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把酿泉居上上下下都惊动了。
宫人提着灯鱼贯而入,热腾腾的汤菜锅子摆了一桌。
谢茂陪着衣飞石漱口,又陪他坐下吃饭。都知道定襄侯得宠,朱雨安排了两个宫人在衣飞石身边布菜添汤——这可是御前。除了太后,旁人再有多大面子,领膳时有一个小太监帮着提点规矩就顶天了,搁两个常年服侍皇帝的宫人旁侧伺候?也就只有衣飞石了。
谢茂就偏头笑眯眯地坐在衣飞石身边,帮着理理耳边垂下的鬓发,擦擦嘴角的汤渍,看着衣飞石大快朵颐,他比自己吃饱喝足还满意几分。
菜色清鲜爽口居多,衣飞石受了伤,又连日奔波没怎么吃好,谢茂前年就因纵着衣飞石胡吃海喝被太后教训过,现在老实多了,叫厨下准备的汤食都很注意,衣飞石最喜欢吃的炙小羊肉就没上。
衣飞石还是吃得很香,他这样年纪正长身体,睡醒了饥肠辘辘真是吃什么都香。
“汤饼都吃了三碗了,不吃了。”谢茂阻止宫人再动。
衣飞石略显失望,埋头继续吃盘子里的山药炖鸭,这菜本是用汤用山药,鸭肉炖得烂了没什么滋味,衣飞石不爱吃素,咔吧咔吧就把几块鸭肋肉连骨头一起嚼着吃了。
谢茂哭笑不得,说:“不是不许你吃,歇一会儿,与朕说说话,待会再洗洗,出来就叫银雷给你端汤饼来。”
衣飞石这才把那一碗山药汤喝干,放下筷子示意不吃了。
宫人们收拾残局,朱雨亲自捧盅伺候衣飞石漱口,二人本就坐在榻上,谢茂斜着一条腿压在衣飞石膝上,趁势偏了过去,将人搂在怀里,一只手就伸进了衣襟。
饱暖思淫|欲。衣飞石睡醒了吃饱了,被皇帝搂着摸了摸,想的就是好事。
“陛下……”衣飞石有点按捺不住,想起自己又有两天没好好洗过了,着急去洗干净了出来与皇帝亲热。
二人在榻上腻歪了好一会儿,谢茂才松了手,衣飞石才下榻,愕然发现皇帝居然跟着自己下来了。他以为皇帝要出恭,走了几步之后,发现皇帝不是去恭房,而是跟着自己?
“您也洗么?”衣飞石记得自己醒来时,皇帝刚洗好了要歇?
谢茂也不想变得这么痴汉,只是,迟则三两天,快则一夜之后,衣飞石就要去西北了。
襄州催得很紧,衣飞石南下追杀刺客的十多天里,襄州又送来衣飞金的上书,请求朝廷尽快派人去襄州坐镇。谢茂与衣飞石都不是因私废公之人,再不舍也要尽快启程。
相处的时间就这么点儿,谢茂可不就对着衣飞石脚跟脚、手跟手,宛如痴汉了么?
“朕要检查一遍,是不是真的没别处受伤了。”谢茂悻悻地找了个借口。
不是想鸳鸯浴啊?衣飞石失望了一瞬,旋即想起查伤也是心疼自己,这才又高兴起来,拉着皇帝的手往盥室走,保证道:“真没有别处受伤了,臣怎么敢对您撒谎?”
酿泉居本就被汤泉环绕,湿暖惬意,盥室里更是温暖如春。
宫人早已来准备好了汤泉,各处都点上了宫灯,亮得宛如白昼。吐水泉噗噗喷着温暖的水花,镜池里一汪温泉,隔着屏风的榻上铺着兽皮,烹着梨花水,摆着果塔,风中飘散着清甜的果香。
衣飞石在榻前站定,也不着急洗漱,先把衣裳都脱干净,展示出自己精壮健康的身体,因连日奔波显得瘦了一些,年轻的肌肉依然亭匀有力,覆盖在挺拔削瘦抽了条的身骨上。
他把身前身后胳膊腿都露出来给皇帝看,本来是想证明自己确实没有第二处伤,等他把身上该露的地方都展示了一遍,他才陡然间感觉到一丝暧昧。
……都看完了吧?怎么还在看我……
衣飞石咽了咽,手按在腰上。他没有彻底脱光,好歹腰下还留了一点儿布。
陛下看我也不奇怪吧?不看才奇怪。到底是锅边素吃得多了,这样那样的事都做了,只差临门一脚,衣飞石突然醒悟过来,手指动了动,最后一片布也没了。
撩得谢茂又差一点流鼻血。勉强撑着老流氓的面子,坐榻上喝梨花水去了。
清心,清心。
“陛下检查好了吗?”衣飞石故意跪在榻前的承足上,仰着头问。
袅袅春意在衣飞石貌似天真的双眸中泛滥。
吐水泉噗噗喧哗的水花中,谢茂的鼻血到底没流出来。他所有的热情、焦灼,所有的心疼、爱怜,全都遗落在衣飞石狡黠又俏皮的声息中。
屏风外侍人目不斜视,屏风内暧昧声起,偶尔夹杂着谢茂的惊讶:“哪里学的?”
衣飞石没有回答他,谢茂轻唔了一声,隔着屏风,衬着灯影,只能看见皇帝轻轻抚摸定襄侯的脑袋。
……
良久。
衣飞石红着脸漱口,见皇帝舒服惬意地歪在榻上,往前挪了一步,说:“陛下。”
谢茂舒坦得不行,他嘴里嚷嚷着要等衣飞石长大,其实,衣飞石连这么亲密的事都替他做了许多回了,他哪里还能抽得了身?始终压着不去谈一生一世,不过是害怕谈崩了。
“说吧。”才亲热过了,谢茂正处于一种“小衣说什么都对”的状态中。
衣飞石自从在金雀城听了一场疯狂刺激的淫事之后,心里一直有点想法,自己也没理清楚,这事他不可能去找别人谈,这会儿就想找皇帝聊两句。当然,这事儿要是能歪在皇帝怀里说就更好了。
衣飞石心中有了决断,从榻上下来,说:“臣洗干净了来和陛下说。”
这已经是极随意放肆的语态了。虽然依旧称臣拜君,可是把衣飞石这句话里的“臣”换作“我”,“陛下”替换成“你”,这句话也没有丝毫违和之处。换句话说,衣飞石虽用了敬称,却没有用敬语。这不是臣下侍奉君上的奏对局。
想起从前战战兢兢的衣飞石,谢茂很满意目前的相处氛围:“去吧。别泡久了,仔细臂上伤处。”
衣飞石去镜池中沐浴,宫婢为他盥发擦身,谢茂吩咐将碍事的屏风撤了,就歪在榻上一边饮梨花水,一边欣赏美人沐浴。
衣飞石闻言回过头来,冲他扮了个鬼脸,谢茂正想笑,衣飞石又故意顶起舌尖。
“不想洗了就回来!”谢茂心说别看爸爸打架不行,床上干仗几辈子没输过!
衣飞石噗就沉入池中,乌黑的长发如浓墨般绽放,在宽大的温泉镜池里游了两圈,想起皇帝不许他泡太久了,他才吐气从水底冒了出来。
定襄侯自然有淘气的资本。十多个服侍他沐浴的宫人捧起手里的浴巾澡豆,乌央乌央地越过大半个盥室,重新簇拥在衣飞石出水倚靠的池边,继续伺候他擦身搓背。
衣飞石靠在水里,带伤的左臂放在宫人送人的软枕上,两个宫婢小心翼翼地替他搓洗腿上的泥垢,另有一个手脚灵便貌似领头的宫婢捧着他的右手,仔仔细细地用打磨圆润的细薄玉针替他清理指甲处的死皮。
从头到脚都收拾好了,衣飞石挥挥手,第一次越俎代庖打发宫人:“都下去吧。”
皇帝在,轮不到别人差遣下人。宫人们从命从衣飞石身边退开,齐齐侍立旁侧,领头的宫婢悄悄看皇帝脸色。
谢茂点了头,宫人们才排着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衣飞石刚洗好的长发都被宫人们用干毛巾一缕一缕擦得半干了,他还是找了一条巾子,捂在头上,这才往谢茂怀里钻:“陛下,”钻进怀里贴着蹭了蹭,“陛下。”
谢茂被他蹭得起火,笑道:“好好,乖……”身体只比衣飞石大一岁,重生几辈子的灵魂足可以做衣飞石的老祖宗了,谢茂对着衣飞石耐性极好——反正比对他前世的儿子好。
“臣在金雀城,撞见一件事。”
衣飞石将自己在金雀城的见闻一一说了。
谢茂听得心里怪怪的。
那刺客和城主夫人行淫,可不就是男女之事?小衣偷袭刺客的时候,是不是还看到妇人裸身了?……不会把小衣勾得对妇人有想法了吧?
想起衣飞石前世养在家里的几个名妓,谢茂知道,衣飞石对女人是有兴趣的。
若小衣向朕索一门好亲,或是要几个妇人尝试一番,朕……给不给?
谢茂搂着衣飞石肩膀的手微微收紧,这些问题,其实他考虑了不止一次。
这些年,他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就会问自己,若衣飞石向朕要女人,朕给不给他?
从私心说,谢茂当然不想给。他做皇帝的,为了与衣飞石相守,能狠心不立后不选妃,所承担的并非是没有子嗣的这一点儿后果,更是无比严重的政治危机——一个皇帝,没有后妃,没有子嗣,随时都会使朝廷天下陷入乱局,谁会真正对一个短板如此明显的皇帝效忠?
他都能做到为情守贞,衣飞石凭什么做不到?谢茂很想这么理直气壮。
可是,他做不到。他自己心里清楚,衣飞石前世是有女人的,衣飞石天生喜欢的就不是男人,这辈子倘若不是时机凑巧、他又放得下身段用柔情蜜意狂轰滥炸,衣飞石绝不会守着男人过一辈子。
谢茂觉得自己对不起衣飞石。
他给衣飞石的每一种好,都不是衣飞石最初所求的。哪怕衣飞石如今也愿意领受,并为之觉得欢喜,谢茂还是会忍不住想,是朕剥夺了他的权力。
面对强行杀入他生命中的朕,小衣没有选择的权力。
——他只能选择痛苦地接受,或者,高兴地接受。
前几世求之不得的经历给谢茂心中留下了太深的伤痕,对衣飞石而言,这一世就是全部,然而,谢茂看着他的时候,依然会带着前几世的影子。前世那个孤独沉默隐忍的跪影,与眼前这个会在自己怀里搂着撒娇的小衣,合二为一,才是谢茂心中的衣飞石。
他无法单纯地把两个人割裂来看,他总会想,朕夺去了小衣前世的“另一种可能”。
最重要的是,这年月男人之间的事,真不耽误彼此娶妻生子。
若有人与男子相好,就不许对方娶妇,不许对方传宗接代,这不是“相好”,而是“买奴”。只有奴婢才独属于另一人,失去传宗接代的资。
哪怕是主仆之间,公子哥与书童睡了几年,当主家的做主给书童娶一房妻室,置办上家业,那也是会被传为美谈的大好事——叫书童立了家,把香火传下去了,就会被称赞。
换言之,他若是与衣飞石在一起,就不许衣飞石娶妻生子,别人会怎么看?
谢茂当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在乎的是,衣飞石会怎么看?他是穿越来的人,他的想法和这个世道许多人都不同。他觉得什么香火子嗣传宗接代都不重要。可是,衣飞石呢?
衣飞石是一个被母亲虐待了十多年,始终没想过反抗的“古代人”。
他在乎子嗣么?他想娶妇么?他是不是以为朕和这世上大多人喜好南风的男子一样,虽然与他好了,可也一定会给他找一门好亲,看着他养大几个孩子,以后还会把他的孩子当作自家子侄一样疼爱有加?
如果朕不许他碰女人,不许他娶妇生子,他是不是会觉得朕欺负他,羞辱他,不疼他了?
这问题一想就让谢茂头疼欲裂。
现代人觉得为爱守贞、彼此唯一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这个道理在古代行不通啊!
搁古代的两个男人之间,那就更加说不通了——什么?不许娶妻生子?堂堂丈夫又不是小唧唧断了,凭什么不许人家留下香火?
谢茂烦恼地脑补了无数个和衣飞石谈崩的结局,衣飞石贴在他怀里脸红红地,小声说:“臣从前想得轻狂了,太小了……确实不好行事。”
“不过,臣也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今年也有十七了。”
“据臣所想……那刺客吧,常年习武,比寻常人厉害一些也是有的。”
“臣既非妇人,也非孩童,陛下也不是常常打熬筋骨,想必……想必……”
衣飞石慢吞吞地说着,一双手伸进谢茂身下,“……无碍?”
谢茂木着脸把衣飞石几句话听完,准确地领悟了衣飞石的意思:像刺客和城主夫人那么激烈地干仗,臣肯定禁受不起。但是臣现在琢磨明白了,陛下你是个弱鸡呀,肯定没有刺客那么凶猛,所以,咱们是可以做的。不用担心臣年纪小。
常年习武,比寻常人厉害一些也是有的。
这个寻常人……就是朕了?
这种不知道深浅的“表白”更近似于挑衅,是个男人就要翻脸。谢茂的脸也是青的,不过,先前的脑补让他心思太重,没能狠心将不知天高地厚的衣飞石就地正|法。
他青着脸,瞥向衣飞石:“那,试试?”
……
衣飞石伏在榻上默默咬牙。
“不试了?”
谢茂这样的老流氓,想让人舒服必然是极其享受,想让人不舒服,那也绝对能让铁人流泪。
衣飞石没想到会这么艰难,心里发慌,身下也疼。
偏偏是他自己几次央求要吃肉,这会儿吃噎着了,怎么好意思掀桌子?
不止不好意思,他其实也不敢。他也是男人,当然知道这件事停不下来。他把皇帝撩拨得来了兴致,又说恐怕禁受不起,求陛下开恩宽恕一年半载等我长大一点……找死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