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上心(1 / 1)

朱翾从小喜欢叫板,什么事情从他脑子里过一遍,总能分析出旁人想不到的那一面。有时这一面当真是人们忽略了的,有时这一面就是强词夺理。但他确是有本事,胡说八道也能侃侃而谈,头头是道逐条分析,告诉你黑的就是白的,白的就是灰的,灰的是子虚乌有的。

他没就藩前,宫里除了过年时大宴三天,其他的什么圣寿节中秋节过年都是一律从简,能不宴请就不宴请,国库每年为此节省下大批的银子,文官们还纷纷上书赞扬帝王勤俭。

而事实上呢,皇上不宴请只是怕招了他来,他是亲王,皇上半个胞弟,什么宴都少不了他。可他一来,所有人都不能说话了,但凡说话,他就能跟这个人叫上板,你不跟他辩还不行,他自有能耐怂恿挖苦着你不得不跟他辩。一来二去,宴会每次都是不欢而散。皇上自己也深受其害,怕了他,所以他就藩前就忍痛做起了勤俭君王。

殊知,朱翾前脚就藩去了青州,皇上后脚就大开夜宴,好好的歌舞升平了一回,耳根清净了一回。

现在他回来了,人又瘫了,说话便更加尖酸刻薄了,与其说是叫板,更像是成心吵架。

朱奕泽原先年纪小,懂得也少,被这位皇叔呛过两回之后,见着他就躲着跑。后来大了,又将他立为了标杆儿,索性在嘴皮功夫上也奋起直追。朱翾向来难逢对手,遇上朱奕泽后顿时来了兴致,俩人每回见面都唇枪舌战斗得不亦乐乎。

那副场景要是让撰写戏本子的人瞧见了,真能描写成伯牙遇子期般的惺惺相惜。

好吧,扯远了,咱绕回来。

只说朱翾和朱奕泽你一言我一语地就“究竟是谁在背后暗算宁王妃”的话题展开了诛死搏斗,一个惯用淡然处之的冷傲蔑视应战,一个惯用气急败坏的冲动敏锐迎战,正斗得难分上下之时,正屋门扇哗啦一敞,穿着藏青袍子的若木急急跑过来,却只对着鹿鸣喊道:“快着人将王爷抬进去。”

朱翾作为当事人,挺惊讶若木的胆大妄为,“你救人,抬本王进去作甚,本王是仙丹么?”

“王爷阳气重,可煞四方,正好给我震一震。”若木胡扯,骗不了朱翾,却能唬得住别人。这里杵着的人中大多都对尚心揣着忌惮的心思,他作为一个郎中胆子小些,也无可厚非。

朱翾好歹是个精明人,见若木这样答话,也就明白了若木有难言之隐。可他手不能动脚不能抬,一个废人请进屋内,能做什么?

朱奕泽也不肯了,“什么阴气阳气的,本王也是王爷也是皇子,还是她未来的夫君,若论阳气重,本王比旁人强百倍。走,我给你震着去。”说话间就提着若木的肩膀要上台阶,还不忘对朱翾投去一个鄙弃的眼神。

朱翾翻翻眼珠要叫板,若木却先声夺人,“王爷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至阳之人,敢问殿下也是这样的人么?要是不知道,您赶紧差个人拿着生辰八字去钦天监找人瞧瞧,要是,回头我再把王爷请出来,您再进去。”

朱奕泽当然不知道自己是至阳还是至阴,抑或就只是个普通人。他和丰王都叫板到这个地步了,居然栽在了这种地方,让他特别不甘,只得叫嚣起来,“什么至阳至阴的,宁王妃活生生的一个人,用不着什么至阳的人煞四方。你有能耐就救人,没能耐还给本王从哪里回哪里去。”

听得这么说,朱翾幽幽开口,“本王一来就说了,宁王压根就不想救宁王妃,你还苦巴巴地费尽心力干什么,吃累不讨好。”朱翾对着若木说风凉话,一副“这世上也就只有我理解你”的表情,让人瞧着真是牙酸。

若木抖了个哆嗦,对着朱翾直眼,“她就剩眨眼的功夫了,您就去给帮个忙吧。”他知道这是孤注一掷的伎俩,可也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见朱翾并没露出什么不愿意的表情,便直接对鹿鸣使眼色。鹿鸣倒是配合,或许是想抬着主子远离是非之地,挥手叫人上前来,无声无息就抬起了肩辇,脚步稳速进了正屋。

朱奕泽见状,死命扒着门扇要一同进去,但可惜架不住四个辇夫外加鹿鸣若木,六个人对付他一个人,让他好不容易踏进门槛的一只脚还给推回来了。

当然,当朱翾被抬到床前之后,四个辇夫也被若木请出去了。眼瞧万事俱备,若木奔回床前,很是期待地看着朱翾,“王爷,事出紧急,麻烦您叫叫她,兴许能管用。”

这让朱翾困惑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本王除了是至阳之人,还有能招魂的本事是吗?本王要真是这样厉害,本王早站起来扭断你的脖子了,还能让你继续胡言乱语?”

若木皱着脸,不知该如何解释,又觉得她大约并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晓这件事,所以愁得挠头,“您别问这么多,横竖您有没有能耐要试过才知道,您叫她两声,看能不能叫醒。她不剩多少气儿了,我救得了她一回,这回却真没跟了。”

朱翾从没见过若木这样为难的样子,就算是对付他不能动的身体,他也信心满满地想对策出点子,期间给旁人治个不治之症就手到擒来,这回怎么就怂了?

“你同本王说实话,她到底怎么了?”

“王爷猜得没错,她确实又被人下毒谋害了。”若木见没办法,狠下心来撒谎,但他头回撒这么大的谎,很是心虚,又知道朱翾是个精明过头的人,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我之前在宫里曾将仅有一包的解药送给了宁王妃以备不时之需,却不知她如今藏在了哪里。王爷若是能将人叫醒问出解药的下落,她兴许还能有救,否则就是我师父活过来也救不得她了。”

朱翾坐在肩辇上懒懒听完,抬了抬眉眼,“以备不时之需?你早知道她会再遭毒手?”

若木一噎,“是宁王妃自己找我要的,那时她也不知道是谁给她下毒,有如惊弓之鸟,生怕别人瞧见她活过来后又接着给她下毒,所以……”

朱翾附和地点点头,却似笑非笑地扬了声调,“所以,你就将仅剩一包的解药给了她,你真是大方啊。你那药箱里的瓶瓶罐罐,哪个不是世间罕有的宝贝,你说是解药,只怕是能解世间上所有的毒吧。这样的稀罕物,她要你就给她了,她是什么人,这么有脸面?”

若木就知道朱翾是不容易被哄骗的人,他太过世故圆滑,看破虚伪之余还能参悟玄机,一般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想骗住他,很难,所以只得从旁的方面入手,但……

若木灵光一闪,轻咳了两声,“我当时,被美色迷惑了。”

这下换了朱翾怔愣,但只是须臾,随即便笑得不可抑制,“你若木也有动心的一天。她是长得不俗,可见你的眼光还是蛮高的。”

“王爷不要打趣我了,还是救人要紧。”若木为这谎话红了脸,心里莫名悸悸的。

朱翾仍旧浅笑着,“那为何要本王进来,难道本王的声音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倒是不能,但是王爷说话向来能掐住命脉,她现在或许还能听到些咱们的声音,倘若您说点什么能让她挣扎着清醒那么一会儿,问出她将解药藏在哪里了,王爷就帮了大忙了。”

如此一说,朱翾倒是来了兴致。他也很想瞧瞧自己的伶牙俐齿能不能将死人说活了。

“那本王试试吧。”朱翾跃跃欲试,“叫她什么好呢,宁王妃还是,她叫什么来着?”朱翾犹记得听过她的名字,还是个挺特别的,顿声思索起来。一旁的鹿鸣瞧见若木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决定也出手帮一帮,可是刚要张嘴相告,朱翾却想起来了,“啊对了,叫尚心。”

鹿鸣暗自打量了下朱翾的神色,觉得他很有可能根本没有忘,只是在故意刁难若木。

若木是全然不知情,傻愣愣问:“伤心?谁伤心了?”

“尚心,是宁王妃的闺名。”鹿鸣见朱翾翻眼,赶忙给若木解释。

若木哦了一声,大彻大悟捶了下手掌,“难怪命运多舛,敢情是名字没取好。”

朱翾没理他,只是在齿缝中揉搓着这两个字,尚心,伤心,上心。她运气不好,总是遭人陷害,短短几日蹉跎成现今这副颓败的模样,确实够伤心的。可她终归是个让人上心的女子,她无甚作为,却牵着好几个人的心。明明是清池一涟,却生生被搅成祸水一方。哼,是谁这样大的本事——哦,对了,好像是他。

不管是出于徒增的好兴致,还是幽幽升腾起的那么一点点愧疚,朱翾在反复品味了那两个字之后,语调倒是出奇的温柔起来,“尚心,尚心……”

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词穷了起来。他发现他对她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就算她在澄瑞亭上被皇上留了人,他仍旧没有去注意她半分。直到她将他撞下肩辇,像抓着一块救命稻草一般抓着他的袍角,又生生掳走了他的玉佩。宁王为了她敢与皇上相争,他是暗喜这桩事同往事如出一辙才搅了浑水,救了她的性命,也替她求了婚旨,可过后却使坏地差人去将丸药之事告诉她。

他每日雷打不动地听报信的太监传递她鸡飞狗跳的日常,忍俊不禁的时候多,兴致缺缺的时候少。即便兴致缺缺,也琢磨着她明日会不会又出幺蛾子。

而今日,他又是揣着什么必须的理由说服自己来走的这一遭呢?

对于她,他又端的是什么心呢?

朱翾的脸少有的正经起来,他思虑良多,脑子里千帆过境最后却偃旗息鼓。他看了眼鹿鸣,怏怏道:“本王没心思掺和这怪力乱神的事情,叫人进来抬本王回府。”

鹿鸣眨了眨眼,抬手朝床上一指,“宁王妃醒了,您不等她救过来就走吗?”

醒了?朱翾这才慌愣愣抬眸向前头看去,正瞧见若木满脸紧张地附耳凑近她的唇边,眉头蹙成起伏的山丘,忽而就一马平川了,然后整个人像是弹起来,直接奔向了屋内的妆台。

没了若木的阻挡,他清楚地瞧见她,眼睛虽然半睁着,可是毫无生气,死与没死看上去没什么分别,不过一口气罢了。她的天姿国色已是过眼云烟,再娇美的花也要落败,她只是早了些。

太早了些。

他欲收回目光,却被视线里一抹柔光晃了眼。定睛扫去,那块曾经被掳走的玉佩白如凝脂,挂着一条分外刺目的红绳,端正躺在她的胸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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