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贞很少提起常家的事情,常燕飞也很低调,几乎不炫耀自己的出身。
因陊术在身,常燕飞一心一意想抱谢茂的大腿,哪可能在谢茂与衣飞石跟前摆自己顶级修二代的架子?为了装可怜,博取谢茂的同情怜悯,他甚至故意淡化了自己和常家的情感联系。
常燕飞唯一一次提及常家在隐盟如何地位显赫,七大长老占据三席,随时可以举荐谢茂当长老云云,目的也不是炫耀自家能量多么庞大,那只是他怂恿谢茂去除掉心腹大患常老祖的事前铺垫。
那一回谢茂还没表态,除掉常老祖的提议就被岳云先一步阻止了。
当然,就算岳云不出面,谢茂也不会被常燕飞怂恿两句就义愤填膺跑去单挑常老祖。
固然是当时战力不大够,想打常老祖必须失去意识、身体交由元婴控制,这不受控的情况让谢茂很不喜欢,也是因为谢茂根本没有打常老祖的道理。
那日交手战败之后,常家三父子龟缩不出,再没有出现在谢茂跟前。
失去意识的谢茂出手毫不留情,常家三父子伤得极其惨烈,换个拎不清的家族,只怕早就在家里画圈圈拜祠堂发誓赌咒要复仇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也是要报仇的。
常家这三爷子老练,认怂认得干脆利索,没有撂狠话,没有暗中使绊子,老老实实甘拜下风。
这种情况下,谢茂还能怎么办?他若再对常老祖追着撵着赶尽杀绝,以后还有人敢对他认怂吗?认怂也没用啊!跟谁怼上都是不死不休,并不符合谢茂和光同尘的心性。不戳到痛处,谢茂多数时候都脾气不坏。
说到底,常老祖用陊术侵占后辈血脉的皮囊,把宿贞的儿子许诺给某位大人物延年益寿,那都是谢茂来到新古时代之前的事。在谢朝时,谢茂是皇帝,到了新古时代之后,他就是一介闲人,不曾御极天下,宿贞和常燕飞也不是他的子民,更是从来不曾视他为君父,他哪有裁判事端、化身法律的立场?
这个世界有法律的嘛。
宿贞的仇,她想报就得自己报。常燕飞的仇,他有本事去找场子,谢茂也举手支持。
但是,只要常老祖没有找上门来强行招惹这两个被谢茂庇护的人,谢茂就不能主动杀到常家去。要不怎么交代?跟人家说,因为你未来可能伤害我罩着的人,我干脆提前一步来消灭你?此诛心之罪。
这就导致谢茂和衣飞石对常家了解得非常少。在此之前,他们俩对隐盟的了解,也仅止于特事办那一批已经被挑拣过滤之后的隐盟弟子。如今只能一点点补课。
龙咎见他二人都不怎么熟悉,便开始科普常家的种种。
什么常家传承完整啦,常家高手多啊,常家六房英才辈出啊,常家吃相好看啦……
是的,论起占便宜,常家作为第一世家,肯定也不会丝毫不沾。不过,常家吃得很克制,而且,常家从来不跟执委会那一帮子人同流合污欺榨下层。
——作为隐盟老大,常家用得着欺负小毛毛吗?小毛毛有几斤几两油水?
常家只欺负大佬们!
这羊毛出在羊身上的事,隐盟底层也不是想不到。
不过,欺压永远都在。相比起雁过拔毛常年各方位压榨自己的执委会大世家们,常家的地位高得难以企及,隐世不出的姿态更是让人产生了错觉。当他们看见常家以高人一等的姿态,把那一帮死死压着自己、欺负自己的大佬家族们收拾得老老实实时,下面人会仇恨常家对大佬们压榨太狠么?
他们会回过味来反思一步,想,如果常家对大佬们没那么狠,我们是不是也能轻松一点?
不会。
他们只会拍手大笑,对常家顶礼膜拜,将之视为英雄,视为主持正义的领袖。
他们甚至希望常家能对大世家施以更残酷严苛的雷霆手段,把大世家的血肉彻底榨干。
这是何等恶毒的驭民之术。
谢茂与衣飞石对视一眼,不必说话,二人就交换了意见。
——常家把人心吃得太透了。
说话间,食材锅具柴火都准备好了,杨昭招呼大家准备出发。
家里几个晚辈,谢茂和衣飞石都是“小老大”,隐然身份不同,没人敢差遣他们。花锦天又是个重伤初愈的弱鸡,大家都准备好了,他还在往毛衣和靴子里贴暖宝宝。就剩下来做客的陶亭年纪小。
他抢着背上了垒好的干柴和木炭,手里还抱着一口锅,一脚踩下去,泥地都深陷半寸。
花孤竹看着这孩子因负重憋得脸都红了,接过他的背篓,说:“大家都拿些。瞧你堆了这么多柴,背篓都要撑散了。你杨叔小气,给他弄坏了,他拿大耳刮子抽你。”
据说花孤竹年轻时也是个爆裂脾气,养了女儿之后,性情就温和了下来,这番话说得很体贴。
谁都知道陶家断了传承,许多实修的功法年青一代根本就不会。除了会做傀儡,陶家大多数弟子都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陶家弟子和别家还不一样,他们是傀儡世家,双手珍贵无比,如陶亭这样有天分的精英弟子,哪怕家族艰难必须劳作度日,他们也不会做粗活,而是做精细些的工作。
所以,那将近二百斤的负重,对修行有成的修士来说不算什么,对勤苦惯了的乡下汉子来说也不碍事,落在陶亭肩上就太艰难了。
花孤竹找的理由令人无法反驳,陶亭也确实觉得有点太重了,他顺势放下背篓,嘿嘿一笑:“我看看没有坏嘛?”
一个孩子的家教如何,通常可以从他亲近的长辈中看出来。
弱者对弱者的同情通常来自于同病相怜,这是大部分人类天生就有的共情能力。强者对弱者的同情则通常来自于教育和修养。
花孤竹无疑是强者。他对陶亭所表现出来的温和善良,足以说明花家的家风教养。
难怪能养出花锦天那样的小孩。谢茂对新徒弟满意,对新徒弟背后的家族也很满意。
家里人懂事就不会出幺蛾子,就算出了幺蛾子也能很快解决,不至于死缠烂打一点点把徒弟拖死耗尽。他收徒弟自然没想着对方家里能给多少助力,哪怕对方时运不济给他添点乱都没关系,给人做师父可不就得帮人扛事儿么?只求不糟心。
花孤竹把背篓里的柴分出来,花锦天也贴好暖宝宝跑了出来:“二叔,我来背。”
谢茂笑一笑,从随身空间里拿了一个芥子钱包,递给花锦天:“拿着玩儿。”
这个芥子钱包是完全的未来性冷淡风样式,看上去更类似于简单的卡包,两片不知道什么质量的布料缝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线痕,开口处则是一条奇异金属拉链。
花锦天刚刚接在手里,就听见脑子里有一道声音提醒他:【请新用户融入魂火,绑定储物空间。】
他眨眨眼,状若无事地看了看身边的人。花孤竹正看着他,杨昭和龙咎也对谢茂给他的东西颇为好奇,这群人都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师父,”花锦天把手里的钱包翻来翻去看了一遍,求助谢茂,“她说融入魂火,是什么东西?”
谢茂有点奇怪,你好歹也是世家弟子,居然不知道什么是魂火?
殊不知新古时代的修法与谢茂那个时代的修法截然不同,很多东西的命名方式也不同。当初谢茂教衣飞石绑定青玉简,用的就是来自未来的讲法。然而,这一点,谢茂不知道,衣飞石是知道的。
不欲劳烦谢茂一步步教,衣飞石难得一回抢在谢茂之前,解释说:“紫府有念,谓之神念。以念化火,则是神火。也称之为魂火。”
正打算一步步教小徒弟用储物荷包的谢茂就不吭声了,他含笑看着衣飞石。
小衣肯定是吃醋了。
好难得我的小衣吃一回醋。他居然不让我教花锦天用魂火。这也太小气了。
两口子过日子要互相信任,这老醋缸子,啧,这么爱吃醋怎么行?待会儿我就要说说他。以后可不许这么爱吃醋了。难道我教过他的事,以后都不许教徒弟了?真是爱撒娇,又霸道。
谢茂完全沉浸在“小衣吃醋了”的喜悦中,已经开始YY,待会儿吃了饭,他带着衣飞石出去“沟通”,二人蹲在没有人烟的山沟里,若是衣飞石嘴硬不承认吃醋,他就这样,那样,再这样……
一边想着待会儿的事,目光炯炯地盯着衣飞石,谢茂还能一心两用,不断地感慨,哎哟,我的小衣怎么这么可爱?
衣飞石并不知道,在谢茂的强行扣锅下,自己再次“被”吃醋了。
他真的就是单纯不想让人看出,谢茂所持的修法和现今隐盟的修法并不一致。也是真的不愿劳动谢茂再说一次。上回谢茂教他用魂火,是因为他记忆被封印,那时候的他对修行完全一片空白。
花锦天作为修二代活了快二十年,人家知道怎么控制魂火,真不用手把手地教。
有了衣飞石一句提醒之后,花锦天立刻取出魂火,落在芥子钱包上。
芥子钱包和谢茂专门给衣飞石炼制的青玉简空间不同,这就是个很单纯的储物空间,不能进活物,里面是一片虚无。谢茂对徒弟历来出手大方,花锦天得到的这个空间是不设限的,无穷大,只要花锦天神念足够强大,他可以把地球乃至宇宙里所有能提取的东西都搬进去。
有了语音提示,花锦天轻轻一碰,面前的背篓、灶具、锅碗瓢盆,瞬间消失无踪。
“哇塞!”陶亭发出惊叹。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衣飞石也是用了什么手段,他幺叔爷和家里最有价值的几具傀儡,就刷地消失不见了!
“那回我幺叔爷和傀儡,原来是遭装到勒个小包包里头了啊。”
陶亭充满好奇地弯下腰,在花锦天手边左看右看,鼻子差一点杵到花锦天的胳膊上。
如花锦天这样的修二代,砸给他多少黄金宝石美元,他也未必撼动道心。唯一能让他们心旌摇曳的,只有修界的宝贝——各种符咒、法器,天材地宝。
谢茂给的这件宝贝就显得太过珍贵了,花锦天胳膊都有些抖,不由自主地看了自家二叔一眼。
花孤竹只是含笑,鼓励地看着他。
花锦天把面前准备好要带去棚子里吃火锅的东西,全都一一扫进储物空间里堆放好,这才强忍着激动和兴奋,说:“谢谢师父。”
谢茂不禁失笑:“你高兴了就可以笑。我给你东西,就是希望你高兴。”
花锦天原本是个挺俊俏的小伙子,闻言裂开嘴,笑得脸都差点崩了:“谢谢师父,我高兴,我想找个地方笑一会儿……”转身就抱住花孤竹,脑袋蹭上去不住地猴儿,“二叔,你从哪里给我找的神仙师父啊!二叔二叔二叔!”
花孤竹被他蹭得不住后退,拉开他的脸:“你别蹭,我知道你涂粉底液了……”
陶亭看着花锦天手里的小钱包,再看看光溜溜的地面,满眼艳羡。
谢茂想起未来与自己相识的陶无极,心想,我还没来得及去找你们,你倒先找上门来了。说不得,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法吧?那一日,谢茂听从天人感应离开十三的家,等在事故现场,他曾以为自己等的是假容苏苏,是大红锤,是空天堡垒——后来才知道,他等的原来是陶无极。
“喜欢吗?”谢茂问。
陶亭不住点头。
“喜欢就给你。”谢茂把已经准备好的芥子钱包拿出来,这是次一等的储物空间。
无穷大的芥子钱包,谢茂也只有一个,已经给了花锦天——那毕竟是自家徒弟,除了小衣,这世上就只有徒弟最亲了。
哪晓得陶亭非但没伸手,反而往后退了两步,脱口而出:“狗不嫌家贫!”
所有人都很意外地看着他。这反应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是的,在看见花锦天到手的芥子钱包之后,陶亭脑子里就开始疯狂打架。
我也想要一个。好好哦,好安逸哦。要是谢主任也收我为徒,我就也有一个了。哎呀,我不能当谢主任的徒弟的嘛!如果他非要我当他的徒弟,我也要告诉他,不得行!我陶亭生是陶家的人,死是陶家的死人,不可能改投他门!
现在谢茂并没有提出收他为徒,他在极度紧张和兴奋之下,那一句拒绝的话就先脱口而出了。
这熟悉的二逼风……要不是知道你活不到六千年后,我真以为陶无极是你的亲儿子!谢茂把芥子钱包扔给他,说:“不抢你的窝。拿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