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阿兰萨双眉微皱,双眼穿过这名年轻逃兵的瞳孔。他从这名年轻逃兵的眼中看到了恐惧,来源却不是他手中的长剑即将而至的死亡,而是另外一些,烙印在这名年轻逃兵脑海中,占据所有记忆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能让不惧死亡的战士歇斯底里恐惧,并慌不择路的逃离?
这名年轻逃兵回过神来,却没有先前惊慌失措地求饶,他先是努力喘出好几口不安的肺气,浓重的喘息声令周围的人忽然感到一抹说不清的阴郁。良久,这名年轻逃兵才镇静下来,或者说,他用了自我麻痹的方式让自己变得呆滞,才不会陷入那浓重的恐惧之中。
他抬起狼狈的头颅,干燥的嘴唇有些发白,说:“大人……我看到了……女巫!是真的女巫!”
一句话并不能代表一个结论,阿兰萨抑制住心中的惊涛骇lang,继续看向这名年轻逃兵,却发现他的双眼已经没有精准的焦距,只是茫然的跟随头颅的移动左右四顾。阿兰萨再次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但还是开口问道:“嘛,女巫,是什么样的?”
“她的样貌宛若披黑衣的天使……”
年轻逃兵的声音如同呓语一般轻盈,现在,阿兰萨能够确认,这名年轻逃兵的精神已经崩溃了。他脑海里的那样东西已经涨满他的大脑,甚至伸出一根根触手,将那颗处在崩溃边缘的脑袋包裹起来,只要有人在他耳畔提起它,它就会瞬间泛滥,一根根由恐惧浇灌的触手绞入他的脑海,将他最后的意志摧毁。年轻逃兵此时的回话,更像是身体最后的本能。
“白昼在她出现的刹那死去,黑夜卷带噩梦降临……”
“不说的够多了。”
阿兰萨静静地看着这名年轻的逃犯,他的灵魂早以破碎,只剩下一具念叨的躯体。白发少年没有继续耽搁,把长剑抵在胸口,慢慢说:“吾与荆棘佣兵团团长之身份,以诺兰德军团之荣耀,众神见证,在此赐尔死刑。”
语罢,长剑静悄悄地提起,落下,停止了这名年轻逃犯的生命,也停止了他的恐惧。
血从他的脖颈断裂处喷涌而出,几滴落在阿兰萨的脸上,仿佛那血液来自阿兰萨本身的伤口,顺着脸颊滑落。然后,阿兰萨从国库之戒中取出丝巾,将这滴额外的鲜血擦掉。
众人又策马离开这座平坦的小坡,被斩首的年轻逃犯的身体会被大火烧掉,而他的头颅会被挂在诺兰德军临时军营的大门前,示众,以警示那些抱有逃跑念头的新来战士们。
策马回城的路上,领先的阿兰萨忽然拉动马绳,令速度降下些许,与随后的西里尔并排。阿兰萨扭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女孩,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不似飘扬的旗帜,而似宁静流动的溪水。
阿兰萨的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对她说:“嘛,我想我的所作所为又让你感到不解了。”
西里尔同样在看着阿兰萨,她的双眼划过一点明显的犹豫,张了张口,却迷茫的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
“说吧,我还是我。”
闻言,西里尔在再次看向阿兰萨,却是说道:“你不喜欢我的善良,我正在改。”
她的回答让阿兰萨不由一愣,随后苦笑道:“嘛……也许,我们可以尝试相互理解,而不是强行接受对方的观点。”
他的话似乎让西里尔好受了些,女孩眼中的犹豫少了些,于是说:“那个逃兵,他说的是实话吗……女巫。我在刚才,听到士兵们说,不可能有什么女巫。”
“嘛,他没有说谎。”
阿兰萨肯定的回答,当提到女巫,他的眼里忽然多出一抹冷意,说:“将死之人没必要说谎。”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这样的问题,阿兰萨不由再次愣住,回过神后不假思索的笑道:“规则而已,逃兵,无论什么理由,都得斩首。”
说罢,阿兰萨却不再继续对话,战马的速度陡然加快,又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上——队伍的最前方。
而伊莉塔却在阿兰萨加速的同时,减下速度,令自己的战马与西里尔的战马并排。
“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你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伊莉塔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却忽然朝西里尔笑了一下,说:“毕竟,我还是你的老师。”
西里尔也难得的笑了笑,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虽然他逃跑了,但为什么要杀了他……”
“这是军规,逃兵必须处死。”
她的话音未落,伊莉塔便直接接口道:“而且,你想想,如果真的有女巫,那便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而负责侦察这个威胁的战士居然逃跑了,没有给总部带去消息。他根本没有完成他的任务,只是完成了一部分。有没有女巫不重要,重要的是总部知不知道有没有女巫。”
“而且……”
伊莉塔的目光忽然转向前方,落在阿兰萨的背影上,说:“西里尔,你看,他的位置一直在我们的前方……你要明白,他的位置,会令他想得比我们更多。无论是这名逃兵,还是上次在诺兰德城市,被战争魔法机器残害的家庭……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是因为他所处的位置,他不能犹豫,更不能善良。”
“不能善良……”
西里尔轻轻的念着这句话,她的目光也落在阿兰萨的背影上,队伍在马蹄声中前行,而他的背影依旧稳健。
“所以,西里尔!”
伊莉塔忽然加重了语气,说:“你一定要好好的跟着他,他丢了的东西,你要帮他捡回来,替他保管好。”
说完这句话,伊莉塔也加快速度,战马超过西里尔,回到阿兰萨身侧的位置,留下西里尔落在队伍的最后方,默默的思索着。
次日清晨,阿兰萨叫上汉库克和卡鲁,却是再次策马出城,前往诺兰德城与爱丽丝要塞之间那片还幸存的小森林。
当抵达森林的外围时,阿兰萨才明白,为何这里的树木一直没有被伐倒。
它阴森的可怕。
即便是在秋季,树木依旧枝繁叶茂的生长,巨大的树冠相互紧挨,密密麻麻的遮挡着阳光。地上的土质在多年不见阳光后变得极其黝黑而且潮湿,腐化至半的枯树叶更是黏黏湿湿的铺了一层。
仅仅是这样的环境就说明这里的怪异,它的节气好像背离了其它地方。
众人小心翼翼的穿过树林,阿兰萨走在最前,汉库克居中,而卡鲁则负责断后。才刚刚在小树林里穿行几分钟,汉库克就不由深皱秀眉,这里实在太昏暗了,以至于她不得不在三人头顶各撑起一个照明魔法,而在光芒的映射下,周围的树木在其后的另一颗树身上印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
她试图让视线穿得远些,却被阻隔在照明魔法之外,就连夜视术都只能让视线往光线的极限再前几一些而已。她终于眯下眼,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嘛,原来你也会畏惧。”
阿兰萨走在前面,转头看向汉库克,若无其事的笑道。
汉库克“哼”了一声,说:“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么莽撞而已。”
“那要怎样?”
白发少年挠了挠头,却是摆出一脸思索的表情。
“几千年前,女巫猎人狩猎女巫的时候,会先破坏女巫住所的环境,而不是傻乎乎的冲进去。”
“嘛,我只是不想把她吓跑了。”
阿兰萨嘿嘿笑道:“这可是一名女巫,或许也是这个时代唯一的一名女巫了!”
汉库克没有直接回答阿兰萨的话,而是精准的把控自己的魔力,施放悬浮术令身体飘起来,又不至于飘得太高。她是在受不了踩在枯树叶上那种松软而且粘稠的感觉,相比之下,身穿铠甲的阿兰萨和卡鲁却不会在乎这些。
感觉好受了些,汉库克才愉悦的吐槽道:“你想把这名举世罕见的女巫变成荆棘佣兵团中的一员么?”
“嘛,那到不是,女巫的消息已经传到诺兰德城周边的城市了,居民们都很担心,我们把女巫抓住,也能安抚人心。”
阿兰萨说了个毫无说服力的理由,随后一转眼,却是意味颇深的盯着汉库克,说:“而且,有精力收服女巫,我还不如想办法把你也骗到荆棘佣兵团里来。”
“嗯哼。”
他的话竟让汉库克的脸上多了一抹得意,和冷傲不同,这是一种恰似“自鸣得意”的得意。她说:“你打算让我怎么加入你的佣兵团,去佣兵事务所登记么?”
“嘛,没那么麻烦。”
阿兰萨挑逗似的说:“来,叫一句团长大人就行了。”
闻言,汉库克再次不屑的“哼”一声,说:“谁当年看到我还畏畏缩缩的,现在倒是硬起来了。”
阿兰萨嘿嘿一笑,刚想接话,心中却本能的划过一抹警惕!
“是谁?!”
阿兰萨停下步伐,手中寂静之刃猛然窜起一抹沸腾的熔岩!他屏住呼吸,双眼仔细的搜索着周围,冷汗却不觉从背后簌簌地留下。
他感觉到了,一股异常强大的气息,但是,尽管阿兰萨已经把灵魂感应撑到最大,却没有发现除了自己人之外的其它灵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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