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老爷的神色一僵,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春桃端上来的茶,慢慢地将往事说给娘亲听。
约莫十七年前的元宵节,那时的枫林镇虽然不及今日,却也是繁华之地,来往的商旅极多,故而在元宵节的时候,街市上比别的镇子都要热闹。
每年元宵节临近几个镇子上的人都要来枫林镇看花灯,街市上人山人海,挤得人水泄不通。
那年的元宵节,姚家照例搭了棚子,包了街市上最好的位置看花灯,一家子年年如此,倒也其乐融融。只是这一年,来往的人实在太多,竟然将那棚子挤塌了,当时一片混乱。姚家许多人受了伤,闹出了老大的动静,待到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后,却才发现六岁的小姐可儿没了踪影。
自此后,姚家一直派人四处打听,到处寻找小姐的下落,也出过赏金,想要寻找她回来。可是无论怎么样,都再也没有可儿的消息。
姚老爷说到最后,热泪盈眶,端详着娘亲的模样,喉头哽咽:“你要是我的可儿多好,上天也算待我不薄,总算在我死前能见到她一面。”
娘亲眼圈一红,望着姚老爷道:“从今往后,您就当我是可儿吧。”
姚老爷闻言握着娘亲的手垂泪不已,“好,好。”他又看着我,笑着道:“立雪,你就是我的外孙女。”
我乖巧地喊了一声:“家公。”
姚老爷更喜,在身上摸了半天,有些难为情地摸出了一只荷包递给我:“今日家公没准备好,下次补给你。”
我接过了那只荷包,里面沉甸甸地,偷偷打开一看,竟然是满满一包大洋。我很欢喜,对姚老爷连声道:“谢谢家公。”
姚老爷更欢喜,摸了摸我的脸道:“你真是玉雪可爱。”
老爷在旁凑趣笑道:“看来我的辈分要矮一矮了。”
姚老爷哈哈一笑:“梅老弟,不,不对,你以后就是我女婿了。”
老爷假意皱眉道:“我怎么把自己套进去了?”
姚老爷笑道:“不白占你便宜,枫林镇上的三间临街的铺面都给你了。”
老爷笑了笑道:“梅园不至于占姚家便宜。”
姚老爷望了一眼老爷失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不过三间铺面的确太少了,这样吧,姚家在上海的生意,给你两成如何?”
老爷的笑容更深:“您放心,该多少本金我都会照付的,不会白白占了姚家的便宜,也省得别人说我别有用心。”
姚老爷笑道:“这点本金算什么?你是我女婿,我给我女儿这点好处难道不应该吗?”
老爷笑道:“那这样吧,梅园在的生意,也给姚家一份,是我作为女婿孝敬您的。这样公平合理,您看如何?”
姚老爷捻着胡须点头笑道:“也好,锦毓,你做事就是讲究,比我几个儿子都要成器。”
老爷失笑道:“可别这么说,姚家的生意做到今天这么大,几位哥哥都是有功之臣。”
姚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算不得什么……算了,不提他们了,今日大喜的日子,我们好好喝一杯如何?”
老爷道:“早就预备下了,请。”
姚老爷对娘亲道:“可儿,我也闹了你这么久了,你好生歇着吧,来日我再来探望你。”
娘亲忙不迭地应下了,姚老爷这才带着众人,跟着老爷去了朝凤苑喝酒。
姚老爷认了娘亲做女儿,阖府上下啧啧称奇,都说娘亲找到了个好靠山,毕竟比起远在李镇的大太太娘家,姚家着实是个更为显赫的靠山,不说姚家在全国上下好多地方都有产业,就只当枫林镇来说,整个枫林镇的多一半产业都是姚家的。而李镇虽大,却不是个繁华所在,前些年姑且尚好,这些年因为连年的战争,李镇的日子日益凋敝起来,从前偌大的李镇如今也只剩下个空壳子。大太太的娘家李府的日子自然也难过起来,这些年大太太明里暗里贴补娘家,也于事无补。
甚至有些人揣摩起娘亲扶正的事,只要她这一胎生下来,只要老爷首肯,扶正的日子指日可待。
往凤栖园跑的人日渐多了起来,找些借口,堆着笑脸来送礼的人更是多如牛毛,我从前不知道梅园有这么多人,上上下下竟然有百口之多。那些嬷嬷们带着各自的土产礼物,有的是一罐新茶,有的是亲手做的糕点,有的甚至是刚生的鸡蛋鸭蛋,都送到了这里,堆着满脸的笑,赞颂娘亲有福气。
娘亲很无奈,嘱咐春桃拿了纸笔来,将这些嬷嬷们说的当家的,儿子的,孙子的名姓记录下来,而后再让春桃仔细准备了回礼,一一又送了回去。
如此闹了几日后,娘亲觉得身体不适,便不想再见人,又怕人说她占了高枝就翻脸不认人,很是闹心。我见此便偷偷去老爷那里提了一嘴,老爷听得此言,便嘱咐春桃和赵嬷嬷不准再放人进来搅闹,又传话下去让大家不要在闹娘亲,否则定打不饶。如此这般,凤栖园才安静了下来。
自始至终,大太太那边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梅兆祥也安静下来,不再与我和梅念卿作对,整日里只装作看不见我们。
我并没有高兴起来,尽管那日我回来后,娘亲对我百般好,可我始终觉得,她与我之间有了些隔膜。我想不通的是,梅念卿居然也是郁郁寡欢。
我问梅念卿道:“你怎么了?”
梅念卿低着头不说话,像是有许多心思,我逗了他半天,他还是没说话,我有些恼了,撇下他要走。他却又叫住了我问道:“雪儿,你说……”
我瞪着他道:“说什么?”
梅念卿似乎下定了决心,对我道:“那个,如果你爹回来了,你怎么办?”
我愣住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陡然跳到他面前问道:“你说什么?我爹在哪里?”
梅念卿忙道:“我只是说如果,不是说真的。”
我快要掐死他,气鼓鼓地对着他道:“说什么不好,偏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