂或下到地狱。

“这就是你的道歉吗?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吗?你休想用死亡来逃避罪孽。你醒过来!醒过来!”耿严发了疯似的猛烈摇晃着耿兴川的尸体。

“耿严——不要这样子。耿严——耿严”子瑢阻拦住了他冲动的行为。她心疼万分的说:“你不要这样子,你这样子会让耿叔叔走得很不安的。你知道为什么当初叔叔要偷走阿姨看病的钱吗?”

他抬头,看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他原本是想赢得更多的钱,给妻子治病用。没想到的是,那天他非但没有赢到一毛钱,反而输光了所有的钱。他恨死了自己,是他的贪心害死了妻子,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妻子和儿子。他曾经尝试着去弥补,但是一切都太迟了。妻子去世了,儿子离家出走了。”耿兴川住院期间和她将了许多过去的往事。她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一个即将要死去人,是不会说谎的,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这是他告诉你的?”

“嗯。”

“你相信他的话?”

“我相信。你呢?”

他怔怔的看着“死未瞑目”的父亲,缓慢而坚定的说:“我信!”

她听到他的回答,欣慰地笑了。他的心结终于打开了。从此他的心中不会在有仇恨的种子,爱将填满他的生命。

耿严捧起父亲的手,声音沙哑的说:“我不要你做牛做马,我要你做我爸。虽然你的道歉来得迟了些,但还是我原谅你。我想妈她……也会原谅你的。”

他话音未落,尚未瞑目的耿兴川突然闭上了眼睛,原本狰狞的面容在瞬间也变得安详起来,嘴角还带有一丝释然的微笑。

耿严和一旁泪流满面的子瑢,惊讶的看着耿兴川前后面容的变化。子瑢蹲到耿严身边,手搭在他的微微颤抖的背上,哽咽的说:“他听到你的话了。叔叔听到你原谅他了。”叔叔没有留下遗憾,含笑离开这个世界,他微笑是因为耿严在他身边,陪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耿严紧抿着嘴唇,点着头,泪水滴落在耿兴川的手上。自从妈妈去世后,这是十几年来他不曾在为谁流过泪,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体内,还有泪水这种液体。而今天他哭了,久违了的液体从眼眶中滑出。他为了自己曾经痛恨入骨的父亲,哭了。说不出原因,泪水就这样无声的恣意漫流。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父亲打他和妈妈的情景,而是他们一家三口在草地上打滚,欢乐玩耍时的画面。那些快乐的记忆占满了他的脑海,为什么他从前没有想起过这些快乐的时光呢?

一扫连续几日来的阴霾。这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耿严和张子瑢来到了耿兴川的墓前。耿严把父亲的骨灰和母亲的合葬在了一起。他想母亲一定不会反对他的做法。

耿严把白色百合花恭恭敬敬的摆在父母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凝思。

子瑢将手中的白玫瑰放到墓前,深深的鞠躬,声似清泉的说:“叔叔、阿姨,您们好。我叫张子瑢,是耿严的女朋友。你们不必担心耿严,我会照顾他的。”她的眼睛炯炯闪亮充满了真挚。她环视着墓地四周,这里的环境优美,像是个大花园,丝毫感觉不到陵园的阴森苍凉。“这里环境很美,叔叔和阿姨在这里一定很开心。”

耿严迎视她清澈如水的双眸,淡淡一笑。

“耿严,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叔叔和阿姨,他们会听到的。”

善于隐藏心事的他,不习惯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想说的话太多,可就是开不了口。

子瑢温柔的浅笑,鼓励他说:“试试看,你可以的。”

只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才能将心结打开。那些心里的话,与其说是对死去的人讲的,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在她的鼓励下,耿严鼓起勇气说:“爸,这是我在六岁之后,第一次叫你爸爸。你能听见吗?你和妈妈终于团聚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待妈妈,不要再赌钱、酗酒、动粗了。她为你受的苦够多了,你要用以后的日子照顾她、关心她、爱护她。”

他蹲下身,伸手触摸着母亲的照片,说:“妈,你和爸爸见面了吗?你不用怕他,他不会像从前那样对你了,他知道错了。你不要再怨他、恨他了,和他在那边找回失去的幸福,快乐的生活吧。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过得很好。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他拉起子瑢的手,两个人缓慢地站起来。他们的视线相互纠缠,阅读着彼此的心灵深处,感受着对方投射出的灼热情愫。有股热流在他体内四处乱窜,手心不断冒汗,难以抑制心中激动而紧张的情绪。

“我们结婚吧!”良久,他宣布道。

子瑢瞠目结舌的注视着他,既惊喜,又惊诧。他在向她求婚吗?求婚不是应该在浪漫的情景下进行的吗?这男人居然在墓地里向她求婚,未免太夸张、太“不同凡响”了吧!

“你不想和我结婚吗?”他迫不及待的得到她的回答。

她轻声问:“叔叔刚刚过世,你就提婚事,这不太好吧?”

“我就是想在我父母面前,向你郑重的求婚。我想让他们为咱们见证,为咱们祝福。他们知道咱们要结婚,肯定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追究呢?”

“可……我……”这太突然了,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不要再可是啦!我想尽快和你结婚,就算办不成隆重的婚礼仪式,哪怕先进行结婚注册也好啊!”他急切的说着自己的打算。他想和子瑢结婚,成为合法的夫妻。这样一来,干爹就没有分开他们的权利了。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子瑢看出了他的异样。“你怎么啦?为什么突然想要结婚呢?”

“我……我已经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我不想再失去你,请你嫁给我。虽然我没有准备求婚戒指,但我有兰花手帕。”他从衣兜里拿出手帕,深情款款的对她说:“它是我们的红线,是它把咱们牢牢的拴在了一起。”在他眼中这块手帕是无价之宝,它比任何钻石戒指都贵重。

他目光火热的在她脸上游走,烧尽了她所有的顾忌和理智。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出他需要她,不想失去她。她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倒向了这个寡言冷漠,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男人。

子瑢伸手握住了他的,也握住了那块“意义非凡”的手帕,笑中带泪的说:“我愿意。”她愿意一辈子在他身边。如果可以,她想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他忘情的搂她入怀,将头埋在她的秀发中,声音干涩且万分激动的说:“谢谢你!谢谢!”

他真的和其他的男人不同。别的男人听到女友说“我愿意”后,都会兴奋的大喊“太好了”。他却对她说“谢谢”。这个男人真是特别。不过,她喜欢他的与众不同。

耿严放开她,对着天空欣喜若狂的高声大喊:“爸、妈,我要结婚了!我要娶张子瑢为我耿严的合法妻子。我会终生不渝的爱她、呵护她。请你们为我们做见证人,为我们祝福。”

一群白鸽从他们头顶的蓝天飞过,发出咕咕的叫声,仿佛在为这对恋人而歌唱,传达着对他们的美好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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