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启十年初春，落了一场雨。
雨势并不大，却淅淅沥沥的已经下了半个月的时间，虽说春雨贵如油，但总这么下个不停，还是会惹人厌，不知有多少行人急了眼，酒家骂着天。
平遥是一座小镇，坐落在韶华南，说它是一座小镇似乎都并不是太合适，因为它看起来就像一个小村落，一柱香的时间便可以把小镇逛遍。如此小而落魄的地方，经过的行人自然也也很少，不过今天，在小镇唯一那座酒馆之中，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斜阳余辉，酒馆的掌柜兼小二懒散的靠在躺椅上，想着这该死的雨什么时候停，便看见从淅沥沥的小雨中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人，愣了一下赶忙迎上前去，发现不是镇里的熟客便又堆起笑容问道：“两位吃饭还是住店？”
“都要，先给我们来点热水，然后备些酒菜”那位少年开口应答，似乎很是疲惫。
这时掌柜才打量清楚面前的两位，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了脸的两侧，却还是可以看出眉眼之间极其干净，样貌也还算清秀，而那位老者已然是满头白发，脸上也爬满了皱纹，神态疲敝眼神却偶尔闪过一些凌厉之意，身后背着一柄古剑，青铜剑鞘之上隐隐有锈迹。
不过这两人却身上全是泥渍，混杂着雨水滴落在酒馆的地面上，看上去落魄不堪就如同两个乞丐一般，若不是看着这二人身上衣服的布料不是太次，而少年的面容又极俊朗，恐怕酒楼老板真有撵着二人出去的心思，于是按少年吩咐的准备了起来。
不一时，二人从房间里出来换替了衣裳，递过去二两银子，掌柜的便眉开眼笑的把吃食端了上来，简单问了几句见二人似乎搭话兴致不高，就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一盘切好的牛肉，再加一壶酒两个素菜，二人看样子对能在这种穷乡僻壤找到这样的饭菜极其的满意。少年先把酒给老人斟上，然后再自己抿了一口。不知是酒太烈，还是酒太劣，少年被呛的咳嗽起来。
“师傅，咱今天这么惨可都赖你！”咳嗽刚歇，少年抬起头看着老者，青雉的面容之上满是抑郁。
原来这两人竟是师徒关系！
老者一脸疲惫，本来吃了两口热菜舒坦了不少，听到这话又怒了，脸上的皱纹聚成山川。
“什么叫怪我？什么叫怪我？他们家的酒就是兑水了！咋？许做不许说啊！”
见到老人这样一幅模样，少年一脸无奈，干净的脸上那种神色叫做抑郁。
“那您也别在人家店里嚷嚷啊！咱以后记住不去他那家店不就成了。”
听到少年这话，老人怒意更盛，边说边用筷子敲着桌子，竹制的筷子与木桌相遇，发出清脆而喜悦的清鸣声。
“什么叫记住？咱俩天下行走游历，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去第二次！有不满当然要直接提出来！”
少年揉了揉脑袋，异常委屈地说道：“那咱今天被人家均馆老板扔出来算个什么事？害得我们多走了这么远的路才找到新的客栈，要是找不到咱俩是不是睡荒郊野岭啊！？”
老人越来越激动，唾涕横飞：“那是那个酒馆老板素质太低！都不懂得尊老！前几次在乌镇、桐城那些地方，我喝着酒感觉不对味，嚷嚷出来人家店主不都恭谨的赔不是？”
“还不是因为你是位先天的高手，那几位店主可都打不过您……”
少年略带幽怨地小声说到，猛地灌了一大口劣酒，被那股刺鼻刺眼的辣意蛰的满脸通红。
听到这话，老人一怔，哑口无言，许久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再度愤愤的小声咒骂着：“娘的，谁知道那个酒店老板竟然已经是先天后期！哪个先天境的强者那么跌份去开酒馆！”
“先天后期”这四个字落入耳中，少年的眼睛亮了起来，就仿佛两颗闪烁的星，胳膊肘撑住桌子，双手捧着脸，期待地望向老者。
“师傅，我也想修行，等我厉害了，咱不就可以欺行霸市了吗？”
老人正嚼着牛肉，听了这话一口就都吐了出来，一巴掌狠狠地扇到少年的脑袋上，恨其不幸怒其不争。
“什么叫欺行霸市？！我们这是见义勇为、行侠仗义！”
少年略带委屈的揉了揉被敲疼的脑袋，将用词斟酌清楚才小心谨慎地再度开口：“是，师傅。我知道了，可是我就是想修行啊！”
“以前不就给你说过了，等你十六岁便教你修行”老人继续吃菜饮酒连头也不回了。
“可是……”少年语气之中略带焦急：“如果按照十年前你捡到我的时候，我是六岁的话，那我今天便已经十六了！”
老人略微沉默，放下筷子，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抬眼望了身旁的少年一眼，发现少年的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于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既然你想，那便从今晚开始吧。”
月光如水，洒落平遥，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吃完饭后二人回到了房间，在摇晃的烛火之中，老人看着少年，缓缓的开口，表情有些复杂：“连晨，当年我在野外捡到你的时候，你便一直昏迷不醒，整整昏迷了有一个月。醒来之后你忘记你之前遭遇了什么，根本不记得为什么会昏迷在那里。”
连晨点了点头，应和道：“我确实想不起来之前经历了什么了，只是醒来便看到了师傅。”
“因为捡到你的时候是一个清晨。”
老人继续接过话来，沧桑的声音让窗外的夜莺停止了鸣叫，拍翅而飞。
“而我也姓连，便给你重新起了个这样的名字叫着，这一叫便也是十年了！”
少年忽然双膝跪地重重磕下一个响头，认真无比，语气也略微颤抖了起来。
“师傅养育之恩，徒儿无以为报！”
连老极其欣慰，看着青雉的少年，将其扶起：“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激我，而是想解释为什么要让你等了十年再修行。”
“当初你醒来没多久。”连老继续说道：“发现我竟是位先天境界的修行者时。便缠着我让我教你修行。”
“当时师傅不肯。”连晨努力回想后认真地说：“我还以为是自己天资不够师傅不愿教。”
连老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青袖拂动，摇曳了那盏老旧的煤油灯。
“现在你自然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连晨一脸迷惑，想不清楚这一切之间的因果，继续开口问道：“那师傅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呢？”
“自然还是与你那场昏迷有关”连老面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我们修行修的是灵识，而灵识产生于脑海之中。你当时昏迷那么久，再加上醒来还失忆，可以推断你的脑海一定受到了一定损伤，冒然修行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连晨微怔：“为什么我平时感觉没有什么不一样呢？”
连老轻轻摇了摇头，苍老的脸上写满惆怅，继续解释道：“识海这种东西玄之又玄，我也根本搞不清楚，毕竟我也只是个刚刚产生灵识的先天境而已。识海受创若没有特殊手段恢复极难，所以我让你等上十年也是为了保险起见。”
“那如果识海受创强行修炼怎么样？”少年不由一愣。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大概会变成一个傻波伊吧。”
“那我现在识海痊愈了么？”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大约已经好了吧？”
连老回答的极度随意，苍老脸上的笑容在光暗莫测的烛火之中显得颇为诡异和神秘，当然更充满了玩味。
而听到这么不负责任的回答，少年干净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叹了口气，翻了个白眼，伸出那双干净修长的手将照入房间的月光揉碎。
“师傅，我可以后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