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春回到白鹤山将梦言所回书信交给周懿,略陈梦言近状,便来看望慕容雪。当时慕容雪正在秀锦,见了司马春,诉不尽别来相思。司马春问她秀锦何用,慕容说:“想起前年深秋在敦煌避难时,你为救我,竟将妍妹妹临别送你的秋锦弄丢了。我只说一日得空了照样绣一段,没想到竟误到今日,改天若回去她问你,你怎么回她?”司马春听了沉默不语,再看慕容雪双眼汪汪,正看着他出神儿,两人相顾无言,彼此各有所思。
原来慕容言中其人乃是司马春的堂妹,司马啸之女,名唤司马妍。司马啸无子,除义子司马书外,膝下只有此女,致使娇生惯养,目无父兄,因此那一方水土无人敢惹。而这司马妍自幼与司马春同吃同住,至长大成人尚不离其左右,司马春视其如同胞,而司马妍则爱慕其兄之才,曾于众人前直言要嫁司马春为妻。而司马春之独爱慕容正之女,此众人皆知,司马妍虽恨其所为,却敬重慕容雪是个奇女子,二人终成挚交。后拜火教变故,慕容正亡,司马春死里逃生,慕容雪誓死相随,致有近日之事。半年来司马春多次梦见他父亲托梦令他回拜火教,慕容雪知道他的心思,也早盼着回去祭拜她父亲。如今诸事已了,白鹤山又非久居之所,司马春便欲辞行。
当日周懿看了梦言回的信,就来找司马春。周懿愁苦之态尽在脸上,司马春已猜到八九,因算他说:“当初信其有,今又信其无,可见梦言录所言不实,你又何必因此苦恼?”周懿道:“如她所言有假,那虞老先生岂不是被她构陷!虞姑娘岂不是也白白受了许多委屈!她自称没有下过太极山,那又如何知道周虞两家如此深的渊源?可见背后另有其人。我曾旁敲侧击问过她,而她所答又合情合理,难道当真她真心戏我?”慕容雪听了,插了一句说:“能有几个像虞姑娘那样真心的?她因你受过多少委屈,你也知道,最后吃了哑巴亏也没处诉说,莫说梦言录有假,就算真有其事,又与她何干?”周懿听了面红耳赤,心想果真如此,当局者不知所以,旁观者自然明白,况且司马与慕容二人不同俗人,其所言不能不信。因说:“确实是我疏于待客之道,明日兄长与姑娘可与我同往无相山一趟,我当面向她道歉。”慕容雪说:“虞姑娘心情不好,我们理应去看看,只是你兄长另有他事,恐怕不能一同去了。”周懿问何事,司马春道:“家父过世已近两年,我漂泊在外从未回去祭拜,父仇未报已是不孝,倘偏安一隅,不思祖宗,司马春有何颜面再见世人!”周懿忙问:“兄长之意要回拜火教父仇?凭你一人之力,如何使得!当初你拼死逃出已是万幸,又怎能再去自投罗网?”司马春叹道:“父命如山,我今日也常梦见他,况且拜火教乃我祖宗拼搏百年的基业,怎好任由他人鱼肉?”周懿道:“令尊在天之灵体恤你的苦衷必不责怪,眼下当以慕容姑娘为重,西域之事当从长计议。且此去千山万水,艰难险阻难以预料,那虎狼之地又多险恶之人,兄长若去与送死何异?”司马春道:“如今已不比往日,我已思之再三,又有东郭大哥指点,拜火教也多有弟兄与我同心,兄弟担心乃人之常情罢了。”周懿道:“既然你决定要去,我与兄长同往。”司马春道:“胡闹!此去西域比不得你去关东,我已成竹在胸,你去了岂不是让我分心。”周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这条命也是兄长所救,你若以身赴险,我必随兄同往!”正说着,忽听宏渊跑过来找他。
宏渊一路跑过来,累的直喘气,见了周懿,说道:“出大事了!钟钰姑娘昨日下山了,现在还没回来,喜鹊也不知道谁放跑了。”周懿一听,大惊失色,连忙令他带人去山里寻找,待见了伺候钟钰的丫鬟,丫鬟回说:“自公子审了喜鹊的案子后,严姑娘就换了个人一样,白天不吃不喝,夜里也很晚睡觉,嘴里只念叨着公子没当她是妹妹,姑娘还命我们不能把她日里近况说给公子听。直到昨夜她说要去看看喜鹊,从那之后再也没回来。”周懿急的火燎一般,又回头去了关押喜鹊的后院,那看门的回说:“昨日姑娘说奉了夫人的旨意来押喜鹊去问话,我以公子之命回她,姑娘说公子也在,特令她前来,又说事关公子与喜鹊的私事,外人恐看见不雅,所以小的们才没声张就让严姑娘带她去了。谁想到又会出这事,请公子饶命!”周懿气的咬牙跺脚,遂又来见李弘。说来也巧,近几日李弘卧病在床,所有山中巡防之事皆由其弟子冠楚代理,具冠楚所说,今日天明钟钰辞别还乡,去她老家山西看完她父亲去了。周懿问可有随行人没有,冠楚说:“只有一个婢女随行,余者并无外人。”周懿听了,不禁长叹一声,心想近来一心操劳他母亲伤病的事,倒冷落了钟钰,再者当初为引出那投毒的人,凡事都在瞒着,连杏儿都知道周懿的计谋,反倒钟钰设在局外,如此倒真让她心寒了。如今她不辞而别,又放走了喜鹊,分明是责斥他的意思。
周玳听说此事后,也来问个究竟,周懿据实回答了,又多少解释了钟钰的苦衷。周玳道:“倒是可怜了她,如今纵回去了,恐怕也难遂愿。”周懿问:“毕竟她是严家的女儿,我们虽未送她一程,如能平安回去,也是一件好事。”周玳叹道:“你有所不知,钟钰之父严冲已故,其弟严勉又早年被害,她纵回家去了,又有几个亲人?况且害她父亲者乃其叔父严曷,严曷虽不致害她性命,却难以诚心相待。”周懿问道:“严曷手刃兄弟,真有此事?父亲又如何知道?”周玳因将但年潼关外严曷密谋国师一事说了一回。周懿心中暗骂恶贼,乃辞别其父,又安置了司马春待他回来,当日备了一匹快马就去陕西去追钟钰。
只说钟钰因怨恨积压在心,埋怨周懿与她生分,赌气之下,放走了喜鹊,她自己又一人一路奔回了严家。当天听说钟钰回来,整个严家上下都出来迎接,严曷也假仁假义哭了一场,随她祭拜过严冲之后,又安排给她备最好的房屋,和她一起吃团圆饭。严曷细问了钟钰当年的事,乃知申平当年回来说了谎,私下找到申平,亲手割了他的舌头,命人将其与牲畜圈在一起,任何人不得私下给他吃喝。严曷心生一计,次日使人请来钟钰,又哭哭啼啼地说:“他周家毕竟养了你这几年,有些事你只听听也罢。”钟钰素知他恶毒,心中多有芥蒂,眼下他如此说,八成是有阴谋,那严曷又说:“毕竟我和你父亲是骨肉兄弟,外人与我有仇免不了恶言相加,或说我嫉妒兄弟,或说我鱼肉子侄,我半百之人,何意如此!我已孤苦一人,也只有你一个亲人,如今把你盼回来,当共享天伦之乐,外人诽谤之言你要仔细斟酌,万不可再离我去了!”说罢,痛哭流涕。钟钰乃心软之人,见他如此,多少念起她父亲来,于是便劝严曷:“伯父之言乃人之常情,岂是流言蜚语所能左右的。周家待我再好,不过也是外人,如今我既回来,理应膝前尽孝!”严曷叹道:“你待周家心善,是报他养育之恩,此本无可厚非,只是周家所为我不能瞒你,你听了不信也罢,好歹心里有个数。”
钟钰问他何意,严曷乃说:“此事却因我而起。那年岳灵修杀了你兄长严奎,我恨他入骨,发誓要报了此仇。直到有一年岳灵修以九龙玉箫之名搅乱江湖,令吴桀失信于天下,那时我与吴桀共谋讨打白鹤山,至有后来天子降罪于周家。当时朝廷要杀周玳,周袭便以此迁怒于我严家,他人脉多广,暗中买通了管家申平,勾结几个内应合谋杀了你兄长严勉,又一路追杀你于山野!世人不知实情,使勉儿冤死,又使我背负不义的恶名,我之虚名不足为虑,只可怜了勉儿年方九岁,真畜生所为!”说着,又恨地咬牙切齿,捶胸顿足。钟钰也流着泪,却不知他所言真假,因说:“当年周夫人亲手杀了申平的随从,又斩了申平手脚筋,此我亲眼所见,焉能有假?”严曷道:“你时年六岁,又心地纯真,安能辨其真伪?周袭记恨严家众人皆知,周玳妻儿流浪乃因我而起,你兄长严奎已被岳忠杀害,严家除你兄妹外,还有谁能让他下手解恨?”钟钰道:“申平要害我时,周夫人明明救了我,如果真是周家害我兄长,我又怎能活到现在!”严曷苦笑道:“岂不闻虎穴得子,虎不食也!当时张玉芙携子逃亡,又害你兄长,严家岂能容她?她留你在身边,不过令你父亲投鼠忌器,以求自保罢了。”钟钰听罢,如当顶响了疾雷,眼前一阵昏黑,竟要昏过去。严曷又说:“昨日我听你所说,方知当年申平回来说了谎,待我要审他时,他竟咬舌自尽死了。据我所查,当年他暗中私通周袭的书信尚在,只是少了一些字迹,我已令人修补,其中阴谋陷阱一看便知。”钟钰流着泪,满心会冷,至此时她虽不尽信严曷之言,多少也信之八九。因又问严曷:“我父亲向来康健,却又因何病故?”严曷听罢,也落了几眼泪,说:“昨日我劝你说你父亲染病去世,不过是宽慰你的心情,十年前你父亲为寻你遍走江湖,历尽风霜劳苦,至未果而归。两年后周玳从潼关送信来,约我前去相会,你父亲恐周玳有诈,曾竭力劝我不去。然周玳在信中说了你的下落,令我单骑前去接应,如不然,则必杀你为誓。果真他在别云观设下伏兵,要杀我复仇,后来你父亲及时赶到,我才侥幸得脱。没想到周玳恶毒,以毒箭射伤你父亲,可怜他挣扎三日,最终不治身亡!我怕你听了心疼所以才没说实情。”钟钰听的涕泗横流,呼天抢地。
正说着,只见走来两个人,呈上两份书信,一份破烂不堪字迹斑驳,一份则是照抄修复的副本。严曷将那书信自己看了一回,痛骂周袭恶毒,钟钰细看,那信中写着:与君猎杀严氏,严氏亡,君霸秦地!钟钰流着泪,念着周懿好狠的心,竟蒙骗了十年。严曷假惺惺的痛哭他兄弟死的冤屈,又是因救他而至,于是发誓有生之年要拼了老命也要白鹤山的人给严冲下跪赔罪。钟钰念其诚,乃悲不自胜。因对她伯父说:“果真能擒来周家的人,我要当面问个清楚。”严曷道:“只怕不能细问,免得打草惊蛇。况且那下手的人又不单是周家。”钟钰不知端倪,严曷便编出个理由来哄骗她。据她所言,当年虞广陵有意偏袒弟子,将白鹤山蒙难的根由全部转嫁给他严家,周玳本不欲暗放冷箭,只因虞谦一心斩草除根,方置他兄弟于死地。钟钰听了心里野火直燎,心想舜煐之可恨竟随其父,真真是令人发指。钟钰心中暗自发誓,如能得势为她父亲报仇,定要将虞家闹个天翻地覆。
再说周懿一路找到了严家,扮一个乞讨的乞丐进了府去。到半夜,周懿挨个门来找钟钰,果真再一处深宅大院中见到她。当时钟钰正在练剑,当时钟钰正在练剑,周懿见左右没人,便献了真身来见她。钟钰吃了一惊,忙引他回房去了。钟钰问:“你来做什么?”周懿道:“你走了也不说一声,母亲使人到处找你,你去别处也罢,又怎么回到这是非之地!”钟钰冷笑道:“兄长这话好没意思,我回自己家,有何是非可言?再说,虎毒尚不食子,严家顶多冷落我,说到底我也是自家人,总比寄人篱下强多了。”周懿气的直冒汗,多少也知道她话里深意,因说:“钟钰,你怎不明白当时的厉害!我要怀疑是喜鹊暗中作祟,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世人不服罢了,而喜鹊又在你身边,她又如此奸诈,我是不得已而为之!”钟钰哭着说:“你怎么不怀疑芸姑娘和虞姑娘?偏偏就怀疑到我身边有恶人!再说,毕竟只是怀疑,你就瞒着我,我连杏儿都不如了!”说着,越发哭的痛了,周懿无奈,只得将她往怀里一搂,劝道:“又说胡话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我待你自然如亲妹妹一般,也正因如此,我才瞒着你,想来亲兄妹赌气闹误会,说通了谁还记仇?”钟钰虽委屈,到此时多少心软了下去,周懿又说:“我不声张是怕打草惊蛇,之所以告知虞姑娘是因她是局内人。”话没说完,钟钰已急红了脸,狠命将他一推,说道:“说的好听,分明是你被她迷惑了,当初她在关东要杀喜鹊怕是早有非分之想!”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兵甲之声,有人大喊“活捉周懿!”周懿一听,遂拔出长剑,将钟钰挡在身后。钟钰也急了,试想门外甲兵重重,又多放冷箭,周懿一人焉能平安离开?于是对周懿说:“众目睽睽之下,严家的人必不敢伤我,你可以我为质,方能平安离去。”
周懿道:“胡闹!当年他就要杀你,他巴不得你现在冒险,我纵真被他擒住,也不能拿你挡剑!”钟钰见他言语恳切,乃真情流露,又在情急之下,常人实难逢场作戏,于是问他:“哥哥可是真心待我如同胞妹妹?”周懿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要是不问你,何必跑来找你?”钟钰道:“哥哥且放心挟我而去,严曷如诚心害我,此时已让人乱箭射了进来。”周懿从窗户缝里往外看,只见院里尽是弓弩手,门口墙上站满了带刀甲士,如此光景他自己也恐难全身而退,更难说要接走钟钰,且眼下钟钰已回到严家,又与他私会,事后难保严曷不会以此为难钟钰。左思右想,实在难解,只得依从钟钰之策。当时院中人多,周懿拿出匕首挟住钟钰就往外来,众人见了钟钰在前,忙后退了几步,只待严曷下令。严曷犹豫半天,又看了钟钰几眼,一言不发。众人或进或退,犹豫之间已被周懿斩杀两人,严曷对钟钰说:“申平已死,你大仇难报,今日我欲杀此人,你可愿助我!”周懿看他要放冷箭,遂将手中匕首往他身上一掷,众人都来阻挡,被周懿长剑杀出一条生路。周懿抱着钟钰一跃上了房顶,房上早有人伏击,只是众人多不敌他,被杀得血肉横飞。严曷急红了眼,因对众人说:“仔细别伤了钟钰,只把周懿捉住,不问死活!”众人一听,都起了杀心,一时间矢箭如雨,瓦砾飞溅。周懿因将钟钰携在腋下,几个起落已逃了出去,当时有人沿路杀他,皆被周懿斩于檐下。
三更时,二人逃出了严家,又走了几里山路,至不再有人追赶乃罢。钟钰累的腿疼,二人便在山里一个洞中过了一夜。次日五更,周懿起早唤醒了钟钰,二人一路飞奔回了白鹤山。路上周懿问钟钰:“严曷说申平已死,莫非是当年刺杀你的申平,为何就死了?”钟钰道:“八成是他糊弄我的说辞,世人谁不知他与我父亲不合,昨夜说那话,不过是略尽假仁假义罢了。”周懿方不再问,正午时路过一家馆驿,二人买了匹马,稍歇片刻就又上了路。周懿只是奇怪为何严家的人没有追上来,只在二人夜里出逃时声张了一阵,他带着钟钰,二人腿脚必然不快,以严曷心性应该穷追不舍,而至此时已不见了再有追兵,那严曷有何计谋却难猜透。当下再无二话,他兄妹二人一路没停,直奔白鹤山去了。
数日后,周懿兄妹俩已回到白鹤山,冠楚迎他上了山,直送到玉芙面前,玉芙搂着钟钰哭了一场,问道:“莫非我哪里不如你所愿,你竟舍我而去?”钟钰哭诉道:“我父亲被害我至今方知,那年我离他而去,谁知竟是诀别,如今回来,理应回去祭拜一回。”玉芙乃止,吩咐钟钰自此与她一同居住。钟钰心中越发苦恼,整夜哀叹不止。
只说周懿回到白鹤山后,见过他母亲,连忙就来找司马春。当时几个丫鬟们正在归置慕容雪的衣物,见了周懿,都来行礼。周懿问:“司马公子何在?”婢女们回说:“几日前已辞别了夫人,回拜火教去了。”周懿一听,心中顿时乱成一团麻,又问:“慕容姑娘可是一起走的?”婢女们并不详知,只说已有几日没见到慕容雪了。周懿急的一头汗,连忙就来他母亲处细问。玉芙说:“你兄长说他父亲两年祭日将近,特往西域家中祭拜,如路上顺利,年底就能再来。”周懿问:“慕容姑娘可是一起去了?”玉芙道:“慕容雪的父亲也葬在西域之地,她出来两年,也应回去祭拜,所以一同去了。”周懿问:“母亲可曾挽留?”玉芙道:“这是人之常情,留之何益?”周懿心中烦闷自然无处说,当下三两句说罢就回了房去。命宏渊:“这几日我出远门,夫人若来传命,就说我病了。”宏渊道:“公子又要闹哪一出?可别再闯祸了,前几日你独自外出,夫人急的寝食不安,幸亏老爷不知道,要不然岂不扒了我肚皮?”周懿因唬弄他道:“我结识了一个姑娘,远在外地,人家也是大家闺秀,我约她三月内必去相见,如今已过两月,我岂能失信于红颜!”宏渊乃信,少不了又叮嘱他早日回来。当天黄昏,周懿以备好了快马,又带了些金银,临行去她目前处磕头跪安,玉芙越发觉得他不比从前了,心中也宽慰了许多。天黑时,周懿又使宏渊约了冠楚去饮酒,待冠楚走罢,余者再没人敢多问,周懿策马而出,一路奔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