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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是逃离不开,割舍不断的羁绊。
好在柜子里有备用的被褥,沈云理大概铺整好,将沾着血的东西团成团儿远远地丢在地上,等明天来人再收拾,又找了些东西先虚掩住破损的窗口,方才送了口气,真想不到他堂堂上河宫,竟然也有一日落魄到窗口不挡风的地步!
好好地洗过手,抹去那一股子血的味道,自己也换了套全新的里衣,沈云理特意向外张望了一下,见大门仍旧紧紧闭合着才略略安心,庆幸这一场闹剧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骚动,如此想要挽回也仍旧来得及。
这就是下人少的好处,沈云理向来不喜欢人围的太紧,通常他半夜只会留墨染在配房值守,尤其是今夜特别将人都遣散出去了,现下上河宫里仍旧是静谧的一片,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幽幽的月影映在地上,更显出冬日的清寒孤静。
专注地修整好一切沈云理回头再看向慕容燕,憔悴的小人已经窝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熟睡过去,脸上的妆大部分都哭得花了,她也顾不得卸去,只有红艳的唇脂还完好地保留着,倒是恰巧掩饰住了她因为失血过多的而白到吓人的唇色。
默不作声地靠过去,每一步都落得极轻,沈云理生怕吵醒了眼前已经疲累不堪的小人,屈膝蹲在她的身旁,擎起自己温柔的掌心抚上她挂着色的小脸,滑滑腻腻的手感,让舍不得放开。
第一次这样安静地观察着慕容燕的容貌,去掉那些多余的修饰,墨黛般的娥眉,长翘如扇的细密睫毛,俏挺的鼻梁还有一张看着就柔软可口的樱桃小嘴,她当真生的是极美的,可惜因为自己缘故,她却要努力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默默地惋惜着女人命运的坎坷与悲凉,沈云理也着实悔恨着自己过火的行为,没想到不仅没有治好她的哑疾,反而给她添了新伤,懊恼地摇了摇头,缓缓起身,沈云理轻手轻脚地将慕容燕打横抱在怀中,大步走向卧榻。
微微张着小嘴,涂抹的红色唇脂尤为乍眼,慕容燕半昏半睡,直到沈云理将她小心地放在卧榻上,也没有丝毫要转醒的意思。
轻叹口气,转身又将火盆拉到榻前,温暖也随之而至,沈云理吹熄了大半的烛火,在殿中只留下稀薄的光亮,而后自己也钻进被子里,搂上被窝里那具冰凉的小身子。
血流逝了她的体温,沈云理敞开胸怀纳她进来,想将自己身体的热度分她一些,拇指摸索上她的唇瓣,娇艳的红就像是在讽刺他幼稚的行为,沈云理忍不住用手指揩掉这种令人不快的颜色,却又裸露出慕容燕因失血过多而粉到发白,看得他心里更不好受。
凝望着慕容燕的睡颜,丰盈的唇瓣吸引起沈云理本能式的欲望,迟疑地微微垂下头颅,用自己的薄唇贴合上那里,更真切地感受着她的冰冷。
这女人的呼吸几乎淡到没有,只是清浅的一下沈云理便已离开头,眉首的忧愁仍然没有舒展开,只是忧虑地将人更深地搂向自己,诚心期盼她的伤势不要恶化。
“燕儿,睡吧。”虽然是说给已经沦落梦乡的慕容燕,可是这句话更似是自己对自己的宽慰,沈云理低低蓄念着,同时也闭合上了自己的眼眸,更多的话则是只存留在了他的心底,年节到了,皇上已经颁旨留我们在都过节,我答应你好好热闹一下,好不好——
次日正午时分,稀疏的光打在地上,天空中又徐徐飘起了极细小的雪花,冬日的清寒一日胜过一日,慕容燕妙手天工将自己打扮得像是没事人一般,披着绒黄的斗篷从上河宫里走出来,娴静舒雅,像是迎着碎雪绽放在萧条冬日里的蔷薇花,柔柔瑟瑟的一枝。
“爱妃。”正与云熙云姝说笑什么的沈云理偶然间看到慕容燕出来,急忙大步迎了上去,那紧张的模样有些夸张,就怪不得沈云姝捂着小嘴在他背后揶揄道:“才几日的功夫,三哥这是和三嫂更恩爱了,真真的羡煞了七妹。”
“你若羡慕,三哥明日就找个婆家把你打发出去,云熙有没有好的人选?”沈云理一面小心地搀扶上慕容燕,一面淡若如常地和这一双弟妹打趣道。
“这个嘛——”沈云熙抬手抚上自己的额际,装作若有所思的模样,看他愁眉紧锁的表情像是还有些为难,仿佛在说沈云姝的婆家很难找似的,憋了好一会才灵光乍现,轻笑道:“据说城南有间颇具名望的包子铺,七妹嫁过去必然包子管够,你们看她这张包子脸,呵呵——”
说着说着沈云熙动起手来,伸手捏上云姝粉嘟嘟的小脸,沈云姝则懊恼地挥着手臂,反抗她这可恶的六哥哥:“你才包子,你才是包子呢!”可是沈云姝越是挣扎,她气呼呼的模样反而让她的小脸鼓得更高,倒真想小包子似的。
“太后娘娘驾到。”几人说笑间正欢闹的时候传来通报,太后衣着华贵,身后尾随着十几个婢女和小太监,好大的阵仗往这边过来。
“母后。”几个人都迎上前恭敬道,太后今日的妆容也比平时更加精细妍丽,唇角微微勾起,示意几个孩子免礼。
“怎么这样急着要走?不久就是年节,宫中难免事多,燕儿是责怪母后没有时常过来探望?”太后笑起来很美,骨子里有着一种纯熟的媚态,可又不失她身份的高贵与典雅,让人不禁联想她年轻时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然而这宫中从来都不乏美银,慕容燕低下头连连摇着,她心中有数,太后称霸后宫所依靠的绝不会只是她的容貌,更加可怕的应该是她掩藏至深的心机,故而不敢大意,担心在她敏锐的目光下露出破绽,福了福身毕恭毕敬地回应着。
沈云理虚扶住慕容燕,真怕她一个眩晕整个人跌倒在地上,旋即代她向着母后解释道:“燕儿并没有这个想法,反而让儿臣代为转述,感谢母后的体恤和这几天来的照顾,今日请辞离宫是儿臣的意思。”
“哦——”微微显露出心底的失落,太后转眸望向云理,慈声挽留道:“那又是为何?出宫太久,自己的寝宫也住不惯么?很快便是年关,何不——”话音很轻柔,蕴着发自肺腑的伤感,虽然只是一道宫墙之隔,可是这一隔也就分开了母子的心,也许在别人眼里她不是个慈母,可是骨肉分别之痛,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懂的深刻。
可惜最后的挽留也被沈云理果决地打断,他的假托之词远比太后的挽留之言准备的充足,就着空中纷落的雪花淡然地回绝道:“正是年关将近,所以儿臣心急回去,这是燕儿过门的头一年,所以更该在自己的府邸里办得热闹些才是。”
“恩,倒也是,母后老了不中用了,想的不够周全。”慕容燕入府第一年是该好好操办,也是作为正室在府中树立威望,沈云理待她倒是真好,太后心里凄苦地想着,笑了笑有点自怨自艾的味道。
老了么?母后保养的那么好,这一张祸事的容颜十年如一日,真就像是不会老似的。沈云理好久都不曾细细看过母亲的样子,现在看看,她依旧美貌如初,只不过是妆容和衣表改了,更加奢华,更加尊贵,尊贵到连他都不敢轻易靠近,更何况旁人。
“母后在儿臣心中,是不会老的。”沈云理别开视线,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总之顺着心底的想法就那么脱口说了出来。
他还记得儿时母亲守着他们两兄弟的样子,三个人立在狭小的宫院中,等了一日又一日,守了一夜又一夜,却等不到父王的身影。他还记得自己重伤时母后憔悴的模样,所以即便她等同于赐死了温颜,他也没有权利恨她——儿时种种掠过眼前,那个喜欢抱着他笑的娘亲,像是随着岁月一起走走失了。
“雪大了,燕儿的身体弱受不住,母后也回去歇息吧,儿臣要走了。”沈云理想得越多心中也就越发的压抑,庆幸此时雪花飘得大了些又起了风,绰绰扬扬的迷乱了人的眼睛,赶忙寻了这个借口,也不等太后允准便开始招呼人准备出发。
真的恍惚了,岁月果然不饶人,如今面对自己的儿子,自己竟然分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太后心中苦笑着,也不再去阻拦他的行事,只是踱到慕容燕身边挽起她的手轻抚着嘱咐道:“燕儿,看王爷多疼你,好好养好身子吧。”
“嗯。”轻轻含笑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下雪的原因,太后的模样柔和了好多,慕容燕自己的娘亲从来都没有这样亲昵地对待过自己,不论太后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也都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婆婆,所以这话听起来还有些受用的,心里感染了些暖意。
“燕儿上车吧。”沈云理见准备妥善便转回身来叫慕容燕,小心地搀扶着她登上马车,还细心地掸落她斗篷上沾着的雪屑,随即自己也欲上去,却在迈步前被太后唤住:“淑离。”
迟疑了下还是转回身,沈云理垂眸望着眼前目光柔和的母后,匆匆十年间,他已经比她高出那么多了。
抬首,微微眯合起眼眸,自己的小儿子也褪去了少年的稚嫩,越来越像他父皇的模样,当年他的父皇一句不想被束缚,便弃了他们之间的种种的山盟海誓,而现在他的儿子也一样,迫切地逃离开自己,这就是身为女人的命运么?
沈云理看不懂母亲眼中的情愫,只觉得那是一份悲凉,太后没有看太久,在沈云理再次提出告别之前抬起手,轻轻地抚去他墨发上的雪片,温柔道:“去吧,照顾好自己。”
一句话又把时间拉回了过去,多年以前他第一次离开皇城的时候母后也是如此,抚着他的发顶说,照顾好自己,一晃眼,身高不及她腰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高出她许多,母子二人的距离也已经不只是一道宫墙那么简单。
心下酸酸涩涩的,可是沈云理不愿意自己看起来还像是个孩子,忍下哽咽静默地点着头,随即转身,向着身旁的云姝云熙嘱咐了一句:“照顾好母后。”
“三哥放心,路上注意安全。”本来只是出宫不远的事情,让他母子二人把气氛渲染的生死离别一般,沈云熙不得已地顺着三哥的话应和道,令他安心起行,沈云姝则立在他身后跟着笑了笑,示意三哥方心。
“嗯。”释怀地点了点头,沈云理没有犹豫地跳上马车,撩起布帘迅速地钻进了车厢里,很快马车动了起来,车轮滚滚,去往早已预定的方向。
华丽的的马车在莹莹雪下似是镀上了一层光华,目送着它一点点走远,终还是淡出了自己的视线,可是淑离,你要知道,无论你走到哪里总不可能走出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