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见过你,但在很久很久之前,但我或许遇见过……前世的你……可如果你已经忘了,又何必还要记起。石头,本以为再见到你,我便可结束这漫漫无期的等待,可我终究还是一个人,无牵无绊。没有挂念才不会有所累,不记得我也罢,我只要你纯粹的活着,我只要看到你好,就够了。
地上的竹影交错斑驳,玄心踏雪而行,没入渐欲稠密的竹林,影子斜躺在雪面,被寂寥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像发酵的思念,在膨胀。
石头,你说过你不会忘,可你最后还是忘了。你忘了你是我的石头,我是你的小夭,你为了我而转世再生,却把你我的日子遗失在了万恶的轮回。
此生非彼生,前世的你是只属于我石头,而这一世,你变成另一个人,你是泽诺,守在另一个人的身旁。
寨子里的气氛有些奇怪,索尔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虽然寨子里依然详和安宁,但这和谐掩示不住人心底的躁动,不同寻常的气氛里似乎刻意隐瞒着什么。
索尔晃了晃头,巫人们的想法真的猜不透。
米朵狠狠地崇拜着玄心,毕竟两个同样年龄的女子,一个只是驭灵师,而另一个却是高高在上的神。可是同样,索尔也狠狠地崇拜着玄心,与米朵不同,却比米朵更甚。索尔崇拜玄心,就像认定她是他生命里唯一的神。
索尔知道自己已经不清醒了,他喜欢她,喜欢得那样真实,那样迫切,虽然她从未回过头,从未看到过在她身后已经站了很久的自己。可就算她不会回头,他还是想要一直站下去,只要她不走开,只要他还看得到她,就是上天对他最大的赐福。
或许,真的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越生死。
“长老。”索尔在寨子里拦住巫凡。巫凡停下来,恭恭敬敬地站着等索尔问话。索尔也没有心思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他:“长老,寨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巫凡一惊,神色瞬变,随即不动声色掩饰了过去:“哪里,殿下多想了。”
“可是……”
“殿下,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万一真有什么事,也好应对。”
把话咽回去,索尔只能退到一边:“长老说得是,长老慢走。”
巫凡缓步徐行走得很是问心无愧,但这其中,一定有事。
索尔刚走出屋子,巫尘就站在门外,他正欲开口问巫尘些什么,巫尘直接打断了他,巫尘说:“玄心不在。”
索尔长呼一口气,摇摇头,跟巫师一起生活真是可怕。
索尔耸了耸肩,正转身要回屋去,巫尘不依不饶地再接着道:“殿下,有些东西是不应该强求的。”
索尔皱了皱眉,等他把话说完。
“玄心不是你能留住的缘。”
索尔顿时愣在原地,石化……
巫尘走得悄无声息,如一层薄冰的消融,消逝时,看不见丝毫有关曾经的痕迹。索尔抬头看看对面的玄心小筑,玄心,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是否应该也像这样在你的世界消失,不能够留下一丝丝的划痕。
玄心从玄心小筑推门而出时,索尔的心一下子明朗起来,巫尘骗我,玄心一直都在玄心小筑。索尔自以为是地以为巫尘一定是怕他带走他们的女神才会来骗他。索尔忙不迭地叫道:“玄心!”
玄心冷冷地掀了索尔一眼,并不接话。
索尔尴尬地站在原地,但又不能让她看出端倪,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寨子里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是。”她真的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什么事?”
“巫彻要成亲了。”
“巫彻是谁?”
“巫尘的孙子。”
玄心回答了索尔的问题,索尔兴奋起来:“是吗?和谁成亲?”
玄心始终不看索尔一眼,往玄天林的方向走去。就在索尔以为她要消失了的时候,才终于又听到她不沾惹尘埃的声音,而这简单的回答却如同晴天霹雳将索尔劈在原地动弹不得。
玄心说:“我。”
索尔如五雷轰顶。
“想是……”
然后索尔长出一口气。
“米朵。”
索尔再次动弹不得。
怎么会……竟然是米朵……难怪……
湖蓝色的天境里倒映着潦草苍劲的墨竹,枝枝都刺穿长空的忧伤。索尔侧着头看向飘渺的长空,外面到处是血腥的厮杀,腥臭的雪和化成汽雾蒸融的尸体。离开了赤末族,还能去哪里?
玄心目光冰凉地打量着闯进门后过分镇定的索尔,索尔站在她面前,她离自己那么近,却仿佛隔着漫长的岁月。两人站在时光的两个端点,彼此都是目光的尽头。
“跟我走,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玄心不语,好笑地看着索尔,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索尔一时语塞,自己莫名其妙地闯进她的地方跟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索尔不能让米朵继续留在这里,可他也不想丢下玄心。于是他继续说道:“玄心,我喜欢你,跟我走吧。”
索尔只剩下自嘲的笑,但它们却无法掩示他活的有多难堪。
上一刻,玄心的门在索尔的面前缓缓合上,颓败的雪一片一片地落下,索尔仿佛被抽离了灵魂的泥塑,静立在苍灰色的天宇下,任雪花沾满他的长袍。雪岛早已没了寒冷,人们习惯了冰天雪地,习惯了冰冷的空气和冰冷的呼吸。
玄心说:“索尔,我的心已不在我心里,要我如何再交付予你。”
肃凉的空气里,索尔一个人傻瓜般地苦笑,自己讽刺自己。是我自作多情了。我想带你走,可是凭什么?但比我强的人那么多,却不是只有泽诺一个。
玄心又“砰”地一声把门拉开,风雪卷着她的长裙,将空气撕裂的那么残忍。
她的目光越过索尔,定在他身后的不远处。索尔转过身,巫尘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沟壑纵横的脸上藏匿着久远的怆然。
“殿下,涣雪帝国的军队,要来了。”
“巫彻的婚礼呢?”索尔急问。
“不变。”
巫彻大婚日子越来越近,凄蒙的雪花落在米朵的发梢,像是冰雪城堡里晶莹的童话。
妹妹,此时此刻,我该怎么做,你这无能的哥哥又可以带你到哪里去。
雪灵鸟逆风而行,破空的长鸣久久未绝,它们是战士,但有一天也会筋疲力尽,那时它们会从高空中摔落,粉身碎骨再无重生,可是没有谁会知道那是哪一天,因为,没有谁敢猜忌未知。
汉白玉的辞世桥上明朗干燥,细碎的雪飘洒而落,即触即融,在安静的空气中永远沉眠。索尔静立在辞世桥上,细听脚下流水潺潺,如同倾月指下忧伤的曲调,唯独少了玄心的干脆利落,但她的那份毫不留恋却凝结成他眼底最生动的幻影。
盏内强拥着苦茶,非碎不得释怀。
米朵的幸福,还有你淡然不惹尘埃的身影,叫我如何选择,如何取舍?
泽诺孤冷的面容上蒙着落寂的月光,遥望着辞世桥上静默着的人,忧伤恍如隔着好几个世纪。
玄心从玄天林回来,瞳仁里映着清冷的月光,步履轻缓,迈上辞世桥,在索尔身后停了一刻,再无迟疑地离开,就像她的琴声一样干脆,像她的背影一样决绝。
辞世桥的最后一阶,她定定地站住,回过身来:“巫彻要娶的女子,只是与你妹妹同名,是你想多了。”
“那赤末族的人为什么不敢明言相告?”
“这是这里的风俗,未发生的事不得告诉族外之人。”
“可你为什么要说?”
玄心的眼睛里倒映出清亮的溪涧,面朝着索尔的方向,目光却给了辞世桥的远处,一抹浅灰色的影倒映在她的瞳仁里,让她再看不见其他。
“因为我不是赤末族的人。”
索尔苦笑着,玄心,我可不可以把这当做你不愿我离开的挽留?
雪很大,像临死前的群魔乱舞。
巫彻的婚礼如约而至,快得有些令人猝不及防。雪影在碧澈的天境下辽阔,悠远,深不见底。
米朵身着嫁衣,面颊上一片绯红缭绕,玫红的唇瓣上抹着浅浅的笑意,站在竹屋前羞涩地低着头,等着缓缓走来的巫彻。
只是一个仪式,简单得如同一碗清汤。
玄心依旧看不出情绪地站在不远处,就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只除了那一个人。
玄心眼神复杂的看着某一个点,在心底一声叹息,轻轻阖上了双眼。
巫尘笑得胡子都在乱颤,细密的的皱纹在他的脸上挤成一朵盛大的丝菊。笑过之后,他吩咐道:“巫彻,带米朵回房吧,外面的事就不要管了。”
“是,爷爷。”巫彻安静地垂首。
索尔看着巫尘开始闪耀出丝缕光芒的权杖,心底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在缠绕,巫师们是因为知道得太多,看得太清楚,才能如坦然的吗?若是自己能把这一切都看得如此透彻,怕是不敢再活下去。
巫尘目送巫彻回屋,然后不急不躁地来到索尔面前:“殿下,您还是回房休息吧。”
“这灾难是因我而起,让我和你们一起。”索尔不相信,只凭巫师,如何能对付连车寒都要忌惮三分的涣雪军队。
泽诺的唇微启,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玄心站在远处,零散的目光不知停落在何方。
数十人如强盗般强行闯进寨子里来,修为较低的巫师们不名所以地尖叫起来。为首的男子厌恶地皱了皱眉,手掌顺风势一滑,只见一个男巫师瞪大了眼,然后倒在了地上。颈上一道隐隐约约的细痕,喷射出冰蓝色的黏液。然后不声不响地化成缕缕雪魂,逸散远去。
刚刚还沉浸在欢庆中的巫师们愣在那里,短暂的定格后是意料之中的尖叫和四散奔逃。
索尔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一群群奔逃的民众,还有一丛丛消散的汽雾……
索尔又听到往日的零晶城外撕心裂肺的呼喊与乞求,他看到一个个鲜活灵魂的垂死挣扎和它们扭曲的死亡……这些都是零晶城外古老的装饰,装点出他记忆里无法逃避的恐惧,它们和他,犹如一体。
泽诺扶住索尔,索尔的眼神迷离涣散,他挣扎着,泽诺由扶变为按住他,索尔一边妄图从泽诺的钳制里挣脱出来,一边失态地大叫:“快救他们啊,救他们啊……”
泽诺的表情一瞬间凝固起来,他把索尔推给米朵,轻轻一跃,稳稳地停在半空中,周身溢出冰冷的杀气,就像一件解除了封印的刑具,泛着死亡的光,黑雾般缠绕的戾气在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的面前,就仿佛是拯救的圣光。
泽诺抬手,灵力从掌心汹涌而出,与空气摩擦出“嘶”的声响,倾刻间灌到那数十人面前,短短一瞬,马匹上的军士们狠狠地摔到寨子外,气绝身亡。
索尔安静下来,虽早已习惯了泽诺力量的瞬间爆发,但还是有些屈辱地别过头去,玄心的唇角爬上不易察觉的微笑,耀眼得如同天边炫丽的霞。索尔痴迷地看着,心却钝痛,她纯粹干净的笑,只怕是自己守不到的明媚。
寨子外面还有数百人严阵以待,见索尔等人出来,都红了双眼,不顾一切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骑在马背上的男子气宇轩昂地停在那里,若有若无的蔑笑在眼底漾开,索尔当然认得他,涣雪帝国的将军――穆危。
索尔、米朵,泽诺三人奋力地挡住这些死士一样的兵卒,索尔命令巫尘让巫师们进寨避难,等他们实在挡不住时再出来帮忙。玄心无动于衷地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可是那些涣雪帝国的兵却近不了她的身。
泽诺腾空而起,挺剑朝穆危刺去,穆危神色一凛,自掌心化出长剑,足尖轻点马背,在半空中格住泽诺的剑,运力反向泽诺推去。泽诺虽天赋禀异,但毕竟经验不足,穆危的剑几次从他的颈侧划过,他都只是侥幸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