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第七十九章命中无缘
这场祭礼漫长而寂寞,从头到尾都只充斥着斧凿锤打的敲击声,可是没有人觉得时间被消磨,连慕容燕都陷入到这场仪式的庄严当中。
日落将至,一段壮丽的送行终于告一段落,展开翅膀的兀鹫成群结队直冲九霄天际,密压压的黑影张开成一张巨大的网,嘶哑的低嚎则仿佛是在对神明的祷告,人生如此,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仪式结束,天葬师穿着宽大的僧袍,抬起头神情淡若地起身,双掌和实向着众人略施一礼,此时慕容燕才从那份严肃中醒来,目光也活泛了一些,偷偷瞟向身边另外两个人,模仿着他们的样子回礼。
“纪灵,早些回来。”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的疲倦,天葬师的工作并不算轻松,也许是面对着不会再有表情的尸体久了,也许是真的参悟透彻了人着寥寥的一生,他沧桑的面容上几乎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语气中的温和让人觉得温和可靠。
“是。”被唤作纪灵的少女笑起来阳光曼妙,恭恭敬敬地应道,常年沐浴着山顶的日晒。故而肤色是一种油亮的小麦色,健康而又富有朝气,但是最引慕容燕注意的却是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发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自己与她一模一样的发型。
“小纪灵。”邱天皓傻笑着叫道,那份单纯纯净,慕容燕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而南蛮的女孩子不像是她们南苑那样腼腆羞涩,纪灵转回头对着两人笑容明丽,露出她一排整齐的白色贝齿,自信而透着欢乐,却开口用很轻柔的声音说道:“我们换个地方吧。”
逝去的人最需要宁静,不愿再接收人间纷乱的打扰,他们的灵魂随着身影一起徜徉在这片无尽的旷野天际,俯瞰山河壮丽的宁静山水,从此真的再也无欲无求。
站在这里仿佛人间的最高处,也许会是最接近神明的地方,慕容燕的脑子里就不断徘徊出多种多样的想法,而最后的都要归咎为一种态度,敬畏,敬畏神明,敬畏生命。
小纪灵的脚步很轻快,裙摆亦追随着欢快地摇曳着,虽然看相貌已经是和慕容燕不相上下的年纪,但是她心底可比孩童的纯净,与慕容燕久经磨砺的心怀完全不同。
慕容燕是尾随在最后的,跟着二人从另一个方向走下峰顶,或许神是真的存在,那种飘渺的恍惚感觉下了坡顶之后就突然的消失了,似是如梦初醒,不久前还真真切切的感受忽然就模糊了。
一路上三个人都保持着默契的缄默,才走下这个峰顶,不远处就又耸立着另外一处山峰,没有过度茂密的丛林遮掩,却默立着一间白墙黑瓦的古老寺院,似是古老的苍松,扎根万年之久,慕容燕还看见刚才的天葬师已经爬上到了半腰出,行动的速度真是快的惊人。
“坐吧。”指着铺有毡垫的半截木桩,小纪灵热情地邀请着慕容燕,慕容燕有点喜出望外,温柔地回之一笑,旋即不客气地栽倒在上面,完全无视了邱天皓送来的白眼。
怀着感恩的心向着前路眺望,好在小纪灵不是要带他们回那座庙宇,若是逼着她再爬上那个山顶,慕容燕的体力真是要透支了,就算是老虎扑在身上,她恐怕也没有余力下山了。
懒得理会这个麻烦的女人,邱天皓的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纪灵身上,那种热切连初来乍到的慕容燕都看的清清楚楚,不禁腹诽着这流氓行径的邱天皓就然还有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如此想来倒也终于说得通那天他到底为何会向自己妥协,原是心里早已有了喜欢的姑娘,还算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只是这样却又令慕容燕更加迷惘起来,邱天皓为何又偏要与自己扯上关系,订什么婚约?
葱葱郁郁的枝蔓遮挡住了日光的直射,慕容燕正好坐在树荫下,再刮过阵阵微风很是惬意,呼吸着树林间的芳香,总算是缓过口气,而另外两个人则向着林中深处走去,与慕容燕的位置拉开了些许距离。
老情人重逢叙话慕容燕也没兴趣听,配合地刻意转开身子,背对向二人,她现在渴望的便是贪婪地呼吸着林间清新的空气,和放松自己酸痛的身子。
慕容燕是不想做隔墙耳,可惜耳朵不像是人的眼睛一样能够被控制,不想看见的东西闭上眼就好,她这一双元宝似的耳朵可关不上,而邱天皓和纪灵也并未走远,故而两人的对话仍是能顺着风依稀听到些许。
邱天皓的喜悦毫不遮掩,纪灵虽然虚长他一岁,但是他对她的喜欢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而且对于这份感情,他坦诚地奉献上了自己的整颗心,即便有着身份的隔阂,母后的阻挠,他却坚信,这一生中唯一能够陪伴自己的,就是眼前可以与天神比拟纯净的女孩——纪灵。
“小纪灵,你看。”连笑容都带着无邪的天真,就像是一个单纯的小男孩,邱天皓已经迫不及待地献出自己带回来的宝贝,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块质地淳厚的墨玉。
果然,邱天皓所期待表情如约而至,纪灵睁大了眼眸惊喜地夸赞出声:“好漂亮!”言罢伸出手指,极为小心翼翼地触摸上纹理细腻的玉石,冰凉的触感传上指尖,直抵人心。
“喜欢么?”明明知道纪灵一定会喜欢,可是邱天皓还是开口问道,他喜欢看她肯定时的神色,那种笑容犹如初升的朝阳,让人从心底觉得温暖。
“嗯!”开心地点着头,纪灵最喜欢这种附有灵气的玉石,他们就像是一个个小精灵般剔透晶莹,每次邱天皓离开草原,这个她不能离开的地方,就会带给她各种不同的玉石,她都有珍藏,可是这一次——
微微皱起,邱天皓心里生出些许的不解,不解纪灵为什么没有主动接过去,而是一反常态地放下了手,退离自己一步,见她迟迟不语,心里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纪灵抬起头,依旧是明丽的笑容,可是单纯如她根本不懂得撒谎,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解开自己手腕的束带,袖口散开滑下,露出一截儿藕臂。
“纪灵!”背后一声恼怒凶狠的吼声吓了慕容燕一跳,诧异地转回头,邱天皓真怒火熊燃地捏着纪灵的手腕。
什么情况?情势急转,慕容燕一点也看不明白,起身僵在原地,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踌躇着不敢近前,却又担心邱天皓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
“痛——”纪灵看似单薄,可是她生长在这片草原上,天鹰的野性也扎根在她的血脉里,虽然吃痛,也只是略带委屈地念出声,没有多愁苦的表情,可是邱天皓的蛮横慕容燕是知道,不由得忧心。
大手钳制着纪灵的手腕,邱天皓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力道,明明知道抓痛了她,可是己的心更痛!
“我有没有说过,等我回来——”狠狠地咬着牙,痛彻心扉地发出质问,邱天皓没有办法喘息,没有办法思考,当她看到纪灵手臂上象征着天葬师的蓝纹时,他就疯了!
“我——不该恭喜么?”纪灵挽起笑,很努力地想要让人相信她的快乐,可仍旧是漏洞百出,不过已经够了,失去理智的邱天皓什么都看不到,眼中一片的空洞,凄凄地笑着。
他就不懂,自己的感情表达的如此明确,只不过是在能够说服父王母后,想好两人未来之前他不能轻易地给出承诺,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是她真的不喜欢自己,所以急于摆脱自己?自己就这么让人觉得厌烦么?
“我,我很喜欢这个职业,她,她能把人的灵魂度升到天际,虽然女人不能够成为天葬师,但是,我可以找到一个人,胜任这样的使命——”口中紧张得发干,生活在距离天神最近的地方纪灵从来都不会说谎,好在这番话出自于真心,她练了很久,终于还是到了说的时候。
“是么?所以你是要找多优秀的男人,把自己献祭给他,让他来继承天葬师这个高贵而伟大,令我望尘莫及的职业!”哭笑不得地低吼出这句话,邱天皓在自己濒临崩溃的时候甩开手,抽身而去。
喂——很想叫住疯狂奔跑走的邱天皓,可是慕容燕张了张嘴,最终省去了这份徒劳,自己即跟不上他的速度,而且他似乎也不会有心情为自己停留下来。
抿着唇,转回身望向傻傻立在那里的纪灵,可怜地握着自己已经被抓得红肿的手腕,神色哀伤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鹿,孤寂地立在林子里。
勃勃地叹了口气,慕容燕觉得感情是很害人的东西,每每总是付错了人,选错了时间,站错了位置,能够两情相悦,顺顺利利在一起的那才是真正天神眷顾的儿女吧。
没有说话,慕容燕即便是为了自己能够顺利下上也必须走过,犹豫着抬起自己的手,抚上她柔顺的短发,轻轻摩挲着,安抚她心底的伤感。
“我没事。”不会撒谎的孩子就是这样,一面想要标榜自己的坚强,不令别人担心,一面已经眼含泪水,一个恍惚,便是决堤的长河休止不住。
她哭了,慕容燕觉得心疼,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也不懂的其中的曲折,但是她感受到了,在这件事情当中,纪灵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俯身将人揽进自己的怀中,也许大哭一场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慕容燕轻轻拍打着纪灵因哭泣而剧烈起伏的背,任她在自己的肩头放任泪水,什么也不说,就像自己不曾存在一样。
泪水倾下,纪灵以为自己从来都不会伤心,她以为自己跟从了天神,就可以不念世间的一切,可是佛能渡人,却度不了她的心,从那个少年闯入她的世界,她便不能够再只依偎着天神的存在而存活。
她的视野了有了他,渐渐心里也有了,他那么的英俊,神武,他对自己的是那么的温柔,体贴,他的一切都好,不好的是自己,披着一个不明不白的身份,披着一个势必配不上他的身份。
分开吧,即便是在一起的时光那么快乐,可是越来越多的痛苦使她承受不起,吃怎样的苦,受怎样的磨难她都不惧怕,可是伤害他的事情,纪灵真的做不出来。
天皓哥——心里哀苦地唤着,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叫出口,可是纪灵的心里也痛得滴血,她没有忘记他的话,她也想等他,可是王后的命令,王后的要挟,她也不能自私地拖累天葬师——
罢了吧,今世没有缘分,也不必强求,你做你的君王,我便在这山巅守护你,我会用今生积攒功德,换与你的来世想见,也许那时功德圆满,我们便能在一起。
也不知道这样哭了多久,慕容燕肩上已经湿透了一片,纪灵半梦半醒,已经忘了这是别人的肩膀,待到太阳下落,天空也不再澄明的时候方才转醒,还是因为慕容燕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出了响动。
“对,对不起。”有些慌乱,这个外来的女子太过安静,包括她的喘息都是那么的轻,纪灵尴尬地咬着唇,她接触的人很多,但是这样亲昵地依靠在别人的身上,除了邱天皓还是第一次,不免窘迫。
“嘿——”慕容燕笑的很傻,她觉得这样才能更容易接近这个圣洁的小神女,至少不让她对自己生出敌意,那样自己真是太过失败了。
“你,是天皓哥的朋友?”蹭着脸上干涸的泪痕,大哭一场过后,纪灵的眼睛不仅红肿,还有些发痒,仍不住伸手揉了揉,开口揣测道。
“额——”慕容燕很认真地思考她的问题,应该算是的,随即时刻保持着她自以为最自然易于亲近的微笑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不认识下山的路?”看上去慕容燕并不像是是坏人,她又是天皓哥的朋友,而且方才还容忍了自己放纵的哭泣,所以纪灵自然而然地觉得她亲近,平静下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此时轮到慕容燕觉得有些窘迫了,她确实是不认识下山的路,但是也不能说她是因为等着纪灵给自己指路才留下的,如此就解释不清楚了,扭捏着摇了摇头。
“对不起,谢谢你刚才陪我,下山的路我知道,我送你下去。”快速地扫开心头的阴霾,那些不愉快的可以有,但是不能让它们占领自己的心头,纪灵再度勾起明艳的笑容,她的热情才是真正最能够感染人的,
慕容燕没有推拒,也无从推拒,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她一个人不知不认识路,而且这下山的路她也害怕,如此干脆装了哑巴,虽然闹得脸红,可是还是点着头跟她走了。
下山的路很好走,是一条康庄大路,只是距离有点远,回到宫殿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去,可是慕容燕还是不由的心中抱怨,也不知道邱天皓脑子是抽了什么风,带着自己在丛林里乱钻。
“就送到这了,我不能过去的。”宫殿的恢弘轮廓已经立在眼前,纪灵也就安心了,她不能靠的太近,所以停下脚步道别。
没有说话,慕容燕记得邱天皓的警告,她也害怕这个女孩太过单纯,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只当自己是个哑巴,合实双手微微点头,忽闪着一双桃花美眸,向纪灵表达自己的感谢。
“那个——”纪灵笑了笑,虽然还不知道慕容燕是个哑巴,但是也没有怪她不说话的无礼,抬起脚想要走,却又迈不开步子,犹豫地开了口。
“嗯?”慕容燕盯着淹没在墨色中的宫殿,还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见纪灵有话要说,便转回身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是有些勉强的请求,可是纪灵还是咬着牙说出口:“今天的事情,请不要向天皓哥提起,可以吗?”她不想天皓哥知道自己的心意,这件事情如此能够了结,即便她要在他的心里做一回罪人也无所谓,所以今天自己哭过,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也不知道为何,慕容燕似乎能够体会到她的那种无奈,那种很多事情只能搁在自己心里,一个人藏着掖着的痛苦无奈,故而挽起笑,抬手封在自己的嘴上点头,随即又抬起另一只手在自己的头上虚抓了一把,向外丢去,她想说,这件事她忘记。
“谢谢你。”感恩于慕容燕的谅解,机灵的心情又好了很多,转身一面向着山上跑去,一面挥着手向她道别:“天神一定会保佑你的。”
目送着纪灵的身影离去,慕容燕初始还有些担心她会在夜路上有所磕绊,可是很快这个小神女的实力变得到了证明,她就像是一直小豹子似的敏捷稳健,即便是在黑暗当中。
远远望着,知道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慕容燕转回身望向令她打怵的宫殿,天神啊现在就保佑保佑她吧,那小子究竟躲到哪里去了,自己又该去哪里?然而正在慕容燕胡乱想着的时候,墨色树林当中忽然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慕容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