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酒店之后,衣飞石依旧在随身空间里处理材料,谢茂趁空和米粉谈了谈他的死因。
“特事办里人事复杂,隐盟几个家族各有心思,境外那个圣谕骑士战士什么的组织,再有如今羲和主持的太阳神组织,背后都有隐盟世家的支持。”
“王家肯定是跑不掉了,他家那个小闺女,王琳雨,就是羲和的小徒弟。”
谢茂没能从档案里得知的消息,在老巢厮混半下午,全都问出来了。
特事办的纪律很严,主食组守口如瓶,很难撬动。负责后勤和技术支持的隐盟弟子就不同了,各自代表着自家的利益,有试图与谢茂交好的,也有想借机打压异己的,谢茂带着常燕飞四处逛了一圈,该打听的消息就差不多到手了。
有常燕飞这个对隐盟世家恩怨纠葛门儿清的地头蛇在,谢茂收集好情报整理一遍,大致有数。
“说说你的想法。”谢茂问。
米粉这两天很受打击。
他知道特事办有内鬼,他很担心主食组的兄弟,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害死他的人是小面。
普通人很难理解战友间的感情。他和小面搭档几年,住一间房,开一辆车,任务时彼此掩护配合,彼此默契信任。这种朝夕相处的共事感情,许多搭伙过日子的夫妻都未必能相比。
他依然坚持自己从前的想法:“我要报仇。”
谢茂这会儿没功夫满天满地去找羲和,他虽不怕事,可目前才来几个月,修为委实没到随便日天日地的地步。他不是年轻人了,不被逼到绝处,绝不会轻易拼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是修士,我是只鬼。我比他活得长。”听米粉口气,根本没想过让谢茂出手。
挺有骨气嘛,小伙子。谢茂掏了一颗翡翠扣给他,“好好修炼。”
这是一个玄机扣,黄豆大小,圆溜溜一枚,莹然透绿,望之轻寒入脾。里边记载着一门鬼修功法,名为《九幽觉寒录》,言简意赅,适合入门。
至此,伦敦大战之后,所有人都进入了疯狂修炼的状态。
——除了容舜。
谢茂曾说过,会教他山川咒术。
奈何这孩子琐事缠身,根本没机会守在谢茂身边请教,连衣飞石教他的体术都暂时搁下了。
连着出差三五天,谢茂已经把主食组修真小班各成员的工作关系协调好,预备全体打包带回启平镇,容舜也没回到。谢茂还算对这个“小舅子”上心,又等了几日,顺便到老巢,把次周的大班讲课结束,过问了一番对花卷体检玩忽职守的后勤小组,容舜都没能回京市来。
“到底怎么回事呢?说清楚了吗?”谢茂习惯了唯吾独尊,都是旁人等他,哪有他等别人的?
衣飞石比谢茂的脾气还大,说:“说不清楚。依我看,不必等他了。”
若是容舜在衣飞石跟前,八成要被捶。衣飞石给容舜打了几个电话,并非催促容舜归来,只是叮嘱容舜做好计划,告知大致几天能回来,家里才好安排行程——容舜第一次说明后天,第二次还是说明后天,前两次失信,衣飞石都帮着容舜在谢茂跟前周旋,推了三四次,衣飞石脾气也上来了。
常燕飞比较心疼假表弟,忙举手帮着说话:“会不会……是我姑爷的事?”
“这与究竟何事无关。”
衣飞石愤怒的是容舜的态度问题。
真有事需要处理十天半个月,哪怕是一年半载的,照实说了,难道有人逼着他回来?连着数次误了谢茂安排的行程,衣飞石哪能不火大?简直目无尊长。
作为容舜的兄长和老师,衣飞石自觉管教不严,给谢茂添了麻烦,更想捶人了。
衣飞石反驳常燕飞一句,语气不显得多严厉,常燕飞还是默默缩了回去。表弟发火,有点怵。
谢茂也很难得见衣飞石发一次火,他那点儿不耐烦的狗脾气就散了去,一心一意哄着衣飞石消气:“你跟孩子发什么火?屁点大的事。他正经有事,咱们不都搁家里养着么?在哪儿不是蹲着?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来,喝茶。”
衣飞石端着茶哭笑不得。若非旁边常燕飞坐着,他都要给谢茂端茶赔罪了,谢茂反倒哄他。
“阿舜是个好孩子嘛,轻易不会任性。你好好问问他,是否需要帮忙?”谢茂和颜悦色地说。
刚翻脸不耐烦的人是谁啊?衣飞石被谢茂哄着喝了一口茶,心中苦笑。
谢茂这脾气多少年都不带改的,谢朝时如此,新世界也一样。宠孩子的时候宠上天,不宠了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真要说内里多少情意?说不好。正是因为不在意,他才能如此喜怒无常。
“我待会再问问他。”衣飞石答应道。
他已经问过两三遍了,容舜次次都说很快就能解决好,明后天就回来。这会儿再问想必也不会有别的答案。之所以顺从地答应下来,是不愿再让谢茂为琐事费心。
有小招儿跟着容舜。何况,真到要命的时候,容舜不也屁颠屁颠地往谢茂跟前蹿?
衣飞石不担心他的安全。
衣飞石压根儿没跟容舜再通话,订了明天回杭市的机票之后,发了条短信给容舜告知。
下午,谢茂陪着衣飞石回了容家老宅,向容老爷子、宋老太太告辞,被留下吃了一顿晚饭。
宿贞承认容舜是她的儿子,这件事让两位老人家都非常惊喜满意,觉得大儿媳妇懂事识大体。毕竟容舜是被老两口养大的宝贝孙儿,只要是容锦华的亲骨肉,他们可不在乎容舜是从哪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
听说衣飞石马上就要去杭市了,宋老太太把准备好的礼物送出来,确确实实的大手笔。
这老太太把京市二环内一栋甲级写字楼送给了衣飞石,笑眯眯地说:“听说你要开什么公司?我不懂得做生意。早年你爷爷给我修了栋楼,前几年拆了重新建起,年轻人办办公还是蛮好的。”
这产业对宋老太太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她随便送给孙儿当零花,容老爷子眼睛都不眨。
这明显带着补偿性质。强行拒绝,极其不美。衣飞石大大方方收下来:“谢祖母厚赐。”
容老爷子则问谢茂:“想做哪个行业?”
容氏在华夏敢称之为“金融帝国”,是因为它这只巨型航母体量极大,涉及各行各业。不管谢茂想做什么生意,容老爷子开口,都能给他找到合适的资源,强行喂饱。
如今宿贞和容舜处于合作状态,换句话说,宿贞和容老爷子也是合作状态。
容毅在这方面提携谢茂,就是换个法子补偿衣飞石,是对宿贞的一种拉拢和示好。
谢茂原先不想和容氏扯上关系,是不想让衣飞石去搅合容氏那一摊子烂账。现在容氏的继承权已经差不多协调好了,宿贞、容舜都已入局,衣飞石还能往哪儿避?
“目前会生产一款翻译固件。”谢茂拿出一枚翻译固件戒指,向容老爷子展示。
他没有说原理,说了容老爷子也听不懂。不过,家里现场打开电视,收看了法语、西班牙语、德语、阿拉伯语等外语频道,戴着翻译固件戒指的容老爷子都顺利听懂了。
他点点头,说:“潜力很大。”
这样一种能够迅速推广开抢占市场的产品,根本不需要容氏强行提携。至于容氏会帮着压一压内部外部对翻译固件的山寨抄袭,容老爷子也不会嘴上说来市恩。
——此时容老爷子并不知道,翻译固件目前属于谢茂的独家技术,谁都山寨不了。
临走时,容家的小公主容天美匆匆忙忙赶来,拖着一个旅行箱,交给衣飞石:“哥哥,这是我给小慧带的礼物。拜托帮我送到!”
石慧在京市暂住时,和容天美玩了一阵,石慧非常喜欢容天美。
不过,谢茂和衣飞石冷眼看着,都觉得容天美不过是大家闺秀奉命招待小朋友,未必有几分真心,哪晓得两个小姐妹离着一千公里远,平时还会经常微信聊天,真有点闺蜜的意思了。
“好。”衣飞石不好问箱子里是什么,小姑娘的秘密么。
回了容家老宅,肯定有司机送回酒店。
宋老太太招呼阿姨,给提了一个保温桶,里边放着一只蒸鸡。
吃饭时衣飞石多吃了两筷子,老太太就记住了:“你那儿安置好了,给奶奶打电话。奶奶把阿姨给你送来,她做的胭脂鹅不得了,红楼梦里头的菜谱。”
衣飞石读了一屋子史籍,还来不及看名著,只当红楼梦是本菜谱,含笑答应:“谢谢奶奶。”
长者赐,不敢辞。收个厨子而已。
这在谢朝是常见操作,谢茂和太后都给衣飞石送过厨子。
容老爷子身边的助理也拎了一个精致的小袋子,给衣飞石看了一眼,交给了司机。
“常打电话回来。”老爷子看着衣飞石的眼神很慈爱。
“视频。现在能视频了。改明儿我让人来,给家里装个……”宋老太太想了想,“VR!是这么说的吧?戴上眼镜,能看着整个人的。”
衣飞石一一答应下来,在庭前又说了差不多半小时话,实在没什么话聊了,方才脱身。
回到酒店,司机帮着把旅行箱送上楼,衣飞石手里拎着的蒸鸡就便宜了常燕飞。
“猜猜是什么?”谢茂指了指容老爷子随后送的小袋子。
“地契、身契、钱。”衣飞石半点不好奇。
小袋子里装着一个很精美的纸盒,将之打开,里边静静地躺着一张金属信用卡。
盒盖上镶嵌着一个感应式平板电脑,盒子打开的同时,识别了衣飞石的人脸图像,解锁了视频播放程序。里边一位文质彬彬的工作人员开始讲解这张卡片的相关信息。
信用卡是容氏旗下某银行发行的内部卡片,理论上不存在额度上限,不过,衣飞石手持的这一张卡片,每个账单周期内低于一千万消费,账单都不会寄给他。换句话说,容老爷子每个月给他发了一千万零花钱——如果他想花更多,信用卡也能刷得出来,只是账单到期时,其余的钱就得他自己还了。
常燕飞差点哭出来。他辛辛苦苦攒了好几年,总共才存了二十四万,车都舍不得打。
给人家容老爷爷当孙子多好啊!每个月光零花钱就发一千万!难怪家里对容家的产业有想法,搁谁也得有想法吧?
衣飞石的反应则正常多了:“那咱们买地的钱够了吧?”
“那是够够了。”谢茂失笑。
从容家老宅回来,衣飞石收了一栋京市二环内的甲级写字楼,一张每月透支一千万不用还账单的信用卡,就和谢茂讨论了这么两句,二人就换了话题。
衣飞石拿出手机,准备去微信群里讲课,谢茂则去打算去浴室里泡脚。
曾经富有四海,也曾穷得街头卖艺。对他们来说,都是寻常事。
常燕飞腆着脸凑过来,使劲抠着信用卡盒盖上的平板电脑,说:“这个盒子你们不要了吧?我看看能不能看动画片。——居然是水果的诶!给我了哦?”
您老人家好歹也是修界顶级豪门的大少爷,至于穷酸成这样吗?
不过,常燕飞的这一份“穷酸”,也正是谢茂欣赏他的理由。处在常燕飞这样的位置,但凡结交一些二代,替人看看风水,做个解秽去煞的小法事,经济上绝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甚至于他直接开口,说要钱要房子要投资生意,别的不说,前不久才出事的侯玉涛绝不会晾着他。
并不是谢茂喜欢看人穷困潦倒,而是修真者与常人不同。若他随缘入世,见秽求除,得了法金是顺其自然,若是为钱财入世,求除见秽,道心就会被玷污。
——谢茂已经过了这个阶段,持心无惑。常燕飞才刚刚上路,他经不起这样的污染。
为了求道,常燕飞根本没想过求财之事。他入世一是迫于陊印,要替自己求一条活路,二则是为了他追寻的道。钱财只是他存世的资源,维持他基本生活就行了,他不会把钱财当做追求。
谢茂指了指桌上才用过一次的笔记本电脑,“都给你了。”
“谢谢老大,那我就不客气了。”常燕飞熟练地把笔记本收起来,还从桌底下找出一个蓝牙键盘,一并揣进包里,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这是?”谢茂觉得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衣飞石暂停讲课,解释说:“他晚上会来拿电脑,说去查资料。”
谢茂就笑了笑。查资料?哪方面的资料?
隔壁房间。
常燕飞打开电脑,戴上耳机,戳开游戏界面。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
次日清晨,衣飞石与常燕飞提前一步出发,去了机场附近宿贞的别墅。
谢茂依然躺在青玉简空间里,不打算和宿贞见面。
自从宿贞服软之后,谢茂也退让了一步,当然,也是因为衣飞石的青玉简空间能够使用了。他不会放衣飞石和宿贞单独相处,万一宿贞疯起来把小衣扣住呢?
宿贞看他不顺眼,他也不想让衣飞石尴尬,干脆就躲在青玉简空间里。
很意外的是,衣飞石赶到时,宿贞并不在家。只有一位秘书,几个助理。秘书热情地接待进屋,助理端来丰盛的早餐,解释说:“少爷您稍等片刻,宿女士的飞机还有十分钟就落地了。”
宿贞作为容氏教育产业的大总裁,原本就很忙碌,前不久才和容锦城撕了一场,两边各种捅刀子使绊子,这几天就忙了。她和容老爷子宋老太太不同,想和她见面,得提前预约。
衣飞石明白这个道理,昨天订票之前,就和宿贞约过时间了。
似他这样的老派人,要离家出远门,肯定得一一拜辞长辈,约好时间之后,他才决定今天离开。
宿贞让他今天上午九点来。
现在时间是八点半。
“宿女士是早班飞机回来的么?”衣飞石还记得宿贞回他的短信,寥寥几个字,似乎很平淡。
秘书笑了笑,把现磨的豆浆端上来:“宿女士交代,您喜欢吃传统早点。这是专门用石磨磨出来的豆浆,您尝尝味道。”
宿贞接到衣飞石约见短信的时候,还在大洋彼岸。随即吩咐准备航线,连夜赶回来。
不是早班飞机,而是长途夜航。
才把早餐吃完,宿贞的车就停在了门口,她匆匆忙忙进来:“我看见了容家的车,飞儿到了吗?”
衣飞石起身迎接:“妈妈,我在。”
长途飞行的宿贞精神还好,头发有些凌乱,她解下围巾,上前抱抱衣飞石,左右看了一眼:“他没有来?”上一次谢茂也没有来。
衣飞石不大好回答这个问题,含笑问道:“您是洗漱休息片刻,还是先用早餐?”
“我吃一碗粥。”宿贞吩咐秘书。
“是他不想来,还是你不让他来?”宿贞并不乐意见到谢茂,但是,她更关心儿子的处境,“你不要惹他,若是他想来,我会好好说话,不再得罪他。飞儿,你过得轻松些,妈妈就放心了。”
衣飞石接过她的围巾,挂在衣帽架上,柔声说:“那我下次不拦着他了。”
——目前只有顺着宿贞的“臆测”去说话,才能让宿贞觉得局势尽在掌握。
宿贞心疼地拍拍他的手背,拉着儿子一起到餐厅坐下。
站在一边想打招呼的常燕飞完全插不进嘴,还被那母子二人甩在了客厅里。他决定对自己笑一笑,权当问候好了。
衣飞石要跟谢茂去杭市定居,宿贞早就知道,也没表示反对。
她倒是想把儿子日日夜夜都拴在身边,拴不住啊。杭市有岳王庙在,总算是安全些。
儿子离开京市时还专门来和她告别,她就感动得不行了,母子俩吃了早饭,坐在客厅里聊天说话,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宿贞还想送衣飞石去机场,被衣飞石婉言谢绝——被宿贞跟着,谢茂怎么从青玉简空间出来?机场洗手间大变活人吗?
临走之时,宿贞也送了一份礼物。
一架私人飞机,机组人员和其余相关费用,全部由宿贞支付。
“有空多来看看妈妈。”宿贞没穿风衣站在门外,眼眶微微发红,“若是方便,你给妈妈发个短信,妈妈去看你也行。妈妈很多假期。”
这是怕衣飞石被谢茂管束着,不敢轻易接待母亲,所以要衣飞石主动邀请,她才去探望。
“是。”衣飞石心想,先生每周都回京市讲课,我也跟着回来好了。老宅太过敏感,不好回去,一旬上下陪母亲吃吃饭,喝喝茶,也算是替原身尽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