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骄阳似火,烤的整个县府大院热气腾腾,可是待在大院组织部档案整理室里的林雅却觉得自己心如堕冰窟,凉了半截,还夹杂着莫名的烦躁与委屈!
她一只手死命按住已经码好在裁纸刀上的档案纸,另一只手狠狠地按压下了刀把。
“哎呦,小心!流血了!”正站在一旁低头沉思的柳蔷突然回过神来,不由地叫了起来。
江小蔓优雅地斜靠在桌子旁,拿着一叠档案纸微微地扇着风,精致的蕾丝雪纺裙衬得她愈加飘逸美丽,矜持地瞥了林雅一眼,悠悠说道:“林雅,先别着急,让楚云扬把话说完!”
有资格待在这屋里的人,都是鹤城县今年刚刚招录等待分配的准公务员们。此刻他们正或站或坐围着一张比乒乓球桌略大的旧桌子,桌子上凌乱地摆着各种档案资料盒子,胶水、尺子、裁纸刀等物品散落期间。
“林雅,这只是听说而已,还不太确定,你先别着急。”坐靠在椅子上的楚云扬狠抽了口烟,随即把剩下的烟蒂摁进了前面的纸杯里,吐出的烟圈让他的脸神色不明。
林雅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她能不着急吗。记得从小将她养大的外婆临死前,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阿雅,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的好好的,要不然我闭不了眼,我……”她话没有说完,就咽气了!
每次想起外婆走的是那么不放心,林雅就如芒在背,她后来回到父母身边就拼了命地读书,拼了命地考公务员,她记得外婆在世时很羡慕那些公家人,曾说过希望林雅将来也能捧上铁饭碗的话。
林雅一次考不上,就重新复习再考,她发狠告诉自己一定要过上好日子,让天上的外婆安心!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快要成为其中一员了,想不到今天听到她们有可能成为计生员的消息。
“你凭什么说我们几个女的将要被挑去做乡镇计生员啊,论成绩你楚云扬可是垫底的呀,还有这次公务员招考公告上根本没有注明计生员这三个字,早知道这样,姑奶奶我就不报名了。”家里做生意,圆圆脸,咪咪眼的柳蔷愤慨地说道。
楚云扬对柳蔷的抬杠已经习以为常,不过看着林雅和江小蔓同时露出探究的眼神,不禁无奈地说:“我也只是听说的,计生局有这样的意向,有计划从今年我们这些刚考进来的公务员中挑几个充实一下计生队伍,组织部还没有通过,只要女的,不要男的,我一听到消息就马上过来透露给你们,大家有个准备。”
林雅把破皮的手指放在嘴巴里允吸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这段整理档案的日子里,即使没有人刻意炫耀,林雅也明白自己是三个女生中条件最差的,整日埋头苦读的压抑生活,让她没有了青春只有痘,还附送高度数眼镜和小肚腩各一个,更糟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时尚为何物。
林雅瞅着身上洗的旧旧的白T恤、过时的牛仔裤,再看看时尚靓丽的江小蔓,心里真是沮丧,不过她是打不死的小强性格,暗暗给自己鼓劲加油,只要参加工作了,一定要让这些都成为浮云!
现在可不是自卑的时候,前途要紧,她咬了下嘴唇,紧张地向楚云扬问道:“消息可靠吗?人数确定是三个还是多少?”
林雅这样问,还有一个原因,她隐隐意识到江小蔓和柳蔷家里好像都很有背景尤其是江小蔓,只有自己的父母是工人出身,妈妈还是家庭妇女。
“我是听计生局里当秘书的同学说的,具体多少人还没有决定,”楚云扬同情地瞟了大家一眼,“我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过来知会你们,先走了,你们再辛苦一下啊。”说完,急步晃出了整理室的门,消失不见了。
“喂,楚云扬,你整理档案的活还没有干呢,还有把你的垃圾带走,要不然晚上快请客。”果然他的小对头柳蔷又发飙了。
江小蔓用两根手指小心捏起那个装着烟蒂的水杯,缓缓走到垃圾桶旁边,轻轻扔了进去,继而对柳蔷温婉地说道:“柳蔷,他也是好意,不要针对他了。”
柳蔷沮丧地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做计生员?好别扭,不要啊!”
想象着袅袅婷婷的江小蔓和娇憨可爱的柳蔷劝人用避孕套的样子,林雅也觉得暴汗。
她摔摔头,努力摆脱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给自己打气说道:“仅仅是秘书说说罢了,又还没有发文件,事情还有很大转圜的余地了!”
众人眼前一亮,江小蔓紧握住椅子靠背的手指发白,而柳蔷却脱口而出:“是啊,官字两个口,到时候变数多着呢。”
众人不禁莞尔,屋内压抑的气氛稍微放松了一些,毕竟计生员到底有多难,她们都还没有尝过滋味。
很快大家又笑嘻嘻聊起了别的话题,江小蔓打量着土里土气的林雅,开玩笑似的说道:“林雅,你也太土气了,这样可是没有男孩子愿意追你的哦。”
“还顾不上呢!”谁不希望自己青春靓丽,林雅被江小蔓略带鄙视的眼神刺得心里隐隐作痛,不过却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挠了挠头,喃喃说道。
“还好了,谁跟你比,大美女!你是红花,我们两个是衬托你的绿叶了。”难得柳蔷看出林雅的不自在,打了圆场。
林雅不想和她们继续讨论这个让她自卑的话题,她说自己去包扎一下伤口,就逃也似的走出了资料室。
林雅一边吸着手指头,一边沿着走廊慢慢走着。这条木质地板的走廊,很符合档案室的氛围,它沧桑地像尘封多年的档案,哪怕一只猫踩在上面,也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它一端连接着档案室负责人老黄叔的办公室,另一端连着林雅刚刚出来的档案整理室和库房。平日里,它鲜有人走动,只有到了每年的七八月份,新招录进来的公务员到组织部实习——当整理档案的免费劳动力时,才能整日里吱呀个不停。
平日里,林雅还觉得吱呀吱呀的声音挺好玩,此刻存了心思,只觉得无比聒噪。这条走廊或者说大院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推着进来的人,爬一座永不知尽头的梯子!
阳光透过走廊旁边的窗户,在地上、墙壁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她注视着光影里飞舞的细小尘埃,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加快了脚步。
办公室门虚掩着,林雅一进来就觉得情形不对。整日里依依呀呀播放评弹鼓词的录音机声音没有了,老黄叔最爱看的电视养生节目也被关掉了。
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老黄叔此刻满脸严肃,一字一顿地对一穿长裙、束马尾、化浓妆的中年妇女说:“你说档案存放在我们这里,那你把档案移交的凭据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那么多年的档案,哪有什么移交凭据啊。”中年妇女哭丧着脸说,同时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留着板寸头,板着国字脸的男子。
“郭局长,你的同事也说了,没有移交凭据,我这里也确实没有你所说的什么运输社职工档案。你也知道的,组织部向来只管公务员,这种运输社职工只怕是事业编制也算不上吧,怎么可能在我这呢。”老黄叔心里有了底,笃定说道。
郭局长此时也板不住脸了,陪笑道:“老黄叔,现在我们交通局都要被这些运输社职工挤爆了,他们嚷嚷着要给个说法,我们局长正被他们困在会议室里,可是现在连到底有多少运输社职工都确定不了。那些职工听说档案不全,都炸开了锅。这位管档案的文书是个老交通了,她说当时运输社解散时,有部分资料因为某些原因有存放过你们这里,能不能麻烦你再找一找?”
老黄叔不耐烦了,声音大了起来:“都找了多少边了,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还能变戏法变出来给你吗?”
郭局长也沉不住气了,烦躁地拿出手机想打电话。
“你打给我们部长也没用,没有移交清单,我就可以说东西没有在我这,当然了,我也可以保证确实没有档案。”老黄叔凉凉地来这么一句。
郭局长沮丧地放下了手机,一拉文书,说了声“我们走。”说完大踏步的甩门而去。
林雅听着他们吵架,脑中搜索着运输社这几个字,突然心中一动,追着他们出了门。
“等一等,郭局长。”
已经走到楼梯一半的郭局长停住了脚步,转身又疑惑又期待地看着林雅。
林雅走到郭局长身边,迟疑地说:“你们说的什么运输社档案,组织部档案室里确实没有,不过我记得在一份移交清单里曾经提到过运输社这几个字。”
“真的!”郭局长和文书都大喜过望,文书还一把抓住了林雅的手。
“不过,我是在整理档案时偶然翻到过,并没有留意它到底存放在哪里,所以不是很有把握一定可以找得到。”林雅怕他们失望,先打预防针。
“请你无论试一试!”郭局长心情就好像坐过山车一样,不过他现在也只能先抓住眼前这根稻草了。
“行!”林雅很干脆地转身往回走,突然又回过头来了一句,“麻烦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好了,原因你懂得,哈哈。”说完就跑了。
郭局长一愣,接着也不禁莞尔一笑,对马尾文书说:“这小姑娘挺有意思。”
“希望她能顺利找到单子,要不然真不知道这事情该怎么收场。”文书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焦灼的说道。
郭局长瞄了一眼手机上局里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不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