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严惊呼一声,从噩梦回到了现实中。相同的噩梦纠缠了他十多年,不曾间断过。他惊魂未定的盯着被风吹起的白色窗纱,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到下颚。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声,这使原本就冰冷的房间又多了份诡异和恐怖感。
这间卧室是以黑、白两色作为基调的。白色的房门、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纱,房里的地板是黑色的,家具是黑色的。他喜欢简简单单的颜色,不喜欢鲜艳夺目、花花绿绿。房里唯一显眼的东西,就是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盆马兰花。青绿色的马兰枝叶,在这个冰冷素雅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耿严整理好纷乱的情绪,长叹了口气,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盆马兰花,原本疲倦烦躁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充满希望的笑容。这盆马兰花他养了八年。原本马兰花适合在花坛或沙土地里种植,由于他想天天看到它,所以便在床头摆放了一盆。马兰花总能带给他无尽的力量,只要看到它,所有的不愉快就会烟消云散。
梳洗完毕后,耿严望着镜中的自己,眼中多了些冷漠和忧郁。身材高大的他,有着象征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浑身散发出一种成熟男人的性感味道。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穿到他身上也会散发出与众不同的气质。他的面容算不上俊美,但那独有的冷酷和不可侵犯的气质,却能把人深深的吸引住,在那张宛如冰雕的脸上,镶嵌着刚毅有形的五官。多年以来,他早已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很少有人能看出他的心绪。
`在香港,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即使他的干爹潘勇也不清楚。当年,年仅十五岁的耿严只身一人到深圳打工,偶然救了“潘氏集团”总裁潘勇的掌上明珠潘凡。潘勇觉得这个年轻人有胆识、有魄力、有着他年轻时的影子。于是,他爽快地收了耿严做干儿子。从此提供耿严读书的全部费用,像对亲生儿子一样的照顾他。耿严知道今生今世,也无法还清潘勇对他的恩惠。他对干爹的吩咐几乎是言听计从,潘勇也极为尊重他的想法。这也是他敬爱潘勇的重要原因之一。
耿严打开房门,看见潘凡站在门外。
“好看吗?”潘凡展示着自己的新造型,等待着耿严的回答。
“还可以。”他绕过她朝楼下走去。
可恶!她一大早起来精心打扮,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换来的就是他一句“还可以。”要知道她穿着这条又长又窄的裙子,可是冒着随时随地摔跤的风险。
潘凡挡住他的去路,气呼呼的说:“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什么叫做还可以呀?”
“它不适合你。”耿严直言不讳发表着自己的独到见解。虽说她穿这件女人味颇重的裙子很好看,但是给人的感觉很不协调。这根本不是潘凡的风格。
“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你总说我不成熟、不稳重。现在我打扮成了成熟稳重的模样,你又说不适合我,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呀?”她知道耿严欣赏那种成熟、端庄、幽雅的淑女,所以今天她才特意打扮成他喜欢的类型。
“成熟稳重不是单凭几件衣服就能达到的。”耿严准备掉头离开。
潘凡从背后出其不意的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前进一步。“人家掏空心思,想讨你的喜欢。结果,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你从北京回来两天了,可和我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我哪里做错了?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主动讨好她,唯独在耿严面前,她才会放下大小姐的身段,主动去讨他的欢心,可他却毫不领情,始终对她冷冰冰的。
耿严面无表情,低首不语。他想拨开她的手,然而她更用力的抱紧他,不肯松开。他怕弄伤她,于是不再挣扎,任由她的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腰。
她咄咄逼人的吼着:“你说话呀!为什么你不明白我的心?我爱你!早在十年前,我就爱上了你。”
耿严知道潘凡长久以来对他的感情。她是个好女孩,虽然从小娇生惯养,但她很会替别人着想,也很善良。他很喜欢她,但只是哥哥对妹妹的喜爱之情。因为早在很久以前,他把爱给了另一个女人,就算他们无缘再见,他对她的爱依旧根深蒂固,她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挖除不掉了。
“对不起。”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潘凡摇着头激动的说:“我不要听。我要听你说,你喜欢我。你是爱我的,只是你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耿严的语调放得柔和了许多,对她说:“你别这样,凡凡。我不适合你的,就像你身上的这件衣服一样。”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后背,哽咽的说:“我会努力成为你心目中的完美女人。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保证。”只要能够得到他的爱,让她做出再大的改变,她都心甘情愿。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转过头,心疼的说:“别傻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人应该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活出自己的个性。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了。你应该找一个真正喜欢你的、爱你的男人。”说着,他想挣脱开她的怀抱,抬头却看到干爹正笑眯眯的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潘勇年近六旬,体力依旧充沛,活力十足。每天坚持晨跑的他和同龄人相比脸色红润、神采奕奕,身体健壮得很。商场上,他是个精明强干的商人。生活中,他是个和蔼可亲、可亲可敬、慈爱的好父亲。他将所有的心血全花在了女儿身上,同时一手栽培了干儿子耿严。
向往常晨跑回来后,他一眼就看到在客厅楼梯上搂搂抱抱的女儿和干儿子。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早就暗暗认定要耿严成为潘家的女婿。从收留耿严的那天起,他就决定要把耿严培养成“潘氏集团”的接班人。看来多年的心血没有枉费,他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了。
“干爹。”耿严立刻扯开潘凡的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潘凡一脸窘态,小声说:“爹地,您回来啦!”
满心欢喜的潘勇,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打趣的说:“是不是,怪爹地回来的不是时候呀?”看着女儿羞红的脸蛋,又看了看一旁不语的耿严,说:“阿严,你回来后还没有陪过凡凡吧?今天,你就放下手头的工作,陪凡凡好好的出去玩玩。”
听到潘勇的吩咐,耿严猛地抬起头来,想要反对干爹的安排,但又不得不勉强自己服从。他从不违背干爹的意愿,如果没有潘勇的收留,说不定现在的他早就成了罪犯或是鬼魂啦。
潘凡脸上的阴云一扫而光,她笑逐颜开的搂着父亲的脖子不停的道谢。
耿严扳着张脸,专心开着车子。从上车到现在,他不曾开口过。潘凡的好心情顿时被浇熄了一大半,不过她很快又振作起了精神。
“阿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你还没吃早餐吧?不如咱们先去吃些东西吧?”
耿严不耐烦的说:“你的话怎么那么多?”
潘凡反驳道:“我话多?是你自己话太少了,好不好?每次我跟你说话,你都是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都不肯。”
耿严被潘凡搞得无可奈何,每次他说一句,她就用十句来还击他。“你要去哪里?”
“依我看,先去弯仔道的那家甜品店吧。我好久没吃那的蛋糕了。”
耿严没有回答,只是将车子转入了另一个弯道。对着他这个大木头,潘凡只有撅嘴生闷气的份。
车子停在了蛋糕店门口,耿严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潘凡问:“你不帮我开车门吗?”男女出来约会,男人不是都会主动为女人打开车门的吗?电影里全是这么演的。
“你自己有手有脚,应该可以自己开吧?”
“你……哼!”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潘凡气呼呼的下车,用力的撞上车门,见他还坐在车子里,问道:“喂!你不下车吗?你答应过爹地陪我出来的。”
他嘴角一扬,说:“我只答应干爹陪你出来,现在我的任务完成了。”话音刚落,他脚踩油门,车子驶向了街道尽头,完全不理会潘凡大小姐的大吼大叫。
“可恶!”潘凡气急败坏的在原地跺着脚,冲着无人的街道大喊道:“好呀,你耿严,敢明目张胆的放我鸽子!这笔帐我一定要向你讨回来!”
北京张家
张家最近刚刚办完喜事。张家小女儿张子婧和音乐人夏磊,这对众人关注的恋人终于宣布了结婚的好消息。就在各个娱乐节目、娱乐杂志、报刊争先恐后的想得到拍摄他们婚礼全过程时,他们宣布要采取旅行结婚的方式,完成终身大事。这让那些想借机炒作的娱乐记者们大跌眼镜,更大失所望。
张子婧和夏磊决定去上海和日本度蜜月。张荣坤和妻子看着女儿和女婿要快乐的去旅行,他们也蠢蠢欲动,想一同前往。他们想趁此机会,庆祝结婚三十周年。为了不让父母失望,张子婧答应了父母的要求。全世界和女儿、女婿去度蜜月的恐怕只有张家这二老了。
张妈妈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大女儿张子瑢,出发前再三叮咛女儿要记得要按时吃饭,不要太晚回家,注意安全。
子瑢再次向母亲保证,自己会按她的嘱咐去做后,张妈妈才放心的上了车。子瑢和家人依依不舍的话别后,回到家中,感觉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无聊的翻看着妹妹带来的杂志。她的目光被其中一则新闻吸引住了。
杂志上写着一家健身中心,即将在京城开业。这家健身中心与其他健身房略有不同。它主要是为那些受到家庭暴力侵害的妇女提供免费的自卫指导,教给她们防身术、散打或搏击,教会她们如何抵抗家庭暴力。同时,还会聘请知名律师作为法律顾问,帮助那些因家庭暴力侵害的妇女打官司。健身中心,还为一些受家庭暴力侵害的男性提供服务和缓助。
健身中心的真正盈利目标是那些上层社会的太太、先生们,为他们提供豪华的健身设备、游泳池、三温暖、按摩以及芳香spa等高级休闲享受的服务。最让子瑢吃惊的是,这家健身中心的经营者竟然会是她的中学同学耿严。
子瑢是在初中一年级下学期转学到“丰华中学”的,她被安排到初一年级四班。耿严是她的同桌。他是全校有名的打架王。同学们对他都是避而远之,甚至排斥他。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觉得耿严可怕。初中三年级时,耿严离家出走了。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听过有关于耿严的任何消息。没想到,今天会在杂志上看到关于他的报道。
要不是照片上面附有署名,她不敢确认,照片中的男人就是耿严。算算看,他们已经有十一年没见了。照片中的耿严深沉内敛,丝毫找不出当年冲动、火爆、年少轻狂时的影子。他深邃的黑眸中流露出黯然淡漠的神情。这些年他究竟遇到怎样的人和事?是什么原因使他改变了?看到他今天的成就,她衷心为昔日的同学祝贺。
子瑢的目光又忍不住回到杂志上,凝视着耿严的照片。她的脸上不经意露出了甜美的笑靥,视线久久,无法从照片上移开。
香港潘家
耿严在房间里收拾着行李,准备明天一早,乘飞机回北京。他在北京开办的健身中心,就要开业了。他必须赶回去,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再回香港。今天早上,他把潘凡丢下后,直接去了他在中环开设的健身中心,交代了一些事务之后,赶回到家收拾行李。听管家赵远鹏说潘凡还没有回来,他有些担心,转念一想,潘凡生性好玩,晚回来也是家常便饭,所以也就没有太在意。
十一年前,他毅然决然离家出走时,只带了两件换洗衣物和从父亲口袋中偷来的两百元钱。十一年后,他决定重返故乡发展,却发现要带回去的东西太多了。装衣物的箱子就有三个,另外文件资料、笔记本电脑也装满一个行李箱。与当年的穷困落破相比如今的他早已飞黄腾达,可谓是今非昔比了,按道理说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他会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惆怅呢?是因为很快就要回到那个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吗?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裤兜里翻找着。裤兜里面没有,他又到床头柜的抽屉里找,接着是衣柜,房间被他搞得像被狂风席卷过似的零乱,但是想找的东西,还是没有找到。最后,他干脆把整理好的行李箱打开翻找着,还是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他眉头紧锁,焦虑不安的将双手插在腰间,忧郁焦躁的盯着那盆墨绿的兰花草。
砰!砰!砰!带有愤怒急躁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已经被潘凡大力推开了。他瞅她一眼,默不出声的回到床边,收拾被自己弄乱的行李。
她使出全身力气,将门撞上,怒发冲冠的大步走到他身边,大发雷霆的喊道:“你为什么要走?才刚回来两天,你又要走?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里?你可以把我丢在街上不管,但我不允许你,说也不说一声就要走掉。”
耿严慢条斯理的收拾着衣物,说:“再过几天健身中心就要开业了,我作为总经理必须到北京去,尽快的熟悉那边的工作环境,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另外短时间内,我不打算回来了。”
“你说什么?”潘凡惊愕的看着他。“你别忘了,是谁给了你今天。你说走就走,你让我爹地怎么办?你就打算一走了之,不再过问公司的事情了吗?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爹地对你的培养和期望?”“潘氏”有不少事情需要耿严来处理,他虽然对经商没有兴趣和野心,但他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重大决策,而且从未出过差错。
耿严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犀利地瞪着她,大吼一声:“你说够了吧!”他知道自己欠潘勇的太多,不止是金钱方面,更多的是情感方面的债。金钱方面的债务容易偿还,但情感方面的,他知道自己用尽一生也偿还不清。潘勇对他像对亲儿子一样关爱照顾。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干爹对他的疼爱,他感激不尽。可是,他不愿意听到潘凡总把他欠潘家的“情债”挂在嘴边。
“我……我是不想让你离开我们。你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离不开你,爹地也离不开你。”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语气一下子软化了许多。
他声音平缓的说:“凡凡,你也大了。有些事情,也该学着要如何去面对了。你该收收心,多帮干爹打理些生意上的事。别总是贪玩,你很聪明,一学就会的。”
“你为什么非要离开?北京的事情,你完全可以交给别人去做。‘潘氏’需要你,潘家需要你,爹地需要你,我更需要你。你不要走好不好?”她哀求着他,希望他能够留下来。
“我已经决定了。”他放下手里的衣物,看着她说:“‘潘氏’需要的不是我。它需要的是你,以及你未来丈夫的管理。我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潘氏’目前的经营状况很稳定,没有我,公司同样会发展得很好。”
她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是非走不可。泪水划过她粉红的脸颊,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说:“我爱你。我不要你走。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从你奋不顾身为我挡刀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能自拔的、深深的爱上了你。没有人愿意为我死,而你却做到了。如果你不爱我,那么为什么要奋不顾身的为我挡上那一刀呢?”
“如果你是为那件事情,误认为我喜欢你,那么我郑重其事的向你道歉。我为你挡上那一刀,并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因为……我想死。”
十一年前,耿严来到深圳打工。每逢领到工钱,都会和几个工友结伴去游戏厅里打电玩游戏。有一天,他在游戏厅里玩得正开心,只见三个年轻小伙子,正在欺负一个名大概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他最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所以和那几个小混混打了起来。三个年轻小伙子亮出了匕首,跟随耿严的工友见势头不妙,都见机溜走了。只剩下耿严一个人面对三把锋利的刀子。面对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小混混,他丝毫不畏惧,镇定自若,拳打脚踢的把那三个人打得屁滚尿流,其中一个男人拿着刀子朝小女孩走去,耿严上去拦截那人,谁料到那人突然转身,将近二十厘米的刀子插入了他的胸膛,刀子正好插在心脏附近。挨刀的那一瞬间,他有种即将解脱的快感,嘴角甚至还流露出了感激的微笑。他绝不是因为爱潘凡才会挺身相救的。当时他甚至没看清楚她的脸,爱又从何而来呢?
潘凡怒吼着:“我不相信,你骗我。”他的解释令她无法接受。
“随你,可这就是事实。”
“那你为什么想死?你说啊!”她不相信一个不到十六岁的花季男孩,会有轻生的念头。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为了你,才去和人拼命的就行了。”他大步流星的走到房门口停下脚步,说:“那天换作是别人,我也会那么做的。”
潘凡听到他的话,悲伤不已。直到门被“砰”的一声关上,她才如梦初醒。原来这十年,她对他的爱,只是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他对她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他救她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想死。
这个答案太荒唐可笑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回答,她对他的爱不能就这样被抹杀掉。她泪如泉涌,大吼一声,发疯似的把耿严的皮箱掀翻,衣物、书、文件、磁盘顿时散落一地。
耿严走到楼梯口处,听到从房间里传出的犹如地震般的响声后,并不惊诧。潘凡生气时总喜欢摔东西,什么拿起来顺手,她就摔什么,从不考虑物品的价值。他没有回头,只是暂停一下脚步,便带着一脸严肃冷漠下了楼。
他来到车库,手脚慌乱的打开车门,看到一件黑色的皮衣在座位上后,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坐上,拿起旁边的皮衣,从胸口处的内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块微微发黄的白色手帕。手帕的一角绣有一株马兰花,墨绿色的叶中镶嵌着三朵蓝紫色的娇嫩小花。
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然的笑容。这么多年,他很少微笑,更不用说开怀大笑了。只有在看到这块兰花手帕时,他才会不自觉的露出浅笑,暂时忘记现实的残酷。就像诗中所写: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还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他多年的心情,和这首诗中描述的心情如出一辙。
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手帕上的马兰花,右手大拇指轻轻抚摸着蓝色的花朵,思绪不由自主的跳回到了中学时代。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美好时光。
初一年级四班教室门外的同学,看到浑身是汗,一脸凶气的耿严走过来,都自动躲开了门口。同学们中有的用畏惧、惊恐的眼神看他,有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有的则对他敬而远之。
耿严对同学们的反映熟视无睹,大步流星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他脱掉校服,用它擦着满脸的汗水。打架还真是个体力活,害得他汗流浃背的,热死啦!
他坐到座位上,瞥见他旁边位子上的女生,正在暗笑他。这女孩他没见过,肯定是个新来的,班里的女生都不敢用正眼瞧他,更不用说是笑话他了。谁不知道,他是附近地区的打架王,天天生存在打斗中。打架斗殴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学校里没有人敢向他挑战。
他决定给这个新来的同桌一点儿厉害瞧瞧。凡是和他同座位的人,都坚持不到两天,就会主动向老师提出换座位的请求,所以长久以来,他旁边的座位一直是空着的,没有人敢和他坐同桌。
“喂,你笑什么?”他粗声粗气的问着。
女孩子指着他的脸说:“你的脸好脏。别用衣服擦了。”那件衣服上面又是水又是泥,用它擦脸只会越擦越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到他面前。“给你,用这个吧!”
耿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女生。从他升入中学以来,同学们都用看毒蛇猛兽的眼光看他,从来没有人和他主动说话,今天这个女生竟然愿意把手帕借给他。这让他大吃一惊,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送给你。以后再流汗就用手帕擦,这个比较卫生。”她把手帕放在他的桌子上,微笑的自我介绍道:“我叫张子瑢,是转来的新生,今天是第一天来上课。听说你叫耿严,认识你真高兴。”
他的视线和她的交汇,她的眼中充满了真诚与友善,找不到任何虚伪和矫揉造作的痕迹。这让他感觉很舒服,很久没有人和他这样说过话了。
他指着手帕,语气生硬的说:“这个你真的要给我?事先声明,我可没有钱。”
“这是自己做的,不用钱。送给你了。”她看到他胳膊受了伤,紧张的说:“你手臂流血了,怎么不去医务室呢?”
他一年里大伤、小伤一箩筐。在他眼里,这种小伤不算什么。
张子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抓住了他的胳膊,动作灵巧的用手帕帮他包扎伤口。
耿严惊愕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好善良,而且她一点也不怕他,更不嫌弃他是个坏学生,还为他包扎伤口。自从母亲去世后,还没有人关心过他。而眼前的小女生看到他流血后竟然如此紧张。他不由的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
她轻轻的打了个蝴蝶扣,确定不会松动后,笑着对他说:“这样伤口就不会接触到细菌了。回到家后,让你妈妈帮你消毒上药,很快就会好的。”
耿严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对她低吼道:“多管闲事!”他气急败坏的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冲出了教室。
子瑢茫然的看着他的离去。是她说错什么话,惹他不高兴了吗?她隐约感觉到,在耿严的心里藏有不愿让人所知的秘密。
哭红双眼的潘凡,一个人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她数不清自己哭哭停停了多少回,手中的鲜花也不知被她揪烂了多少朵。她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死心塌地的爱着耿严。他却对她不屑一顾。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他不爱她。可她就是收不回对他的感情,心里想的、念的、骂的全是他。
她粗鲁的把手中剩余的花扔到地上,狠狠地用脚踩着、撵着,把满怀的怨气通通发泄到了无辜的花朵身上。正当她踩得高兴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小姐,原来您在这里。”说话的人是管家赵远鹏。他在潘家做事已经有十五年了,潘勇对他很信任,潘家的大事小事,无一不经过他的手去处理。他的儿子赵东也在潘家做事,是潘家的司机。
潘凡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有事吗?”
赵远鹏走近几步,对她说:“少爷,明天就要走了。”
“这我已经知道了,用不着你再向我汇报。”
“小姐真的想让少爷就这样走吗?少爷这一走,也许就不会回来啦。”
潘凡听到他的话,心头一颤。是啊,也许耿严不会回来了。“腿长在他身上,他想走谁拦的住?”
赵远鹏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诡秘的轻笑,心中早有了主意。“能够留住少爷的人,只有小姐您呀。”
“我?”怎么会是她呢?她刚刚就是为了想留住他,才和他大吵大闹。可是他却毫不动摇,毅然决然的想要离开。
他神秘的说:“对。办法我倒是有一个。不过——还需要小姐您心甘情愿的配合。”
潘凡心急的问:“什么办法?你快说呀!”只要能够让耿严留在她身边,无论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赵远鹏弯腰把唇凑到潘凡耳边轻声道:“只要小姐和少爷‘生米煮成熟饭’。老爷知道后肯定会为你们筹备婚礼,少爷自然就成潘家的女婿。到时候,别说留住了少爷的人,就连他的心也只属于潘家、属于小姐了。”
潘凡干笑几声,说:“这就是你的办法?他连正眼都不肯看我,这饭要怎么煮呀?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这种低级的办法他也想得出来,未免太荒唐了。她起身要走,却被管家挡住了去路。
“小姐,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少爷他来到潘家已经有十年了,他的个性我也略有了解。依照少爷的个性,他不喜欢被人威胁,但是做过的事情一定会负责。我想,只要小姐和少爷有了肌肤亲密,他一定不会推卸责任。老爷在从中对他施加压力,他一定会对小姐负责的。”
“他不可能和我发生关系的。”她了解耿严,他绝对不是好色之徒。他从不玩弄女人,从不喝酒,从不赌博,甚至连朋友间玩笑似的打赌,他都厌恶。要想让一个如此有原则的人出轨比登上火星还要难。
赵远鹏自信满满的说:“我跟着老爷这十五年以来,做事情从没有失败过。小姐尽管放心,我的办法既简单又有效。”他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红一绿两个小巧的彩色玻璃瓶。“这药水就是我们的好帮手。有了它们,事情便万无一失。”
她疑惑的盯着瓶子问:“这是什么?它们有什么用?”
赵远鹏眯着笑眼,诡秘的说:“它们的用处可大得很。”他举起绿色的瓶子对潘凡说:“这是给少爷服用的。它是专门为男人研制的兴奋剂。男人喝了它之后便会欲火焚身,热血沸腾,失去自控能力。而红色的是为小姐准备的具有超强受孕的药物。想想看,如果小姐怀上了少爷的孩子,少爷想推脱也难。到时候,他就会乖乖地和小姐迈进婚姻殿堂。”
潘凡惊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没想到他居然安排好了一切。她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为什么要为她安排这些事情呢?他究竟有着怎样的目的呢?
赵远鹏感到了潘凡对他的怀疑,解释道:“从少爷进潘家大门的那天起,我就看出来小姐对他情有独钟。可少爷对您一直若即若离,连我这个做下人的,都看不过去了。这次少爷要回家乡开公司,我就感觉不对劲,总觉得那是个借口。他也许不会回来了。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知道小姐爱少爷爱得有多深。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小姐伤心难过,为了帮小姐和老爷达成心愿,我才想出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对不对?”赵远鹏不愧是她爹地身边的得力助手,凡事都替潘家提前着想好了。“可是……我不能照你的话去做,那样会让他看不起我的。”她不能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得到耿严,她的骄傲、自尊、良知,不允许她做出这种事情。
见她的迟疑不决,赵远鹏鼓动说:“小姐,做事不能单纯看过程,要学会看目的、看结果。目的达到了就是成功。老爷在商场上打拼,如果不用些的心机和手段,‘潘氏’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辉煌。说不定,早就被其他公司吞并了。小姐在这点上,应该多向老爷学习。商家追求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赵远鹏深不可测的看了一眼潘凡后,将两个小玻璃瓶放到长椅上,默不做声的离开了。
潘凡跌坐到长椅上,心乱如麻的盯着玻璃瓶,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中。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冬天里干枯的树枝,在肆虐的寒风中摇摆不定,时刻担心自己会被大风所折断。
潘凡端着咖啡站在耿严的房门外。她原本下定了决心,现在又紧张得要命,一颗心七上八下。望着手中的咖啡,她深吸了口气,轻轻敲响了房门。
“请进。”从房门的另一端传出了耿严低沉略带疲惫的声音。
潘凡走到他身边,看到他正在看资料,强颜欢笑的说:“这么晚还忙着工作呢。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吧!”她把属于耿严的那杯咖啡,放到他面前。“对不起,下午是我不好,乱发脾气。”
耿严没有出声,左手按着太阳穴,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她委屈的抱怨道:“人家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你就这种态度对我啊?好像有错的只有我一个人似的,如果我有错的话,错就错在不该爱上你。”
“对不起。”今天他不知道对她说过多少次的对不起了,除了说“对不起”以外,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对她的歉意。他的眼中满是忏悔与诚意,轻声说:“这些年来,我都没有做到一点哥哥的义务,没有好好的关心过你,照顾过你。反而是我经常惹你伤心,把你弄哭。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他从不曾对她说过如此贴心的话,潘凡心里暖洋洋的,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天是个机会,耿严想把心里早就想说的话,痛快的都说出来。现在不说,以后更没有机会说了。他明天就要到北京去工作了,短时间内不会回香港。
他以大哥的口气说:“我是个不懂得爱,也不会爱的人。凡凡,别把美好的青春浪费在我身上。你是个聪明灵巧的女孩,会有比我好上十倍的男人追求你、爱你的,给他们一些机会。你会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潘凡心痛的想着:你让我给别人机会,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给我机会呢?她的脸上仍挂着开朗的笑容,故作洒脱的说:“我又不笨。我才不会把心思全放在你一个人身上呢。谈恋爱就如同做生意,投入大量资金的目的是寻求更大的利润回报,哪有生意人明知道会赔本,还硬要往里面扔钱呢?”她双手插在胸前,得意的说:“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没有人追,而是担心追求我的人太多,忙不过来。”
耿严听到她这么说,松了口气。心想她毕竟是个小女孩,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她身边一定不乏追求者,也许过不了多久,她找到了心仪的对象,就会把他忘记。
耿严端起潘凡送来的咖啡便要喝。
潘凡突然拉住他的手,脱口而出:“别喝!”
“怎么啦?这不是要给我的吗?”他闻了闻咖啡,说:“你还记得我喜欢喝不加糖的咖啡呀。谢谢!”他心里一阵自责,凡凡记得他的喜好,可是他呢?他却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刻打了退堂鼓。她觉得极其不安,不清楚耿严真的喝下加入了药的咖啡会发生什么事情?“咖啡凉了不好喝,我去换两杯热的来。”
不知内情的耿严说:“没关系。”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争吵,以平静的心态谈心。他很高兴,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见潘凡愣着不动,他说:“喝啊。我们还没有坐在一起喝过咖啡吧?这次咱们讲和,过去的不愉快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会做个合格的大哥。”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耿严摇着自己的空杯子对她说:“你也要喝光呀。”
如果她不喝,就会引起他的怀疑。于是她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她的心里波涛汹涌,紧张得浑身发热,手心里不停的冒着冷汗,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耿严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耿严觉得浑身无力,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此时,他只想到床上好好的睡上一觉。他起身朝大床方向走去,软弱无力的双腿支撑不了他沉重的身体,眼看着他就要跌倒在地。潘凡急忙上前搀扶他,可惜她的力气太小,反而被他重重的压在了身下。耿严觉得天旋地转,疲倦的将头靠在潘凡的颈项上,之后便一动不动。潘凡也觉得眼前发黑,昏了过去。两个人就这样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房门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大手轻轻推开,一个青年男子走到床边,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人,脸上挂着邪恶的奸笑,眼神中充满憎恨与嘲讽。好戏就要上演了,眼前这两个人可是这场戏中必不可少的有力棋子。
今晚的夜空犹如黑色的丝绸。窗外的月亮,被一团乌云渐渐掩住。黑暗笼罩着寂静的大地,蓄谋已久的阴谋在这样的夜晚悄然的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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