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和黎子墨是在那一年的十月领结婚证的。
“为什么!我结了两次婚!都没有婚礼!直接领证!”凉月在许亦珏和洛汐辰面前咆哮道,指着黎子墨气都不打一处来。
“哎呀哎呀给你的当然要盛大隆重,现在时机不对嘛——而且!是谁说要跟亦珏他们一起办婚礼的你说!”黎子墨一把把凉月从沙发上拉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
“好呗……饶你一命。”凉月撅撅嘴,从桌子上拿过湖蓝色的玻璃杯。
是的,他们现在在许亦珏和洛汐辰家。来干嘛?
蹭吃蹭喝——
“你说你,跟亦珏玩儿了那么多年,厨艺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怎么混的!”凉月突然又一巴掌打到了黎子墨背上,嫌弃地说。
“哎呀我说女王陛下,这种东西是靠天赋的啊——”黎子墨龇牙咧嘴,决定到厨房去好好学习,免得老婆大人天天嫌弃自己。
凉月看着两个男人的背影,笑容渐渐漾开。
天凉好个秋——
十一月又要到了,今年的十一月,凉月应该不用担心他了。
笑着回头,看见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洛汐辰。
“汐辰,你快乐吗?”凉月突然问。
洛汐辰拉过她的手,画了一个繁复的图案。凉月的笑僵在脸上,瞪大眼看着洛汐辰。
洛汐辰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忙碌着的许亦珏,又指了指自己。
“他教你的?”
洛汐辰点点头。
那是少年时望希跟她发明的表情标记,少女最爱的花样。
凉月笑着抱了抱洛汐辰,“我也好快乐,好快乐啊——”
只要我们在一起,所有的苦难和痛心,都会过去的——
【三个月后】
黎子墨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不远处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身子规律地轻柔起伏,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看来昨晚的生日宴会累惨她了,黎子墨听见水烧开的声音,走进厨房往里放了一把面条,一边又注意着房里睡着的女人,生怕吵醒了她。
待到面条变软,黎子墨用筷子将它夹起放到精致的盘子里,绕了几圈,再将早已调好的酱料淋到其上。
切成花的圣女果被摆在了盘子边沿,薄荷叶一两瓣被小心翼翼地夹至一旁。
将午餐摆到饭桌上之后,黎子墨才走至房内,轻轻俯下身,在女子耳旁唤道,“月儿,起床吃饭了,你已经睡了好久了——”
凉月偷偷睁开一只眼,又闭上,笑意却忍不住地从嘴角眉梢透出来。
“明明醒了,还赖床——”黎子墨伸手去呵她痒,凉月尖叫着跳下床,跑进了卫生间躲避黎子墨的攻击。
“快洗漱,午餐已经弄好了,晚了就不好吃了你这个小懒猪!”黎子墨无奈地站在卫生间门口笑骂道。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我老了嘛赖一下床都不给哦!”凉月边刷牙边叫道。
男子看着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房间,到处都是昨晚开完party之后的狼藉。叹息,待会儿又是一场恶战啊——
跟垃圾的。
凉月坐到餐桌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黎子墨发愁的表情,心下了然,“干嘛,大少爷不愿意打扫了?”
“娘娘错怪奴才,娘娘您是小的心中最尊贵的人,小的怎会不愿为娘娘打扫?”
凉月一笑,差点被面条呛着。“小墨子!吃饭的时候给我闭嘴!”
“嗻——”黎子墨看着呛得脸通红的凉月,桃花眼里盛满笑意。
彼时,凉月刚过27岁生日,与黎子墨在一起的第三个月。
与钟尧离婚一年整。
饭后凉月洗碗,黎子墨抄起扫把就从客厅晃到了房里,看得凉月直跳脚。
“呀黎子墨!教了你几百遍了你怎么还不会扫地啊!你给我滚出来!”凉月揪着黎子墨的耳朵重新走到了客厅里,“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扫!”
子墨委屈极,想他黎大少爷一生竟被这个凶悍的女人吃定了。“凉月,我记得你一开始不是这样的……”边扫地边嘟囔。
“怎样?我怎样!”凉月眉毛一抬,手里的洗碗布蓄势待发,只要他说了一句不好听的,就要扔到他脸上的架势。
“那时候虽然淘气,但是也还是可爱的啊!现在,简直,啧啧啧——”黎子墨摇头咂嘴,“人家说来月经和怀孕的女人不能惹,应该加上一条,‘凉月亦不能惹’才对!”
不知想到什么,两人突然对视了一眼,瞪大双眼。随即又一同扔下了手里的物什,冲进房里换衣服。
从出了医院妇产科之后一直盯着化验单上【妊娠】两个加粗黑体字的凉月问了黎子墨第八百遍,“我们有孩子了?”
“是——”黎子墨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握住凉月的手,“是,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终于,又有孩子了——”
他们迟到了四年的,孩子啊。
凉月的泪哗啦啦地落,子墨,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多欢喜——
回到家,黎子墨帮凉月小心地扶到床边,安置她坐下,“宝贝儿,你要不要继续睡会儿,我保证你起床之后看到一个干净明亮会反光的家!哦,还有,碗啊盘啊我会刷,你现在就负责睡觉,吃饭,养孩子!”黎子墨抓着她的手,眼睛放光地看着她。
凉月失笑,却又想逗他,便道,“黎先生,我记得你现在已经不是大少爷了,还有钱养我们母女么?”
黎子墨闻言一怔,然后放开凉月,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凉月这才发现他在担忧,赶紧把男人拉回来,“诶——我开玩笑的!”
怎料黎子墨面色如铁,看了凉月一眼“扑通”就跪下了。
虽然这年月中俩人开玩笑打打闹闹的娘娘奴才得玩过很多回,可这一跪,着实把凉月吓得够呛。
“黎子墨,你发什么神经!”凉月伸手指着他,“你…你…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吧!”凉月特意开玩笑,想要把空气里的不安挥散。
黎子墨墨黑的瞳看向她,却不说话。
凉月的心一瞬空落落,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随即烦躁地站起身,想要走到客厅去冷静一下。
腰被抱住,黎子墨的声音从腹部传上来。
“什么大的小的…没有…没有那些……但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口,“但是,你刚刚说我不是大少爷那句——”
“嗯?”凉月没想到竟是这点。
黎子墨的声音断断续续,凉月听完却又好气又好笑。
“那些…我没有真的全都……我怕哪天你回来我真的一无所有……”黎子墨手足无措,他不怕没钱,不怕没权,却唯独害怕那个趾高气昂的凉月离开他。
“笨蛋——”凉月蹲下去抱住他,无法阻止眼泪滑落,掉在他背上。“我们在一起,从来只需要彼此。你有什么,没有什么,我都不会过问。”
“你没有,那我们一起努力。我会去工作,去为了我们收起一切脾气,为了宝宝忍住一切不喜欢的交际。”放开他,看进他的眼睛,“我们,不是曾为了对方去偷,去抢吗?”笑了笑,“你有,自然更好。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折了翅,丢了自己的天空啊——”
“凉月,得你,我何其荣幸——”
凉月在他肩头蹭了蹭,把鼻涕眼泪蹭干净之后大吼,“荣幸就快点去搞卫生刷碗盘然后给我去街角小巷子里买臭豆腐!”
黎子墨大声应了,扶起她,转身走出房间,捡起地上的扫帚,嘴里哼着小曲,弯下九尺身躯去清扫地上的狼藉。
惟愿今后有酒有肉有自由,此生纵情豁达。也愿一切将发生的故事都是水到渠成,不必再去和人矫情。
“子墨——!”
凉月又从梦中惊醒。这是这个月第十五次梦见他们去医院那天的场景了。
这个月,是2月,今天是28号。
凉月坐在床上,身边空空荡荡,手抚摸着肚子,再度躺下。
“宝宝,我们睡觉哦,梦里就可以看见爸爸了——”
时间倒回到2017年2月13日,情人节前夕。
“宝贝儿,还是我回去接你吧好不好?你现在怀着宝宝,我怎么敢让你自己走动——”
“你滚,当年老娘怀着无月还山川河流到处跑了呢!”
“诶诶诶!那是我在你身后时时刻刻给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好吗!”
“好哇!答应了我不跟的!你!——”
电话里也蜜得流油的争吵让另一边一起走到电梯的许亦珏咂舌,“你们也真是够了,不就是明天情人节吗?今天还出去酒店住——”
“拜托——兄弟,明年就是三个人了,就享受不到浪漫的二人世界了,你懂不懂啊!”
“你懂你懂,我不懂——”许亦珏摆摆手,“好了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老婆吧,哈哈——”
电梯停在停车场,门一开,黎子墨和许亦珏惊讶地看到凉月站在面前。
“嗨 ̄”
黎子墨眼睛立马弯成一条缝,“老婆!”
“本宫来接驾,你可满意?”
“是是是,小的不胜惶恐——”黎子墨狗腿地配合她玩,只要眼前的人开心,扮太监算得了什么。
许亦珏摇摇头,推开二人,“麻烦借过——”一边嫌弃一边又为兄弟和好友的幸福而高兴着,想着若是自己和汐辰也有孩子……
叹了口气,罢了,他发誓不碰她不让她再想起那些事情,又何惧余生。
此生,他已知足。
黎子墨和凉月站在原地跟开车离开的许亦珏大笑着挥手,“回家吃老婆煮的饭咯——”
直到许亦珏的车开出了停车场二人才停止闹腾,凉月主动牵住黎子墨的手,然后说,“走吧。”
却被突然出现的几辆黑色车子包围。
黎子墨原想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地走过去,却不想,这些人,的确是冲他们而来。
因为——
钟少泠下了车。
这是凉月第一次见到钟少泠,她血缘上的父亲。
钟少泠看着她,目光冰冷。“你就是凉月?”那个害自己的儿子卧病在床再也难愈的女人?
“是。”凉月也冷冷地回了他一句,抓住黎子墨的手紧了紧。
黎子墨察觉危险的敏感度比凉月高了不止一点半点,那些男人拿出铁棍棒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竟是要治他们于死地。
凉月被吓住了,失去了言语能力,在那些人冲过来的时候黎子墨将她死死地护在身下。
被人死死地抱在怀里的凉月只感觉世界突然放大了,铁棍挥舞带起的风声,身上的人被击中时反射到自己身上一下又一下的闷哼,还有他口里一点一点滴在地上晕开的血。
这些,都是什么——
“叫你护着,叫你护着!那你就尝尝生生被打死的滋味——!”
“从旁边去!旁边可以打到那个妞!”
可黎子墨用双手双脚牢牢地将她锁住,棍棒依旧落在他身上,手上,腿上,还有…头上。
凉月的脑子是空白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
直到一声汽车鸣笛声响起,是去而复返的许亦珏。
“你们在干什么!”许亦珏的车子直直地驶来,那些人躲闪不及匆匆跑开。
一旁的钟少泠看着地上的二人,冷哼了一声,“凉月,总有一天我会收拾你——”
凉月忽地拾回神智,清醒无比地回答了一句,“好的,我等着你,爸爸。”
钟少泠怔在原地许久,一时反应不过来凉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抬头,地上只有一滩血迹,再无其他。
许亦珏担心地看着凉月,又看着脸色愈发惨白的黎子墨。
后座已经被血染得鲜红,凉月依旧一言不发。
许亦珏从后视镜里看到的凉月,脸色竟然比黎子墨还要灰白。如同死人一般,令人心惊。
黎子墨忽地开了口,“月儿——”
凉月声音尖锐,“你闭嘴!本宫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黎子墨却笑,满是鲜血的手似是想抓住她,却又因筋脉全断,而无计可施。
“月……”称呼都还没完成,口中又是一大口血。
“你闭嘴闭嘴闭嘴!不许交代!有本事你就起来!不然我就带着你女儿到处找男人!”凉月尖叫,近乎发狂。
黎子墨沉默许久,眼睛微闭。凉月颤抖着手去抚他的脸,他的眼,他的鼻子,他的鼻息——
凉月终于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动。
“月儿——”黎子墨突然开口,“你说…过……不依赖……也……”
凉月睁着眼睛,豆大的泪就这样一颗一颗地直直落下。
“也…可以……的……”
“我……很抱歉……那两年……真…真的……很抱歉……”
“以后……不在…你身边……真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
“娘娘……要…保重身…身子……给我…生个大胖……大胖小子……”
“可…可好……?”
凉月点头,再点头。“那…那我们的孩子,你说,你说!起什么名字好?”
黎子墨似是满意凉月这时候的配合,抬不起的手顿时也有了力气。他举到一半,凉月立即握住放在自己脸颊上。
“黎…惜月……可…可好?”
“要是儿子呢?”
“锁……锁岳……”
“男孩儿叫月多难听啊!你这个爸爸怎么当的你!”凉月边哭边骂,一边落泪一边怪自己看不清黎子墨。
“是…山岳……的岳……笨……笨蛋……”黎子墨笑了笑,又道,“宝…贝儿……我…我爱……爱…你…”
那日,许亦珏的车没有开到医院。
凉月说,她太任性,太依赖别人,所以被她依赖的人,都去了同一个地方了。
2017年3月1日,凉月回了涅城。
------题外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